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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夫特異態學筆記》第202章 慰問
  人果然不能想象自己沒了解過的人和事。

  卡爾曼是堅定無悔的獨身主義者,為了研究遠赴文登港,一生的伴侶只有學術。可能是由於這個形象太令人印象深刻,克拉夫特潛意識中一直覺得他的人生態度來自於導師,有著莫裡森的影子。

  但實際上完全不是這樣。

  “莫裡森年輕時據說相貌在學院歷史裡能排進前三。當然,我對外貌不太敏感,沒法給出客觀評價。”坐在前往敦靈近郊的馬車上,費爾南講起了自己所知的莫裡森教授。

  “但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看到他導師的女兒給他送花。”

  “後來他們早早地結婚了,育有一女,也就是我們要拜訪的萊斯莉女士。”林登補充道。

  簡而言之,莫裡森教授的前段人生沒有半點想象中的苦大仇深,屬於典型的雙重人生贏家,什麽虛度青春、苦熬出頭、鬱鬱不得志、學術打壓、宗教迫害之類的,通通跟他沾不上邊。

  年輕有為還有臉,在學院內結婚順便繼承了導師部分學術遺產。後者且不談,單前一點就超越了九成九以上同行。

  值得強調一下,當下的大學絕對不是後世那種適合發生戀愛的地方,由於社會因素,男女性別比接近無窮大。攻讀學位的同時,還能完成婚姻這一人生成就,足以讓大部分畢業前就飽受脫發困擾的同行流下兩行熱淚。

  “所以說啊,婚姻其實未必會成為學術的絆腳石。”車廂裡的兩位老教授一齊點頭,達成一致,意味深長地看向車廂裡的第三位教授。

  【看我幹嘛?】

  “還是免了吧,我的家族又沒有王位急著要繼承。”克拉夫特拉開半邊車窗,脫離車內談話,轉向繁忙的街道。

  “伊馮,如果你感覺頭暈惡心,可以看看外面。”

  如林登所說,敦靈的街道環境優越有賴於一套傑出的排水系統。它的鋪設范圍比想象中大些。

  街邊搭起半固定木棚販賣水產、乾貨、果蔬等的小攤販基本附近都能找到一個下水口,帶孔的石板空架在暗渠道上,將流溢的汙水導向地下。

  街面上依然衛生條件不佳,但沒有形成大片肮髒積水、成為疾病蟲害的溫床。

  這使建城較早的敦靈反而比大部分新興城市更顯光鮮整潔,不遵從越大越容易造成生活垃圾運輸不便、內部環境惡化的普遍現象,得以不斷擴張。

  很難想象城市的建造者在一開始就籌備好了這套排水系統,考慮到它還承擔著棄置汙物、負荷雨季降水量的功能,地下體積多半大得驚人,至少能容納人在其中行走。

  方便起見,排水系統出口應該修建於特姆河畔,可在乘船沿河道行進時並沒有見到相應構造,或許是導向了更深或更遠的地方。

  雖說城市內環境大有改善,但也不妨礙人們在有選擇時逃往郊區。

  他們要前往的地點是一座位於近郊的小型莊園,離城市不遠,是莫裡森生前的住所。

  城市外圍有不少這樣的單元,供不想被喧囂濁流裹挾、但又必須經常通勤的人使用,因而也不存實用性的作物種植功能。

  圍欄纏繞著帶刺薔薇藤蔓,將疏於修剪的花園與外界隔絕,白色鈴形花朵從掛下濃綠簾幕的花架上垂落,仆人快步穿過林蔭曲徑,將遠方來客的消息通報給庭院中的兩位女士。

  費爾南簡單地在下車後整理檢查了儀容,走在最前。

  在莫裡森生前,他們還遠沒有要好到可以互相上門拜訪的程度,此時前來多少有情緒感染下緬懷故人、或物傷其類的衝動在內,被林登和別有用心的某人進獻讒言蠱惑。

  真臨到門前又覺得以兩人關系上門吊唁未必合適,一不小心容易被被誤解來意,可現在反悔想折回去已經來不及了,隻好再扭正衣領、嚴肅神態,努力回味聽聞主人死訊時的驚訝遺憾,以便做出更發自內心的哀悼態度。

  “早安,萊斯莉女士,請容許我以一位學界人士身份,致以最沉痛的哀悼。”

  幾個說辭閃過,代表裡弗斯醫學院隆重但不融洽,說是老朋友好像扯不上,又不想對莫裡森低頭,還是以拿同行個人身份比較合理。

  身穿黑色紗裙的中年女士從放滿茶具的桌幾前站起,同樣黑色的面紗遮住了她的臉。正與她交談的年輕女性禮貌地施禮離席,將空間留給主客雙方。克拉夫特見狀示意庫普先帶伊馮暫時離開。

  “費爾南教授,我的父親提到過您,一位學術成果卓著的學院領導者。”她的聲音溫和,稍有沙啞,如磨石間的水流潤和了疏離的對話,“請坐吧。”

  三杯熱茶斟入杯中,擺到坐下的三人身前。

  費爾南碰著茶水,猶豫著沒敢下口,人生第一次來對頭家裡就受到了這等待遇,他開始緊急回憶評估自己長期以來與莫裡森之間的口舌之爭有無涉及過人身攻擊,以及這種程度是否值得在茶水裡溶解會使飲用者直接面見莫裡森的添加劑。

  “總之,對教授的死,大家都感到非常遺憾。作為生前學術交流頻繁的同僚,若有需要請務必讓我們盡一份力。”林登誠懇道。

  “感謝各位的關心,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會記得的。”萊斯莉女士用三指捏起杯柄,端至面紗後啜飲了一小口。

  得益於逝者親屬意外溫和的態度,氣氛緩和起來,讓在場幾人有種真的是老朋友前來吊唁的錯覺。然而在基本幾句對話後,接下來的對話就不是那麽好展開了。

  按慣例,由與之交流最多的費爾南歷數了死者重要成就,包括年輕時對某些《人體結構》未闡明作用的白色樹狀索的結構研究,中年時對草藥配伍緩解發熱症狀的驗證,以示今人會永遠牢記其貢獻。

  談及學術方面,這位優雅的女士除了適度表露的克制悲傷外,並無進一步深談。顯然莫裡森沒有讓獨女繼承自身專業、在這條艱難道路上接力前行的意思。

  念及這位女兒似乎也繼承了學界多發的不婚主義,從學院初創時代走到現在近百年之久的醫學家族,結局可能就在這座小小的莊園裡了。

  “太遺憾了。”費爾南掩面閉目,難抑的傷感令他眼前有些濕潤,切實地感到時間離所有人而去,某個預訂的終點或許在埋首紙頁間悄然接近。

  這位素來隻存在於父親偶爾提起的教授,反而在來訪者中是表現得最真實的一批,萊斯莉女士見狀出言寬慰道:“家父並非執著於生死的人,我經常看到他翻閱母親留下的聖典,或許早對前往生後世界有所期待。”

  “請節哀。”克拉夫特從隨身攜帶的箱子中端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打開,一尊晶瑩剔透的圓瓶放置其中。

  “這是帶給莫裡森教授的禮物。我的舉薦者是教授的弟子卡爾曼,說來也算教授的半個學生。您的父親生前在人體結構方面的研究,即將在接下來的外科變革中付諸實用,這是帶來突破的實驗研究器材中的一件,有著特殊意義,如今轉贈給女士您也合理。”

  “這這是否太貴重了?”無論從瓶子本身工藝材質,還是從意義上來說,都是能放到學院最高藏品櫃裡的東西。

  費爾南給了克拉夫特一個“高明”的眼神,有特殊意義、符合身份又夠份量的東西此時正合適,“就當是裡弗斯大學的善意,我們行於同道,理當如兄弟扶持。”

  “謝謝,我向各位保證,它會得到最妥善的保存的。”萊斯莉女士接下盒子,當面鎖死蓋子,小心地放在桌心,“只是以現在的情況,我恐怕很難做出回禮了。”

  “無妨,如果可以的話,我能借閱一下莫裡森教授的聖典嗎?”克拉夫特像是隨口遞出一個象征性的往來請求,好讓雙方形式上對等。

  “您需要的話,當然沒有問題。”

  “萬分感謝,我一定會完整歸還的。”

  【莫裡森鑽研聖典?還是在去世前?】

  克拉夫特第一次聽說那麽離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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