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一直以來總是回避與公司有關的委托生意,這在行業裡並不是秘密。她給出的公開理由是害怕弄砸了被公司追究,但這個理由放在任何來源的生意上其實都適用。任何一個委托若是弄砸了,委托人都有可能追究責任。中間人經常會接到對付另一個中間人的任務,其中大部分都是這種追究責任的類型。
從回避公司有關的生意到與公司全面合作,這相當於轉了一百八十度彎。如果只是為了賺錢的生意,露西寧可現在退休,不去費那個力氣。但是莊續騰有一點說動了她:如果不靠近野獸,怎麽可能找到野獸的弱點然後給它一刀呢?
“給我一小時考慮一下,”露西揮揮手,讓莊續騰先出去。世界上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知道奈客與莊續騰的關系,而能夠繼續深入調查,知道莊續騰哥哥莊騰情況的就更少了,更不要說產生關聯。在莊騰車禍死亡這件事上,露西知道自己負有責任,這不是處罰幾個當值雇兵就能解決的。
她組織過數不清的埋伏與暗殺,當然能看出莊騰車禍這件事的詭異之處,而她很清楚奈客也能嗅出問題——公司的問題。她從來沒有當著莊續騰的面分析過這件事,因為她一直害怕莊續騰會非常衝動地去找公司的麻煩。同時她也看得出來,莊續騰也故意不提這件事情,為的就是有更多時間準備、更多時間考慮。
他們不想攤牌,因此保持著無聲的默契。
此時,露西摘下面具,脫下手套,用手指撫摸臉部的皮膚。她是一個年長版本的流星,只不過左側眼睛、臉頰、牙齒和下頜骨都已經替換成植入體,以彌補身體組織的損失。這些傷源於一次公司的委托,任務失敗導致她不得不提前結束了雇兵生涯,走上了中間人的道路。
先給人當副手,然後培養自己女兒成為情報官。期間利用一次公司委托,將上司坑死,然後繼承遺產之後成為完全的中間人。露西對公司委托的基本印象就是會害死雇兵,坑死中間人,但她也清楚莊續騰說的沒錯:只有靠近公司,才有機會傷害公司。
“你想弄明白哥哥是怎麽死的,我也有想要弄明白的事情。我相信你不會跳到公司那一方,也不會中途背叛或出賣我。”露西雖然在自言自語,但同時也在對心中那個莊續騰的虛影說話。“我需要一把懂得如何藏在鞘裡的利刃,你應該是我最好的選擇。饑荒陌客差了一點,戈工道也差了一點,還有好多人,一個接一個,不是走了就是沒了。本來已經不太抱有希望,結果等來一個最狠的,也最懂‘藏’的。”
“如果你也做不到,那我也不等下一個出現了。公司戰爭過去了五十多年,再過十幾年,就沒人想去探究它的秘密,也不可能再探出來。莊續騰、奈客、稻草人……希望你能給我一點驚喜。要知道,繼續做一個中間人會很累,與公司周旋會更累。”
一件事能不能做,大部分情況下不是看所謂時機、風口、投資,而是看人。誰去做、與誰做、做給誰。社會是人和人的關系,沒有一個好的合作夥伴,沒有一把好刀,露西也不會想去和公司碰一碰。她靜下心來仔細思考,既考慮前進的方法,也要考慮後撤的路徑。她不能不留後路,因為她並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心愛的女兒要照顧。
她再次拿起那部加密電話,打給流星,和她說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想女兒知道太多陰謀的東西,便說奈客提出建議與公司全面合作,利用護城河公司以及中間人-雇兵的平台,搶佔幫派的資源,從而同時達成自救以及發展的兩個目標。
流星覺得這件事的難度不小,而且她們之前沒有這方面的經驗,風險比較大。而且與公司合作,最大的問題就是情報能力再無優勢。如果委托人想要挖坑弄死咱們,這個坑將會是隱形的,他們無法提前察覺。
“他也知道這個風險,他想接受這個挑戰。”露西在電話裡說道:“而且你別忘了我給你提過的那件事:夜鶯新的情報刺探植入體的品質是87%,而奈客帶走了顱龍的屍體。另外,他安裝了極其先進的植入體眼,他也帶走了另外那具屍體。”
流星明白了母親的暗示:與公司合作就有機會弄到公司人員的植入體,而奈客一定有辦法處理屍體的植入體,這意味著她們也可以增強,甚至跨過公司與非公司人士之間的巨大能力鴻溝。
“我會為咱們準備好退路,要把一些資產轉移出去,縮減現在的規模。”露西對流星說道:“這件工作要盡早做,最好就在這幾天。你辛苦一下,多想想辦法、費些力氣,清除掉可能被追蹤的痕跡。”
布置好這些事情之後,露西重新戴上面具並叫奈客回來,表示同意他的計劃。她會仔細謀劃一下,盡早和戈工道那邊碰面,然後再動用中間人的關系網,促成這件事情。
“剛才那一個小時,我也思考了很多——不包括你是否會同意我的建議,我並不擔心這個問題。”莊續騰說道:“單純向公司示好不能保證咱們的計劃成功,我認為應該打擊咱們的競爭對手。我要帶著團隊去打擊幫派,不擇手段、不挑目標、能打就打。”
聽到這話,露西皺起眉,立刻開始盤算起來。“我不懷疑你的實力。別說你更精通潛行且有兩個情報官輔助,就算當年你師父饑荒陌客,如果他想著全力打擊幫派,幫派那邊也很難防住。不過,幫派從來不喜歡防守,他們只會打擊報復。”
莊續騰點點頭,說道:“我知道自己的行動一定會招致打擊報復,但被報復的對象一定會是整個中間人-雇兵團體,再加上護城河公司。由於你和道哥可以提前準備,因此能夠因勢利導,在浪潮湧來的時候承受住衝刷,成為整合資源最終獲利的人。”
“奈客,你挺狠啊……你給所有中間人和雇兵都留下不錯的印象,但這一次準備用他們所有人實現你的計劃。會有很多雇兵因為你的行動而死去,你知道這一點嗎?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我保證幫派死的會比雇兵多,而且我本來就不負責全體雇兵的生死和貧富。如果說有個組織要對此負責,或許應該是中間人協會。但這個協會,連身份丟失的賠償都沒發下來,我早就不在乎協會的想法了。”莊續騰笑了笑,說道:“我覺得中間人-雇兵行業有很多規矩很好,應該保留,但舊時代過去了,新武器帶來了新時代,公司已經開始武裝幫派了,衝不到這股新浪潮前面去的,一定會被它淹沒,死得渣都不剩。”
露西點點頭:“你說的沒錯,這個時候只要慢,就只能等著死。咱們起步已經晚了,而且前面的人還串通裁判作弊,你覺得咱們還有機會加速追上嗎?”
“一方面咱們行動要盡快,步子邁得大一些也不怕。另一方面,我盡量把前面浪潮裡屬於舊時代的那些個玩意兒乾成渣子。”
露西一聽就笑了,開心地笑。她說道:“雇兵裡面出過很多有本事的,但還是為了錢乾活兒的人更多。就算有幾個氣性大的,也是別人惹到自己的利益才會出手。你剛剛的口氣就像個瘋子,準備一個人把幫派乾趴下的瘋子!我一直很好奇,一個看似發瘋的雇兵能做到什麽程度。稻草人,你需要什麽?”
“槍,很多槍;炸藥,震撼彈,一切可以爆炸的玩意兒。幾個安全屋,我可以直接拿到補給。”莊續騰說道:“行動開始後,我和夜鶯、岩雀就不會再出現,尤其不會來找你,所以這些東西必須提前布置好。嗯,包括信息網絡上也不會再聯系,因為不知道幫派被打急了之後,會不會讓公司的技術人員介入。”
“那樣的可能性不大,但確實需要防一手。”露西說道:“你準備什麽時候開始行動?”
“明天晚上開始,所以你明天給我安排一個委托任務,然後我就消失。我會與兩姐妹徹底隱匿起來,你可以試圖找我們,但我們不會回應。當我們感覺做得差不多了,且確信擺脫了尾巴,我們才會回來找你。”
“需要錢嗎?”
“如果需要,我會從幫派那裡拿錢;如果要吃的,我會從他們廚房裡自己取。呵呵,我有錢。”
“我知道你有錢,可是岩雀和夜鶯不能白乾活兒,她們不是你的仆人。”
“我當然不會虧待她們,我們團隊內部的帳目一直非常清楚。”莊續騰擺擺手,說道:“目前她們欠我錢,這次行動,她們的工作按照市價給我算錢。如果行動有得賺,我們還是會平分,但是她們還債優先……”
露西點了點頭:“不用繼續說了,你這樣的做法就對了。我這就開始找人調動物資,明天中午給你一份紙質的單子。所有行動不會留下其他紙面以及信息網絡的痕跡,我只會當面給員工交待。”
“這最好。”莊續騰起身說道:“我這就去找夜鶯和岩雀,把這個喜訊通知她們。”
“哈哈,喜訊?你可真有幽默感。把帶著她們殺向幫派當做喜訊?”
“她們有機會還錢了,還不是喜訊?”莊續騰笑了笑,邁著自信的步伐轉身離開。
兩個小時後,莊續騰和兩姐妹在植入體店的地下室碰面,他拿出了自己的計劃。雖然因為債務關系,兩姐妹在一定程度上受製於莊續騰,但莊續騰充分尊重兩個人的意見。如果她們不願意進行這麽危險且回報不定的項目,那他也絕對不會勉強。為了顱龍的植入體,兩個人肯定要付錢給他,但只要是錢就行,沒說非得用這次任務來還。
莊續騰讓姐妹倆好好思考一下風險再作答覆,兩個人頭貼頭,用通訊天線私聊了一會兒,最終決定一起參與這個項目。“好!有你們兩個參與,我就更好開展行動了。大概的分工我已經想好了:我負責突擊,你們兩個分別負責現場局部控制和全局風險監視。另外,我想讓道爾參與進來,承擔輔助和一部分後勤工作。”
兩姐妹表示不解,於是莊續騰將道爾與幫派的仇恨糾葛給她們講了一遍。“他不存在向幫派出賣咱們的可能性,在憲法軍隊以及黑拳比賽的經歷讓他很有警惕性。我也答應過他,如果要向幫派出手就會叫上他。”
夜鶯眨眨眼睛,說道:“既然如此,他的信用不成問題,但他必須明確一點:在擺脫追蹤等行動時,他必須按照我們兩個給出的信息行動。奈客,你的神出鬼沒程度超出我們的標準,我們不擔心你。但是你可以脫離團隊單獨行動,只要吃飽喝足有地方睡覺就行。但我們兩個需要很多補給與設備支持才能展開行動,更加笨重,因此道爾的主要工作會是輔助我們。”
“是的,我會確保他明白這一點,而且我找他就是為了掩護你們。”
“那好,把他叫下來嗎?”
莊續騰搖搖頭,說道:“道爾並不是咱們團隊的正式成員,所以他只要知道時間、地點、任務內容和任務目的就行,其他的不需要告訴他。總體上,他並不是這次任務的核心成員,核心成員只有咱們三個。所以,這一次向什麽目標出手,由咱們三個決定。”
岩雀搓搓手,說道:“這一次要把幫派打疼……”
“不,要把幫派打廢!一切朝著這個目標努力。”莊續騰說道:“現在的問題是,要殺多少人才能讓一個幫派變成廢物?”
夜鶯和岩雀面面相覷,同時搖搖頭:“沒人這麽乾過,沒有歷史數據,不能分析。”
“不,你換個角度想:一個幫派怎麽才算被另一個幫派鏟除或者兼並?”
“這我知道!”岩雀舉起手來說道:“幫派就是爭地盤。把某個地盤的負責人和主要打手乾掉,其他幫派過來一搶,一塊地接一塊地……嘶,奈客,我明白了,你不是想斬首,而是要斬手!”
“對。”莊續騰點點頭,說道:“幫派那些高級長老,九袋九頭還是九級,不管他們什麽名字,一個個惜命得很,身邊帶著保鏢,自己也挺能打。找他們費時費力,殺起來也很麻煩。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雇兵中能對他們潛行暗殺的人比較少,從高往低排,很快就能找到我。所以,咱們這次殺中層,讓他們上邊和下邊的人都看看,混幫派是個什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