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爾雙手青腫，手指比平常粗了一半，手肘以下就像罹患帕金森一樣抖個不停，血裹挾著骨頭碎渣沿著指尖滴落。

  他把柯恩活活打碎了，這才逐漸回過神來，開始調整自己的呼吸。他仿佛感受不到雙手的痛覺，也可以忽略身體各處傳來的酸痛與疲憊。他用余光看到全程站在一旁觀望的莊續騰，說了句：“他只能死一次，就這一條命；可我的家人都死了，那是多少條命？”

  “他死一百次也不能去交換你家人的任何一條命，兩者根本就不是一個層面的東西。”莊續騰拿出來早就準備好的一瓶消毒酒精和一包無菌棉，塞給道爾並說道：“整理整理自己，冷靜下來。順便說一句：我不會去追殺這個混蛋的家人，所以你就別費口舌了。”

  “我承認我起過那個念頭，但我也很清楚，如果我那樣要求了，我就和這攤爛肉泥成了同樣的混蛋。”道爾想要拿起酒精瓶，但是沾滿了血液的手指總是打滑，而且止不住的顫抖也加劇了握住玻璃瓶的難度。他皺皺眉，對莊續騰說道：“回去之前，我這手得處理一下，免得被他們追問而泄密。”

  “我來給你處理一下吧。你可真有意思，現在還想著植入體養護店的事情。”莊續騰搖搖頭，擰開酒精瓶塞。他見道爾直接將兩隻手伸過來，便知道這個壯漢已經不在乎疼痛。

  “衝一下就可以，別搓，皮會掉。”莊續騰傾倒酒精。道爾的手本來就在抖，可能早就失去知覺了，也看不出酒精對傷口的影響。“我還有治療的噴霧和藥膏，這就給你用上。如果搓掉皮膚，治療就會變得很麻煩。”

  “奈客，我報仇了。”道爾用力擠掉眼眶中的淚水，長出一口氣，說道。

  “我知道。”莊續騰一直擔心道爾在報仇之後就失去生活動力，便說道：“我知道你的損失永遠不可能彌補回來，但你得到了一點點內心的平靜，因此從現在起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愛你的人希望見到的。你繼續活著就是賺的，如果還能給幫派造成更多麻煩，那就賺大了。道爾，從現在起，幫派將會日日夜夜希望你去死。”

  “他們不知道這個混蛋是我殺的。除非你想讓我去攬下之前所有的麻煩——我一點問題都沒有，可以那麽做。”

  “不！你不需要那樣做，我也不需要，就讓幫派那幫人永遠猜不出、找不到，日日夜夜活在恐懼中。”莊續騰拿出凝血藥膏給道爾擦拭，然後找出繃帶。可惜休眠武技和怨靈觸手只能轉移別人的怨氣，對肉體損傷無能為力。

  “奈客，你是個言而有信的人，然後……謝謝你一直陪著我。”道爾重新握拳拍拍胸膛，說到：“我永遠記住你這個人情。”

  “行，記住沒問題，別總放在嘴邊就行。這事兒咱們還要保密，可不能出去顯擺。”莊續騰可不是因為不放心道爾才在這裡陪他，而是為了觀察和收集他的怨氣。這個老拳手、老父親、老爺爺，在仇人面前爆發出強烈的戾氣、怨氣和殺氣，持續時間還相當長，簡直源源不絕一樣。莊續騰用法術進行觀察，感覺道爾的怨氣如此濃重，都快要自發凝結成型，即將構成幽靈。

  “這裡交給你收拾吧，那邊箱子裡有鋁熱劑，我相信你知道怎麽用。”莊續騰收走了道爾的怨氣，接下來還有工作要做，便趕緊告別離開。

  這一次針對柯恩·夜喪的行動相當成功，道爾手刃了仇人，莊續騰獲得了怨氣之靈，夜鶯和岩雀也沒有空手。莊續騰順便將柯恩身邊的浮財帶了出來，大約有四五十萬時光幣，一股腦全都給了夜鶯和岩雀。

  他一分錢沒留，一方面他已經有了足夠的收獲，包括道爾的人情以及怨氣之靈，這可是多少錢都換不到的東西。另一方面，行動前他沒有將道爾復仇這件事告知兩姐妹，行動之後肯定要說明情況，賠禮道歉。認錯態度要好，不僅看口頭，更要看行動，而最好的行動莫過於給錢。

  兩姐妹見莊續騰的態度和行動都很好，便隻哼唧了幾聲，算這件事過去了。她們兩個繼續去尋找和研究下一個幫派的目標，而莊續騰就有幾天時間來處理他的幽靈。

  將道爾的怨氣之靈收入法陣之後，莊續騰就發現身體內的怨氣蠢蠢欲動。原本需要使用法術才能召喚的仆役，現在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主動出現並為莊續騰提供服務”的情緒。

  根據巫妖大師的教導，此時不能聽之任之，必須用強有力的手段和堅定的態度實施控制，否則只會造出遊魂野鬼，根本不能使用。如果幽靈蘊含的能量很大，一個控制不好還有可能傷害到死靈法師，甚至直接殺死死靈法師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這不是莊續騰第一次嘗試製造幽靈，但幽靈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出來的確是首次。因此他格外小心。在法術操作上，他極為謹慎，每一步都走得很扎實，絕不敢留下任何一絲紕漏。這樣做，當然會損失很多“靈性”和“怨氣”，好在道爾提供得足夠多，莊續騰的積累也很厚，最終撐了下來。

  怨靈平靜下來，態度變得順從且和緩，已經達到了完全馴服的標準，莊續騰便念動咒語釋放它。每一個死靈法師的幽靈都不一樣，但每一個死靈法師都能保留一個模板的幽靈。增加怨氣供應，只會增加幽靈的數量，不會增加強度——這和怨靈仆役以及幽影不同。

  莊續騰的幽靈顯出身形，它是灰白色的，就和骨矛術的顏色一樣。幽靈總是一個只有上半身的半透明“物體”，大多是人形，也有半個蜘蛛或者半條龍之類的，得看怨氣靈來自誰。莊續騰面前這隻幽靈是個人類形狀，從體態上看不出男女，只能看出它穿著破破爛爛的某種製服，混合了PCPD警服和憲法軍隊戰鬥服的特點。它的腦袋上纏著繃帶，繃帶開線了，垂下來很多根，仿佛一大堆頭髮擋住了面龐。

  “抬起頭來。”莊續騰下達命令，然後他就有點後悔。幽靈抬起頭，它的臉被繃帶完全覆蓋，沒有五官特征，基本就是個橢球體。但仔細看的話，其面部繃帶不斷起伏，就好像下面有蟲子蠕動一般。

  看起來怪嚇人的，莊續騰都被自己造出來的這個家夥嚇得心臟跳亂了節奏。他總感覺這個形象有種熟悉感，可搜遍記憶，又很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因為他對圖像和形象有著超凡的記憶力。要麽故意忘掉、毫無感覺，如果感覺熟悉，就一定應該能記起來才對。

  “你能乾點什麽？”莊續騰對幽靈下達命令，它隨即開始圍繞莊續騰飛行。起初速度緩慢，但它可以不斷加速，一直加速到大約為常人極限揮手速度的兩倍。此時，它開始“閃現”，也就是從一個位置消失，同時從另外一個位置出現。

  “對嘛！又不是實體，飛行就不合理，就應該是怨氣到哪兒就在哪兒出現。”莊續騰讓它再表演一下其他能力，幽靈卻不動了，用繃帶臉直勾勾“看著”他。

  “啊？就這樣？”莊續騰用手指戳戳幽靈，當然完全碰不到它。幽靈仍然沒有任何反應，就懸停在半空中，隨便莊續騰怎麽折騰。

  莊續騰有些失望，便讓幽靈解散，然後開始冥想，去找巫妖大師“退貨”。死靈法師同一時間只能保留一種幽靈，如果對幽靈不滿意，可以把它完全解構，然後再製造下一隻。
    “巫妖大師，我的幽靈啥也乾不了！”莊續騰唉聲歎氣，但是這點情緒絕對不會獲得巫妖大師的同情。“它除了會飛來飛去，還能閃現之外，做不了任何事情。你趕緊教我怎麽解散幽靈。”

  “能夠閃現就已經是合格的幽靈，沒必要解散，而且你的下一隻幽靈不見得就能更好。”巫妖大師說到：“你的幽靈長什麽樣子？”

  “沒臉。你不是說沒臉的幽靈最爛嗎？”

  “沒臉？殘破骷髏的造型嗎？殘破骷髏長相的幽靈只能在地上爬，別說閃現了，飛行都做不到。”巫妖大師從自己的知識出發，覺得莊續騰的話前後矛盾。“你把幽靈召喚出來讓我看看。”

  “能在這裡召喚？”莊續騰愣了一下。他從未這樣做過，也沒往這個方向想，但真琢磨一下的話，巫妖大師能在這裡使用法力、演示法術，他當然也可以這麽做。

  施法之後，一直盤踞在地面上的雲霧快速升騰並凝結，隨後就變成了莊續騰的繃帶幽靈。幽靈一出現，就閃現到莊續騰面前，後背與前胸翻轉交換，面向巫妖大師，做出一副忠心戶主的姿態。誒，這倒是個不錯的態度，莊續騰突然覺得自己的繃帶臉幽靈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巫妖大師仔細端詳這個繃帶幽靈，然後緩緩搖頭。本以為它很失望，沒想到它只是要嘲笑莊續騰：“沒有臉和臉被覆蓋是兩回事！你這個笨蛋！理解力底下就要多讀書，整天練拳，腦袋裡都是肌肉怎麽當死靈法師？這是無面妖，功能相當專注的一種女妖。”

  莊續騰立刻豎起三根指頭，說道：“第一，你也承認這是無面的幽靈；第二，功能和專注不搭配，就算我讀書比較少，我也知道這一點；第三，你怎麽看出它是女妖？難道變成巫妖之後，一眼就能看出骷髏或者幽靈的性別嗎?”

  巫妖大師哼了一聲，說道：“你的笑話很別致，但是逗不笑我。無面妖只是它的稱呼，就仿佛你是稻草人，可你的要害部分也沒有像稻草那麽細啊！”

  “說得對。”莊續騰點點頭，這件事必須立刻承認，不能有任何猶豫。

  “功能專注的意思是它只有一個功能並做到了極致，那就是殺人。你讓它演示能力的時候，附近只有你一個人吧？它不會傷害你，因此無法演示它的能力，並不是沒有能力。另外，女妖是一類幽靈的統稱，它們都具有群體殺傷效果，大部分呈現為女性或者偏女性的樣貌。”

  “對了，為什麽大多呈現女性樣貌？”

  “因為大部分死靈法師是男的，就算有部分死靈法師是女的，她們也覺得歇斯底裡的女性更偏向使用嚎叫的方式來殺傷敵人——男性更多選擇能動手就不逼逼。”巫妖大師指著無面妖說道：“你看這家夥挺護著你，說明你們的品性差不多。”

  “畢竟是我的幽靈嘛！當然護主啦！”

  “不準備更換了？”巫妖大師雙手交疊抱在胸前：“你的想法變得很快啊……”

  “那倒不是。我想知道它這樣的幽靈到底厲不厲害，有沒有培養的前途。如果能力不行，改換還是得換。”

  “這個幽靈很好用。你命令它攻擊，它就會攜帶你給它的怨氣，閃現到敵人體內，從內部開始破壞。當目標死去，它就會吸收、聚集死人的負能量，隨後爆發出來，發出女妖之嚎。這個時候，你會看到它的長相。每次都不一樣，每次都會有被殺死目標的一些特征。”

  莊續騰眨眨眼，在腦子裡想象一下巫妖大師描述的場面，頓時覺得很帥氣。但是，他立刻想到另一個問題：“你的意思是說，它會把死人的怨氣全部消耗掉，製造一次嚎叫？”

  “對。那個嚎叫就是用負能量——或者叫做怨氣、影從副作用——製造的振動波。每個女妖的頻率不一樣，那個振動波或許很尖銳，或許很低沉，或許人的耳朵聽不見，這需要實際測試，無法提前確定。能夠確定的是：嚎叫對活物是致命的，能不能扛過去全看個人身體素質。”

  莊續騰皺著眉頭，說道：“如果它把怨氣都消耗掉，我就沒法繼續轉移怨氣來削弱敵人。”

  “哦，你在擔心這個啊……沒辦法，確實沒辦法，你不可能兩者兼得，除非……”巫妖大師指著莊續騰說到：“除非你繼續好好學習死靈法術，強化怨靈系的同時，把詛咒咒語練起來！那樣你就可以用法術進行詛咒，同時用無面妖進行攻擊！”

  “哦，原來是這樣啊，呵呵……”莊續騰笑著掩飾尷尬，辯解道：“我還要工作掙錢，沒辦法把所有時間用於讀書和修煉法術。不過我一直在進步，不是嗎？”

  “你進步太慢了，不夠用的。”

  “我想先踏踏實實走好每一步。”莊續騰看了看無面妖，說道：“我還是看不出這是個女妖……算了，就這樣吧，我留下你。你裹著繃帶，我教你病號小姐，畢竟無面妖這個稱呼太難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