第38章 傳奇人物
克拉夫特經歷了人生中最繁忙的一個月。
原本的早上講一節課、下午寫兩頁書的生活發生了劇烈而不可抗的變化,向不可控的方向脫韁狂奔。
首當其衝的就是他每天的課程量,從一節大課一步跳到了兩節的量,《人體結構》一節,為手術做準備的外科總論又是一節,而且是有其他的講師來聽課的。
課程變化直接引起了一系列多米諾骨牌般的效應。
他下午必須把原來整理解剖學的時間分出一部分來,絞盡腦汁思考怎麽把外科的內容簡化變成他能教的東西。
第一個大難關就是無菌術,他要好好尋思尋思怎麽跟大家解釋。
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我認為我們周圍存在著小到看不見的生物”,一句話簡單有效概括微生物的概念。
這又引出了另一個問題,講完後他得想辦法去證明自己的論點,需要顯微鏡的幫助。
高質量的玻璃在敦靈那邊才剛有沒多久,目前最可行的思路是去買兩塊通透的天然水晶,再找人打磨、組裝,這還不知道能不能用。一時半會沒希望了。
說到儀器,他還需要找一套設備來完成蒸餾,獲得比較純淨的高濃度酒精,好讓他能給皮膚消毒。
因為一個簡單手術牽出的各種需求千頭萬緒,讓他身心俱疲,大部分都沒法在上課和備課之余抽出時間解決。
這還是單純的在學院裡事物,更糟糕的是他發現自己也成了醫學院離譜傳聞的一份子,並在某種意義上暫時失去了剛獲得的還沒享受幾天的永久飯票。
在完成手術後的第三天,他剛踏入酒館就受到了格裡斯的熱烈歡迎。
這個男人大聲地向克拉夫特打招呼,向全場宣布這位優秀的醫生拯救了他女兒的性命後,表示為了慶祝此事,今天在場的各位啤酒免單。
各個學院的人本來還只是聽說過醫學院有個敢給活人開膛治療的人物,現在是大家都知道他長啥樣了——那個金發的年輕醫學院講師就是克拉夫特。
偏偏克拉夫特這頭和萊恩一樣的金發辨識度特別高,再加上年輕的特點,很快各個學院的人的就把消息帶了回去,他每次一進酒館就會被其他學院的人認出來。
這些對克拉夫特充滿好奇的學生以觀賞神奇動物的眼神盯著他,大膽些的還會上來湊到一桌,詢問各種奇怪的問題。
幾頓午飯下來,克拉夫特實在是沒法忍受這個氛圍,只能每天換掉身上的黑袍,再去離學院更遠些的酒館吃飯。
他很快就發現,在這個娛樂匱乏的時代,一個帶點驚悚的勁爆新聞傳播速度比他想象的快無數倍,特別是有個酒館老板給這事作證的時候。
這個月裡,他已經在至少五個酒館,聽到了這件事的七個版本,沒有一個符合實況。
其中奇幻成分最低的是克拉夫特來自於一個傳承久遠的家族,自諾斯王國存在前就有了對醫學的研究。他覺得祖父不會喜歡這個傳聞的。
最離譜的說克拉夫特與魔鬼交易,才能想出這樣恐怖的治療方式。克拉夫特在旁邊聽著那個喝得神志不清的酒鬼嚷嚷,臨走前順便踢開了他屁股底下的凳子。
這些傳聞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讓克拉夫特感覺非常頭疼,但出名這件事確實在某個方面給他帶來了好處——有病人上門了。
早在半個月,莉絲的觀察期達到了半個月,盧修斯也有了一個月。一次又一次“無殊”寫在每日檢查上後,克拉夫特信心也與日俱增。
得益於聲名日益增長,居然有人願意來學院上門求助。其中大部分吃壞肚子的倒霉蛋分給羅莫洛講師,克拉夫特篩出了三例自己需要的病例。
克拉夫特最初的想法是再把觀察時間拖長半個月,但畢竟病人到了門前,診斷都做完了。
本著“不救等於死”的思想壓力,克拉夫特再次完成了三例手術,同時進一步地改善了條件,把手術耗材改成了更細的棉布,並給台上台下的人都套上煮過的麻布帽子、口罩和外袍。
在這個前提下,他能允許少量不參與手術的人員進入現場學習。
不是他不想全用更好更細密的布料,是成本限制了他的想象力。文登港位置偏北,氣候對棉花種植不能說是勉勉強強吧,只能說是毫不相乾。
棉製產品全是從海運過來的,單是作為手術耗材這點,已經讓成本不那麽樂觀了。
可惜在條件有限的情況下,千防萬防也沒用,依舊有一例發生了手術切口感染,萬幸沒有進一步向腹腔內發展,事後猜測是因為沒有合適的東西用於傷口消毒,或者誰在更換敷料中的接觸導致了問題。
這件事給克拉夫特敲響了警鍾,連夜編寫操作規范貼到了牆上,禁止沒背熟的人接觸病人。酒精蒸餾的問題也從此正式提上日程。
李斯頓倒是覺得目前的狀況十分樂觀,建議把這些規范和“澄明”推廣到截肢手術上——這是他給稀釋液取的名字。
澄明,這名字聽起來還不錯,李斯頓說是他覺得這種藥液像清水一樣澄澈,十分神奇,因此命名。
克拉夫特和盧修斯心虛了一下,沒告訴他裡面確實幾乎都是水,認可了這個名字。對外宣稱是醫學院研究出來的新藥物,家族秘藥的說法自然就被拋棄了。
截肢手術是李斯頓的老本行,他在學院外有個自己的診所,生意還不錯。港口這地方難免有人在什麽危險操作中弄傷了自己,為了省錢,草草處理一下後就繼續自己的工作。
頻繁與海水接觸浸泡、各種病菌嚴重感染、不知名的粉劑糊住傷口,迅速惡化到需要快刀服務的程度,所以他從來不缺病人。
但作為一個專精於解剖學的講師,他豐富的學識很少能在病人的哀嚎中發揮,只能選擇在幾分鍾內解決問題。而“澄明”讓他看到了希望。
多次試圖說服克拉夫特未果後,李斯頓以“新手術方式在截肢方面的運用需要指導”為由,把他拉到診所裡旁觀了幾場截肢手術,順利地獲得了澄明藥劑的使用權。
克拉夫特卡死了他的用量,只允許在較嚴重的截肢手術裡,評估具體情況後謹慎使用,並要求記錄病人的信息,讓病人定期複查,沒複查的要求隨訪。盧修斯會負責檢查他的這些書面報告。
但事實證明,只要東西沒有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上,那它一定會向意料之外發展。
李斯頓的診所在半個月內就用掉了克拉夫特分給他的小半杯稀釋液,他來向克拉夫特要更多份額的時候,盧修斯一道帶來了記錄的二十三份病歷。
確實,都是很嚴重的情況,比較輕的都爛掉了幾根指頭,描述是“發黑、惡臭、沒有知覺”。克拉夫特完全沒法指責這種大范圍切除的截肢手術是濫用澄明藥劑。
這個數量比他預計的多太多了。
但這疊紙又比預計的薄了太多。
克拉夫特快速地翻閱了一遍,發現只有十二份有術後五天複查記錄,其中又僅存三份有十天后的複查。
剩下的十一份裡上門隨訪找到了兩位,其他的別說具體信息了,五天后連死活都不知道。
克拉夫特沒有生氣,他已經忙得沒有生氣的體力了。傳奇人物不是那麽好當的,他現在每天除了翻倍的教學和編寫任務外,還要接待前來求助的病人,其中常有聽了離譜傳聞來向他提出更離譜要求的。
“李斯頓講師,我需要一個解釋。”克拉夫特從紙堆裡支起自己的頭,疲憊地看著面前尷尬站著的兩人。
這個態度讓本來以為會被痛斥的李斯頓更加不安了。要是克拉夫特罵他兩句,他還能好受點,但一臉疲憊的克拉夫特讓他越發覺得自己問心有愧。
老好人盧修斯站了出來,替他解釋其中的問題。
“是這樣的,我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驗。以為跟腸套疊手術的複查一樣,父母都會帶孩子再來,或者住址都像莉絲那樣好找。”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克拉夫特,桌上的手正翻開病歷的下一頁。
“所以呢?”克拉夫特點頭,示意他繼續。
“剛開始我們做了一些截肢手術,有港口雇工的,有水手的,告訴他們五天后再來,可以免費給他們複查。”
“對,沒錯啊。”
“但是就只有一個水手和雇工回來了。我們去港口找那些水手,發現一個問題。”看到克拉夫特沒那麽生氣,盧修斯的說得流暢起來,“大部分船根本不會在我們這裡停那麽久,所以……。”
這個理由很充分,確實是克拉夫特想當然了,他果斷認錯:“抱歉,我的問題,這個複查周期還是太長了。”
“但也不至於這麽少吧?”
“呃,是這樣的。”李斯頓接著盧修斯的話,往下解釋道,“後來我們改善了一下,確實很仔細的問了詳細的住址,他們也告訴我們了。”
“沒錯啊,那為啥隨訪只有兩份?”克拉夫特放棄思考,等他解釋。
“這有兩個方面的問題。一部分雇工其實很多沒有穩定的住所,就在找到臨時工作的地方暫居,乾完就走了,我們五天后去就沒找到。”
“另一種就是有家庭和固定住處的,他們住的地方和我們常去的街道不太一樣。”李斯頓很是沮喪地承認了自己的失敗,“我不知道您有沒有去過鹽潮區,就像那種髒亂的地方,他們自己都不一定清楚描述的位置對不對,外人進去像走迷宮。”
“他們的工作不穩定,手頭沒余錢,要抽出一天來複查……”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李斯頓的訴苦。
“克拉夫特講師在嗎?有人找您。”
“好的,我就來。”克拉夫特艱難從座位上起身,猜測著又是什麽樣的奇怪病人和家屬。
“我會去做個新方案,如果有時間的話明天就能交給你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