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用垃圾和廢物將自己裝扮得如同流浪漢一樣，莊續騰的活動范圍一定會受到限制。這種“尊榮”肯定去不了上城區和太平區，就算在市中區和樞紐區活動，都要避開特定區域。換言之，他現在回不了植入體保養店，也不可能回家。此時最好的選擇就是下城區森醫生開設的“希望診所”。

  在沛城，富豪有富豪的路，在天上飛來飛去也不算什麽；市民有市民的街，自己開車或者乘坐公共交通往來；流浪漢有流浪漢的道，用罐頭換搭車代替步行，或者直接開（偷）走路邊的共享（別人的）汽車，也能在城區間快速移動。

  沒有罐頭，幾張歐元紙幣其實更受歡迎。通勤的普通勞工光靠工資哪夠？接個順風車不僅能夠貼補家用，還有機會多攢點錢，換成安全藍藥物來撫慰疲勞的身心。

  希望診所周圍還是髒兮兮、亂哄哄，與之前沒什麽兩樣。森醫生仍舊叼著不會在室內點燃的煙卷，穿得邋裡邋遢，聲音粗啞地和人說話。他完全沒有認出莊續騰，但是認識白金幣的模樣。

  “這不是一筆小錢，你想幹什麽？”森醫生用牙齒驗證了白金幣的真偽之後，只是把它放在手心，沒有立刻裝入口袋。

  “我要為夥伴整理遺容。”莊續騰回答道。

  “我這裡不歡迎挖器官的家夥。”森醫生盯著莊續騰。

  莊續騰微笑著搖搖頭，說道：“我不是那些販賣器官的混蛋，不會給你帶來麻煩。我用你的房間、器械和一些藥劑，先給你一個時光幣，三個小時之後完成，再給你一個時光幣。不會有人向你詢問我，這一點你可以完全放心。”

  森醫生想了想，拉開上衣口袋，將時光幣放進去並拍了拍。“再說一遍，我這裡不準挖器官。你要整理遺容的話，沿著通道向裡，右邊第七個房間，上面寫著手術2室。”

  本來莊續騰的動作就很快，加上刻意縮短時間，他隻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完成了對伊莎貝拉的拆解。他的重點是那顆眼球，裝甲皮膚和一些顯而易見的單體植入體。至於那些複雜的分體成套式植入體，比如利用噴管加速身體動作的東西，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完整拆除。

  除去眼球和裝甲皮之外，伊莎貝拉的兩條腿也是莊續騰的工作重點。高速高爆發類型植入體，實現戰鬥力跨越的重要標志性能力，莊續騰從成為雇兵的第一天就惦記著。之前他在霍爾身上試過水，沒能完整拆下來，但是那一次失敗的經驗不會白費，這一次就排上了用場。

  高速高爆發的效果由兩方面完成：啟動和製動。最重要的部件集中在腳前掌、腳跟、腳踝、小腿和半月板，另外其腳部的皮膚與鞋子也經過專門優化，可以承受高速高爆發的壓力，並在製動時提供一部分的緩衝。

  另一部分緩衝通過身體其他部分的植入體完成，尤其是手部的攻擊強化植入體。莊續騰發現，如果確實決定要出拳攻擊敵人，一旦打空，製動過程就會受到嚴重破壞，攻擊者很有可能失去平衡。根據對解剖的觀察，製動過程的手腳配合以及身體姿態控制有專門的植入體，分為若幹部分位於身體幾個重要的關節。

  分體式部件很難拆，在手工作坊和業余技能的狀況下沒辦法保證其完整性。莊續騰只能把高速高爆發的啟動部分拆下來，保留腳部的緩衝部件，其他就算了。

  兩條腿、一隻眼球、一個心臟附加件、一個預處理胃，其他拆不乾淨的就完全破壞，直接打包帶走。莊續騰只在手術室停留了一個小時——這其中還包括重新改頭換面的時間——然後他就留下一枚白金幣，偷偷從診所溜走。

  從路邊商店買一個行李箱，將不好見人的東西裝進去，此時莊續騰看起來就像個因為出差工作或者旅行的普通市民。他打了輛出租車，先前往上城區的商業中心，然後在這裡換了另一輛出租車，最終回到植入體保養店。

  直到此時，他才打開手機，接收外面的信息。

  手機裡沒有任何來電，一條短信也沒有，這讓他非常欣慰，說明大家都遵守了基本的保密通訊原則，沒有為了表現關心而給自己和他人製造危險。

  原理很簡單：莊續騰將流星送交回給露西，這兩個人便知道他被公司開拓部高級經理伊莎貝拉盯上的情況。她們應該預計莊續騰和伊莎貝拉會有一番鬥法，此時最重要的就是別打擾。不管勝負，嚴守通訊靜默，等莊續騰主動聯系她們是最穩妥的。

  那種一個電話打過去，暴露自己人，給敵人通風報信、泄露情報的蠢事，不會發生在專業人士身上。

  流星和露西知道了，那麽岩雀和夜鶯就應該知道，緊隨其後的就是莫甘娜和戈工道。這些都是“行內人”，明白該做什麽，哪怕心裡再怎麽擔心，也只能先往好處想，決不能輕舉妄動。

  莊續騰招來道爾，讓他去護城河安保公司找戈工道，一定要當面見到他，然後將自己回來的消息告訴他。“給他報個平安，讓他根據情況組織信息，我暫時在這裡保持靜默。”

  那些人打擾莊續騰，莊續騰在不了解情況時，也不會冒冒失失打擾他們。也就戈工道永遠在明處，跟著護城河公司執行各種任務，能夠同時了解中間人-雇兵行業以及PCPD的當前狀況，從而做出正確判斷。莫甘娜隨著PCPD也在明處，但她缺乏露西以及兩姐妹的情況，能力范圍內也只能去找戈工道，那還不如讓戈工道居中協調呢！
  道爾出去之後，莊續騰便用植入體養護店的設備保存拆下來的植入體，同時用化學藥劑處理伊莎貝拉的屍體。為了趕時間，他把布克爾博士叫來幫忙。從憲法城回來之後，布克爾博士的身體每況愈下，只剩下精神頭還不錯，仍能做一些簡單的工作。莊續騰也不給他大活兒，隻讓他按照配方準備藥劑就行了。

  “公司找上我了，準備招我進去。”莊續騰很清楚布克爾絕不會與公司配合，因此這件事可以給他說。“那個桶裡拆成碎片的家夥就是招募我的人，業務開拓部高級經理。這件事之後，公司一定會展開調查，對你來說也有風險。”

  “不用擔心我，我感覺大限將至，也就最近這段時間，就可以用死亡保護住此生所有的秘密了。”布克爾博士皺著眉頭看了看桶裡的屍體，問道：“你乾的？”
    “你覺得我有這個能力？打完了之後還能這麽活蹦亂跳的？”

  布克爾上下打量莊續騰。經過近兩個小時的休息，莊續騰不斷將身體的疲勞和傷勢轉移給沿途每一個安全藍使用者，小心翼翼控制轉移量，不會讓他們感覺身體出現明顯可疑的不適。莊續騰感謝這些人為反抗公司做出的努力，同時也讓自己表面上恢復了健康的氣色。

  真正的傷勢在肺腑之間，單純依靠休眠武技肯定不夠，最好能泡好藥水，裝滿蛋白蟲，然後讓自己躺進去好好休息一晚。在布克爾博士看來，莊續騰的狀態有些奇怪，好像是一種比較虛的健康。有個專有名詞定義這種狀態：亞健康。

  “我不確定是不是你乾的，但我肯定你是那個要背鍋的。”布克爾博士歎了口氣，說道：“藥劑混合好了，你來往裡倒吧，我端不動。”

  伊莎貝拉在藥水中逐漸融化，但是伊莎貝拉之死帶來的後續影響不會隨之融化。布克爾博士看著屍體桶，說道：“你最好躲起來，絕對不要出現，至少要偽造自己的死亡，或者找你的上級，給你換一個身份，就像我這樣。”

  “我計劃著給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據，然後大大咧咧出現——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布克爾笑了，他搖搖頭，說道：“對公司來說不是這樣。你有嫌疑，最好的辦法不是查清楚怎麽回事，而是把你直接乾掉，這樣最省錢。你被塔夫上校打了個半死，他在乎你是不是有嫌疑嗎？你沒有被他一上來直接用全力打死的原因只有兩個：他覺得你不配讓他用全力，他要讓其他雇兵乖乖聽話去他那兒，因此留你一口氣。”

  “如果你嫌疑極少，公司覺得你不重要，也許會放了你。如果你嫌疑很大，公司只是找不到給你定罪的證據，那這個時候他們就會琢磨該怎麽處理你。奈客，他們很有可能直接殺了你，以防後患。你最好現在就做好這就用我給你的信息保命的思想準備。”

  “無法蒙混過關嗎？我可以製造出示確鑿的證據，證明我沒有能力殺死伊莎貝拉。”莊續騰說道。

  “對公司來說，唯一確鑿的證據就是看到誰、何時、何地、如何殺死了伊莎貝拉。只有明確的凶手能夠證明你的清白，你能做到嗎？”布克爾博士說道：“奈客，這麽久以來，我都忍著沒有離開這裡回家去，就是因為我太清楚公司會怎麽做。以前我還有幻想，被抓緊去關起來一次，我就只剩下現實了。”

  布克爾聲音平緩，但是情緒有些激動。身體搖晃兩下之後，他扶著椅子坐下，接著對莊續騰說：“不要抱有僥幸心理。我當年就有僥幸心理，覺得自己平時並不張揚，多的是朋友、沒有敵人，絕對不在被懷疑的名單中。結果怎麽樣？根本沒給我辯白的機會，直接扔進刑訊室。呵呵，我當時還想著：利誘在哪兒？色誘也行啊！只要這方面稍微上點強度，我就說了呢……沒有，直接就威逼，一點拖泥帶水都沒有。”

  博士的抱怨聽起來好笑，可要是仔細想一想，這裡面根本不存在幽默，只有痛苦。莊續騰想了想，說道：“如果找不到我，公司不會從我身邊人下手嗎？”

  “你的這個問題正是我前幾年問自己最多的問題。”布克爾博士攤開手，說道：“問題的答案還是你給我揭開的，你自己最清楚。”

  莊續騰一經提醒就立刻明白了。他從監牢裡將布克爾博士救走，對公司來說，布克爾博士便是失蹤狀態。之後，公司肯定進行了搜索和查找，一直沒能找到。在此期間，布克爾博士的家人或許遭到了監視，但總體而言，他們的生活還在基本正常地繼續著。

  “所以你建議我藏起來？”

  “藏起來，直到你覺得自己更有能力的時候，改頭換面再出來。”布克爾博士說道：“能殺死公司業務開拓部高級經理，不管怎麽說，都證明在戰鬥力方面已經不存在絕對鴻溝。也許等你更強一點，也許等你上面的人更強一點……”

  莊續騰也搬了把椅子，坐在布克爾博士對面。他之前思考了留下來的各種路徑，那其中確實沒有絕對有把握的。而博士是公司抓捕、關押、審訊和迫害行動的親歷者，他的經驗和建議很重要，必須得到重視。

  他猶豫了，而擺脫猶豫的最好辦法就是思考並決斷。莊續騰開始認真考慮躲起來的選項，該如何做、能如何做、會如何發展……

  “你可以去影界。”布克爾博士說道：“我很確信那條影界通道沒有被發現，確信只要你過去了，公司就無法追蹤你。不過影界很難生存，你要做好準備，同時回來之後如何防止被公司盯上，目前看也有難度。嗯……不要去影界，那裡只能用來躲藏。”

  博士的話有些前後矛盾，莊續騰又詢問了幾遍，發現他的思維開始混亂，不得不給他服用安全藍，以免狀態繼續下滑。博士的智慧和邏輯需要過段時間才能再次出現，而莊續騰不能等到下次，必須盡快決定離開還是留下。

  此時，電話震動，道哥發來一條消息：你怎麽樣？在哪裡？我很想知道你的情況。大家都好，等著你回來。你還能不能回來啊？
  這語氣……根本不是道哥的風格。莊續騰看了看時間：如果道爾一路上很順利，此時已經能夠見到戈工道並向他說明了情況。道哥不會無緣無故發來消息，因此這種不尋常的風格是他故意的。

  對了！遠在只有兩個人搭檔的時候，道哥給他們安排了好幾種密語，用來在不方便明說的情況下傳遞消息。其中就有問句的隱含提示，只需要看詢問邏輯的後半部分就行：還能回來嗎——能回來；還能不能回來——不能回來。

  道哥讓自己先躲著，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