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莊續騰的問題，莫甘娜低垂腦袋，整個身子軟下來，一下子就懨懨不樂起來。她靠在莊續騰身上，緩緩說道：“沒有你的這三個月，生活相當無聊，今天總在重複昨天的事情，明天還要再來一遍——我實在不想說了。”

  “別啊！PCPD一直很無聊，這我可以理解，但你的實驗怎麽樣了？”莊續騰放輕聲音，溫柔問道：“沒有進展嗎？還是走不通，又回到原地？”

  “那倒沒有，還是有所收獲的，但進行不下去了。”莫甘娜歎了口氣，說道：“一個多月前的第三組實驗效果很好，我已經分析出大概是怎麽回事了。第四組實驗前天也跑完了，重現並驗證了第三組實驗的結果。我正在運行第五遍實驗，如果還是一樣，那麽就不需要再重複，可以直接認可結果。”

  “也就是說，現在有三分之二的確定性？”

  “現在已經有超過百分之七十五的確定性，而且這還是唯一確定性。”莫甘娜並沒有因為這個結果而表現出高興或者興奮，莊續騰很不解，便問她為什麽。莫甘娜回答道：“我知道下一步要去哪裡調查，但是我去不了。前面的路被堵上了，”

  考慮到莊續騰並沒有化學、藥劑學等方面的知識，莫甘娜盡可能選用更加通俗的方法給他解釋。她的一系列實驗確認了安全藍的核心機制：它並非一種化學或生物學藥劑，而是一種以影從法術為核心，運用神術能力製造出來的東西。

  神靈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很久了，它們走得非常決絕和徹底，所有神殿系統、所有牧師祭司和神術使用者，大家都很清楚地知道往日輝煌不在，他們的神術力量也永遠消失。神靈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遺產就是幾處遺跡，交由幾個神殿家族看管。後來，這些遺跡被神殿家族以租借研究的方式交給公司管理。經過複雜的權限交易和交換，遺跡全都落入四大公司之手，管理人也全都被公司把控，神殿家族只剩下名義上的所有權，但實際上沒有辦法使用自己的權力。

  如今的人想要親身體會神術時代的感覺，這幾個遺跡就成了唯一的途徑。除去公司和神殿家族之外，對神靈歷史和神術的研究完全斷絕。

  就算是神殿家族，對神術的研究也處於荒廢狀態。莫甘娜對神術很感興趣，可她的能力極限也只是去研究女巫的法術和藥劑學，再加上閱讀那些記載了神術歷史的文獻。也就是通過文獻，莫甘娜知道了一些神術的名字和效果，其中就包括一個非常強大的法術：神跡降臨。

  通過特定的祈禱儀式、凝聚大量信徒極為專注的信念，產生神術所需要的“聖光”能量，再被神靈批準並轉化，以實現各種效果。即便是在神殿力量鼎盛時期，神跡降臨法術也屬於最強大、最難實現的神術之一。

  這個法術相當出名，在很多典籍中都有記載，給莫甘娜形成了很深的印象。《繁雜儀式問題考》這本書中，曾詳細描述過神跡降臨法術的諸多禁忌，比如信徒注意力不集中、私心作祟等問題可能導致的危險後果。同一本書裡也講述了儀式成功後的種種現象，包括神術所創造物品的特征。

  莫甘娜在安全藍中發現了神術成分，所有特征都符合神跡降臨法術物品的描述。

  “我不理解，完全不能理解。”莫甘娜對莊續騰說道：“神靈時代，神跡降臨法術的效果可以起死回生，可以大范圍治療傷病，可以讓人擁有更長的壽命。在製造物品的時候，也就造個聖杯、聖劍或者給全身甲提供法術，是要按件算的。安全藍的數量都按噸算，神跡降臨造不出來。”

  莊續騰說道：“那麽有沒有可能不是神跡降臨，或者表現出來的效果類似，你看錯了？”

  莫甘娜搖搖頭，說道：“首先我能百分百確認安全藍裡面使用了神術的能力，它絕對是個法術造物。正因為它是法術造物，它的種種特征表現才會被確認為神跡降臨。莊續騰，它首先在法術的圈子裡，在這個圈子裡，難道公司還能玩兒出比巔峰神殿更厲害的玩意兒？”

  “可能真說不準呢……”莊續騰聳聳肩，說道：“這年頭，什麽樣的怪事不會發生？”

  “不，絕對不可能。就算公司不知道用什麽辦法做到當年最強神殿的水平，神在哪裡？好吧，再退一步，他們通過某種技術做出了一個神，這個神甚至比過去的光明主神還厲害……莊續騰，我告訴你，這個神也無法制造那麽多安全藍藥劑！”

  “別生氣，別生氣……你怎麽這麽激動？”莊續騰用力抱抱莫甘娜，笑著說道：“遇到不明白的事情很正常，隻說明咱們要繼續研究、繼續琢磨，把未知變成可知最終成為已知——這還是你說的呢！不過我聽你剛才的意思，現在卡在‘可知’這個步驟了？”

  “現在的環境沒法研究神術，除非成為公司的高級研究員，然後幸運地加入安全藍的研究組。”莫甘娜再次歎氣，說道：“我一直非常關注藍色晶體、藍野人這方面的事情，我家的渠道已經算是公司之外最好的了。我用各種渠道收集信息都完全沒能提前知道安全藍的事情，你就能明白安全藍研究工程在公司內部的保密等級有多高。A級是一定的，S級都有可能。”

  “能理解，畢竟是四大突破之一嘛！”莊續騰說道。

  “其實是三大突破，汽車不算。”莫甘娜說道：“不是說汽車不好。石油經過煉化可以與影從設備協調工作互不影響，這本身就是極大的技術突破。通過研究它，尤其是石油性質的變化，可以從側面增強對影從的認知。同樣作為燃料，為什麽用煤炭燒水的蒸汽機可以與影從配套，石油卻能遮蔽影從能量，偏偏汽油又沒事。你不覺得很古怪嗎？”

  莊續騰表示，自己覺得一切不懂的事情都很古怪。

  “另一個汽車不算突破的理由是：在公司宣布之前，咱們就已經有汽車了。別人不清楚，我還能看不出公司的手段嗎？他們把汽車這個發明搶走了，聲稱是自己的。以他們的宣傳力量，除了咱們少數人，別人都會以為汽車是公司的四大突破。幾代人之後，誰也不知道汽車真正的發明人是誰。”

  是我哥哥莊騰——莊續騰心裡想到。

  莫甘娜說道：“刨去汽車，換成化學能武器，這才是公司真正的四大突破：執行傀儡、安全藍、影從複製技術和化學能武器。這四個的保密級別都很高，推出之前完全沒有聽到風聲。你從新聞裡見不到吧？傳聞裡也沒有對吧，甚至陰謀論都不會涉及它們四個。我另外告訴你，它們的相關研究、潛在的前置研究，在學術界也不存在。或者換一種說法：公司將所有研究者、研究成功、研究思路和研究的過程都控制住了，並給與最高級別保密措施。”

  莊續騰點點頭：“最高級別保密措施才配得上四大突破。汽車，那叫做特大搶劫。”

  莫甘娜點點頭，說道：“正因為保密措施極好，才有了絕對的信息壁壘。就算我知道安全藍有個研究項目，它和神術有關，我也不知道這個項目在哪兒，怎麽加入。甚至我都不知道該去哪裡打聽一下。”

  “抓到公司的高層問問，肯定有人知道。”
    莫甘娜翻了個白眼，問道：“那你知道抓誰嗎？你想一個一個往上抓？你以為可以順藤摸瓜？不行，公司內部不是這樣的。下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上面的人在幹什麽，只知道自己要幹什麽。如果你沒有從計劃高處向下看，你根本就不知道哪一個步驟與安全藍有關。而且這樣的工程不止一個，可能是幾千個、上萬個。公司的體量太大，你處理不了那麽多信息。”

  “聽起來很絕望，但我仍然堅信事在人為。”

  莫甘娜笑了笑，說道：“我喜歡你這種性格，而且我也喜歡你的另一面：先想辦法，拒絕頭腦發熱。”

  “對，你很了解我。”莊續騰想了想，說道：“既然咱們暫時沒辦法闖進去，可不可以嘗試把它引出來。我有個主意：偽造一個與神跡降臨法術有關的文物，看看誰咬鉤，然後順著這條線索向上找？”

  “公司的內部結構不是一條一條的線，更像是散開的點——你找不上去的。”莫甘娜搖搖頭，說道。

  “我不明白，但我相信你說的話。”莊續騰雙手一攤，說道：“簡單來說，這就像是無頭公案：知道有這麽一件事，但是完全沒有線索，因此無法下手。”

  “對，就是這種感覺。這種感覺最差了！”

  “我又有了一個想法！”莊續騰舔舔嘴唇，說道：“這個辦法有點不人道：如果讓一個人拿著你的研究成果發表，或者退一步，宣傳這種陰謀論，你估計能不能把人引出來？”

  莫甘娜搖搖頭，說道：“如果只是一個人，可能來的人只是幫派的殺手，或者乾脆就是你們雇兵行業裡面的人。甚至還有一種可能：PCPD把他給抓了。事情的本質很簡單：咱們都是小人物。”

  “我是億萬富翁，你是神殿聖女，加起來還算是小人物？”

  “我什麽時候是神殿聖女了？你可別瞎說，早就沒有聖女了！就算有機會，我也不當那個擺設。”莫甘娜搖搖頭，突然一驚，說道：“呃，你是億萬富翁？你又幹啥了？”

  “沒幹啥。”莊續騰故意讓眼神飄忽了一下。

  “不對！你一定幹啥了！”莫甘娜抓著莊續騰的肩膀使勁搖晃，說道：“好啊，你太不夠意思了！我把拆解公司安全藍這麽嚴重的事情都告訴你了，你個小小雇兵，還不老實交代！”

  “如果涉及委托人的情況，出於職業規范考慮，我肯定不能告訴你。你是PCPD，給你說等於告密。”莊續騰抿了抿嘴唇，終於忍不住笑了，說道：“我確實想和你分享一下。我幹了件大事：我把蒼火幫三長老之一的羅莎·邁爾斯乾掉了。”

  “羅莎·邁爾斯……總統女士？我聽說她準備退休，還想著混到法院系統去，是不是這個人？”莫甘娜歪著頭想了想，說道：“她死了？你確定？一點消息也沒有啊！”

  “我親手做的，她就死在我面前。我能騙你嗎？”莊續騰說道：“我從她家的金庫搜出來很多錢，分到我手上應該有一億左右吧，所以我才說億萬富翁。蒼火幫真有錢，三長老之一的家裡就有好幾個億，全幫派得有多少錢啊……”

  “呃……你肯定知道銀行帳戶可以被追蹤，因此不會傻乎乎把那部分計算在內，所以你拿的是現金？”

  “對。歐元紙幣和白金幣。沒有追蹤器，我檢查過三遍。”

  “我假設岩雀和夜鶯那兩個人和你一起行動。由於道哥一直在護城河忙活，所以他不在內，我就先按三個人算，你們這次至少拿走蒼火幫三個億。”莫甘娜搖搖頭，說道：“PCPD計算過，蒼火幫的流動資金在兩億到三億之間，最多不會超過四億。你們這次行動算是把蒼火幫扒乾淨了。”

  “蒼火幫那麽窮嗎？沒有七八九十億嗎？”

  “怎麽可能有那麽多錢！”莫甘娜成功被莊續騰逗笑了。她捏捏莊續騰的臉，說道：“雖然PCPD一直沒有乾掉幫派，但若論誰最了解幫派，那還是PCPD。”

  “不是公司嗎？”莊續騰當即反駁，且說道：“最了解幫派也不是什麽好話。PCPD和幫派合作的事情也沒少乾，前陣子不還一起折騰護城河公司嗎？勾肩搭背了，能不了解嗎？”

  “PCPD裡面是有很多人不喜歡護城河公司，認為它搶了工作崗位和財政撥款。我不同意這一點，所以在太平區，這種針對護城河的事情不會發生。上城區不……哦，怪不得給我晉升、把我調走，原來是為了這個……”

  “你在上城區幫了道哥？”

  莫甘娜搖頭，說到：“不是為了幫他，而是兩撥幫派打起來，我肯定不會看戲，絕對立馬上去抓，至少也能把他們驅散。靠！可能真是這個原因！”

  “別生氣，我乾掉混混頭子，偷走他們的錢，也算為你出氣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