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的等待,兩位在酒館閣樓盯梢的修士等到了格林指派來幫忙的人手,等到了通知教授此事的指令,卻沒有等到那位教授和助手返回。
診所中亮起燈光、食物香氣飄出又散去,那輛每日往返於學院和診所的馬車也沒有回來。
“我想今天是沒什麽事了。”
同伴和羅賓調換了位置,後者正坐在床邊撕開外殼稍焦脆的麵包,配合著一片乳酪食用。
“能別這樣嗎?”羅賓咽下嘴裡碎粉質地乾燥食物,灌了口水壓住粘在嗓子壁的木屑感,大概明白了診所要自辦食堂的原因,“專心些,你完全可以明早再說這話的。”
“好吧。”崗位上的人閉嘴安靜盯梢,而休息中的人得以繼續與堅硬的晚餐搏鬥,製造出不牢固木家具晃動似的嘎吱聲。
這點聲音在夜裡倒不算什麽了,樓下酒館仍在營業,結束了白天勞作男人們把一天中收入的部分立即用於唯二日常娛樂活動之一中。
酒精麻痹精神、暫時屏蔽疲憊,也製造出了更多情緒和吵鬧。
而斜對面的診所仿佛是另一個世界,安靜的通明燈火從一樓窗戶透出,時不時有人影端著托盤、罐子穩步從窗前走過。
根據這段時間的觀察經驗推斷,他們應該是在加班。那位教授在診所的時間越短,夜間燈火亮的時間就會越長。
二樓靠街的一扇窗戶準時亮起,和樓下病區不同,它夜夜如此,按自己的步調明滅。窗戶後是一張書桌,屬於那個經常出現在教授附近的女孩。
羅賓對她有些印象,畢竟女性在學院的比例和在教會的比例差不多,比部分主教和教授頭頂的毛發還稀少,四舍五入約等於無。
在同齡普通家境女孩在跟隨母親學習家務、小姐們滿懷對情感懵懂憧憬的時候,一個正在生啃書本的特殊人物就尤為引人矚目了。
用不太恰當的比喻來說,羅賓覺得她接受的更像是當下男性的培養,作為某種職責的承擔者。
這很矛盾,雖然不知道那些醫生是否會願意讓一個異性進入他們的專屬領域,但類比一下,主教們絕對不可能允許一位女性主教出現。
“或許這是一種無用的行為。”同伴評價道。這讓他想起被修行課程弄得頭昏腦脹的時光,並產生了一些敬佩和同情,這些努力可能很難在未來找到一個對應的位置供其施展。
“誰知道呢。”羅賓走到他身邊,望了一眼半開窗戶後不受噪音干擾坐定的小個子身影,坐會床上休息,“別盯著窗戶,看好周圍,我來守後半夜。有事的話就”
除他們外,還有人在其它角度盯著診所,但這不是放松警惕的理由。
“知道,有事的話就吹哨子通知他們,到時候就會有半打深夜沒覺睡的憤怒青壯衝出來,給不識趣的家夥一個熱烈歡迎。”同伴揚了揚手裡半隻短笛樣的小物件,那是約定好的警告信號。
“不管那是什麽人、出於什麽理由,大概明早臉上都會多點顏色。”
新補充的幫手總是讓人放心不少,羅賓半躺在床上,枕著粗糙的草墊沉沉睡去。
精神沒有完全沉入靜止,而是保持著一種最低限度的覺醒狀態,在樓下傳來的噪雜和振動中輕微搖擺,仿佛水流中隨水波動的柔順草葉。
白天積累的記憶像水底沉積的淤泥,被潛意識卷起,翻湧上來。
那偶爾出現的可疑人物,穿著不專業的偽裝,怪異不協調的長臂垂在身側,強烈陽光為面部塗抹模糊特征的反光和濃烈陰影。
飛蠅般地,那些人物在周圍徘徊,從視野邊緣出現又在死角消失不見。
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匯報是否有必要,因為確實很難找到某個可描述的決定性疑點,反而是事後回想中頻頻泛起若有若無的不協感。
這種感覺伴隨著整段半夢半醒的淺睡,直至它的背景音中出現了一段低調而穿透性很強的鳴響,像打磨銳利的小刀從紙上劃過,輕巧而不受注意地剖開夢境。
羅賓警覺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同伴的臉。
“我正要叫醒你。”對方嘴裡沒有哨子,但那種穿透夜幕的低調哨音還沒停止。
“哨子,不是我們吹的,是什麽地方?”羅賓衝到窗口,努力分辨了幾秒,只能大致察覺那來自診所的另一側,建築團簇的巷道那邊。
“快,我們過去!”
不同於還有點遲鈍的同僚,羅賓腦內警鈴大作,在門口與面前猶豫了半刻後,選擇直接跨出窗戶,憑感覺在二層突出的木框墊了一腳緩衝,直接跳到了街道上,朝哨音傳來方向跑去。
“小心.不對,等等我!”在他為難的時間裡,羅賓已經揉著發疼膝蓋,衝過街道消失在漆黑的巷道裡。
哨聲的指引在進入巷道後很快就消失了,思維慢動作幾拍地發現身上沒帶照明用品,憑月光摸索了一段,前方不遠處的提燈光亮幫他與發出警報者匯合。
嘴唇發白的人靠在牆上,咬著哨子,隨身短劍和提燈落在地上。
羅賓認出那正是白天被格林指派來此的修士,此時他的一支手臂以不太正常的角度彎曲著,胸膛急劇起伏,冷汗浸透領口。
“什麽情況?!”
倒地的修士深吸一口氣,這個動作牽動了身上傷勢,讓他的表情更為痛苦,“至少三個人,不知道哪來的,他們還以為我死了。”
看樣子雙方差距極大,而且對方另有目的。傷者用還能動的手指了指方向,輕微搖頭表示自己一時半會還死不了,含住哨子又吹了一口。
【診所】
羅賓撿起地上的提燈,傾倒的油脂在半個燈架上燃燒,透支的光明照亮狹小巷道。
多個不同的凌亂濕痕從一塊掀開的石板下出現,滴著水朝診所方向延伸,散發陳腐發酵的腥臭味。
“繼續吹,馬上就有人過來!”
情形緊急,羅賓拎著發燙提燈,跟著潮濕行跡追蹤而去,水痕在診所邊的巷道中間徹底消失,其後的蹤跡與其製造者似乎在此突然蒸發。
他緊張地四處張望,這個動作將他的視線從地上移開,看到了磚牆上的反光。
一串向上水痕。
“該死的,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