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讓我好好看看。”親切的笑容自莊菲菲進入院子的時候就綻放開來,然後在莊續騰身上暫停了一下:“你小子……去田裡乾活兒!沒忘了怎麽清掃和添加肥料吧?”
“一回來就乾活兒?讓我喝口水不行?”莊續騰翻了個白眼,條件反射地想要耍賴。
“我的水壺在那邊,泡著茶,你喝吧。今天要完成四到七號蟲田,乾完了別忘把水壺拿回來,還有關好門,別讓黃鼠狼跑進去。”
莊續騰歎了口氣,在他們家,地位與學習成績掛鉤,因此他肯定會被打發去幹活兒。莊續騰在家門口磨磨蹭蹭,一邊換上深筒防水靴,一邊用幽影之眼觀察父母。他們後背中央的皮膚進行了影從植入,看起來質地還不錯,應該就是莊騰提到的“皮膚異變緩解植入”。
皮膚癌以及其他癌症幾乎算是蟲田農民的職業病了,幸虧莊騰找了個好工作,能夠(勉強)負擔起相關療養的費用,否則再過上幾年,不會超過在這行的第四十個年頭,他們必然會獲得某種惡性腫瘤。
“菲菲,好好檢查他們的健康情況,我去田裡了。”莊續騰披上雨衣,帶上沉甸甸的鉛頭盔,拿起門邊的網兜便出發了。他們家沒有跟著鎮子住,就安在田地邊,這樣可以少走點路、多乾點活兒。
現在的農業早就成了工業的一個子類,唯一延循下來的只有“農民”的稱呼。所謂田地,其實就是一些灰色玻璃大棚,每一個都有百米長,十米寬,裡面是兩排長長的養殖水池。
水泥的池子已經送走了好幾代農民,它同樣布滿傷痕。大大小小的補丁,來自不同時期,有著不同的顏色,都是水泥與人磕磕碰碰造成的結果。
碰在水泥上,最多磕破皮膚,甚至摔斷骨頭呢,輕易不會致命,但是頭頂上的“促生長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這種等專為養殖“麵包蟲”設計的燈光完全沒有考慮到工作人員的安全,它的紫外線以及其他有害射線的放射能力正好卡在人體能夠承受的邊界線上,獲得了所謂的安全批文。
可是只要電壓增加,只要照射時間延長,它就一定會超出人體承受能力。而增加照明強度和時間,正是加快麵包蟲成長、提高公司盈利的必要手段。於是所有的麵包蟲農場都處於完全可以應對檢查,完全確保會造成腫瘤的狀態。
所有方法都試過了,除非穿著最高等級的隔離服,冒著被屋內溫度活活熱死的風險,否則沒辦法避免促生長燈的影響。防不了那就只能治,每人幾十萬歐元的治療費用對這裡任何一個家庭都是沉重的負擔。如果莊騰沒有走出農場,在沛城小有名氣的公司裡擔任高級工程師,他也肯定負擔不起。
莊續騰嘴上抱怨“總讓自己乾活”,其實他來這裡的次數並不多。任何父母都不想自己的孩子過上工作最多四十年必然惡性腫瘤的生活,他們自己扛下了傷害,就盼著後代能夠換個安全的環境,擺脫這種命運。莊續騰只有在畢業前,找工作非常困難的那段時間才跟著父母來養麵包蟲,這只是“最後的退路”。當他找到魔晶廠的正式工作後,便再也沒被要求養蟲子。
現在又讓自己來這裡可能有兩個原因——莊續騰在心裡分析。一個是田裡的任務比較緊,實在不能停下;另一個就是自己沒有工作的事情已經被他們知道了,這是在變相讓自己趕緊交待情況。
二十一魔晶廠倒閉的消息並沒有保密,想查肯定能查到。之前父母都在療養,消息可能相對閉塞,回到家裡之後他們能不關心孩子們的情況?只要打個電話去魔晶廠,一聽電話那頭的動靜,什麽情況都明白了。
估計他們現在抓著莊菲菲就在問她生活上面的情況,看看自己有沒有把妹妹照顧好。莊續騰哼了一聲,將網兜伸入水池,在軟泥上撥動,整出一片空地,然後就輕輕踩進灰白色的渾水裡。他的工作很簡單,不停撈起麵包蟲,看看它們的體態和顏色是否正常,把不健康的挑出來,剩下的放回去,檢查完之後再給水池均勻灑上藥粉。
所謂麵包蟲,就是一種指頭大小的白色肉蟲,胖乎乎、肥嘟嘟、身體頗有彈性,同時缺乏移動能力的人造生物。它的其他功能都被裁減,唯獨吸收、轉化以及儲存營養的能力被加強。它有著遠超任何其他已知生物的飼料-營養轉化率,成為現代社會最主要的食物來源。
除非故意用力踩,否則這東西一般都能從鞋底幸免。由於它不會躲不會動,莊續騰只要用寬網兜一排一排撈起來,打眼兒一瞧,將顏色變黃的不健康家夥挑出來,扔到外面地上等待後續治療就行了,基本不會錯過。
這項工作非常單調枯燥,打撈和放下的次數多了,也相當消耗體力。莊續騰就當是鍛煉身體了,從四號大棚一直乾到七號,總算只剩下最後這一個了。這時,大棚的門開了,莊騰走了進來。
他們兩個長得很像,個頭也差不多,就是一個文質彬彬,另一個強健靈活。
“哎呦,你也穿上這身了?”莊續騰停下手裡的活計,看著同樣打扮的大哥,表示不能理解:“爸媽讓你來幫我?”
“沒有,我自己過來的。”大哥指了指池子,問道:“我和你一起,還是我去另外那個池子?”
“你回去吧,我很快就乾完了。怎麽,你不走?”莊續騰皺起眉頭,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便說道:“我看你還是別下來給我添亂了,有什麽事情就在乾地上說,我聽著。”
“那也行。”莊騰隨手將網兜放在一邊,他的確沒有這行的經驗技能。“我聽說你換工作了?”
“別遮遮掩掩吞吞吐吐,你都知道什麽了?你想知道什麽?直接問就行。”
“莊菲菲把你賣了,說你現在做雇兵,乾刀頭上舔血的工作。”
“只有變態才舔刀頭上的血!我沒有。”莊續騰一邊打撈肉蟲子,一邊說道:“我也想在魔晶廠好好乾,可它倒了,也不是我的責任啊!雇兵也挺好的,我也掙錢了,也交到朋友了,現在也打開了門路,站穩了腳跟。我挺喜歡乾這行的,比在魔晶廠裡快樂多了。”
“但是也很危險。”
“魔晶廠不危險?魔晶廠倒閉,我幾乎破產,差點連累了菲菲,難道這就不是危險?”伴隨著灰水攪動的嘩嘩聲,莊續騰的聲音非常平靜,他說道:“我掙的錢對得起我承擔的危險,甚至可以說遠遠超過。我沒有浪費時間和生命,這已經是我想要的一切了。”
“唉……你……我……”莊騰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我怕你突然沒了。”
“我也怕,所以我會盡可能避免。換個角度可能更容易理解:假設我現在是PCPD,每天都在和幫派戰鬥,拿著PCPD的薪水,沒有所謂額外收入。你會好受一些嗎?”
“我又不是傻子,那樣的PCPD更危險。”莊騰想了想,說道:“但是PCPD有退休金、有福利,而雇兵全靠自己。短時間內,或許還能……”
“我現在銀行卡裡有一百多萬,過段時間還會有這個數目,而這是我之前工作的結款。”莊續騰說道:“你覺得我在魔晶廠多久能掙到這麽多錢?”
大哥愣了一下,隨即苦笑一聲,說道:“沒有什麽比錢更有說服力的了,是嗎?”
“當然有,但是我不告訴你。”莊續騰嘿嘿笑了起來,說道:“說實話,我也怕你們不理解,所以沒掙到錢都不敢回來。現在我掙錢了,沒上通緝令,沒有被人追殺,在雇兵這個行當越來越受歡迎,甚至還受到了PCPD的表彰。我喜歡這行,沒理由不繼續乾下去。”
“好吧,你說服我了,我只能說你自己要注意安全。”莊騰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殺過人了嗎?”
“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莊續騰道。
“嗯,就當剛才的問題是我最後的天真吧……不過以前了,咱們說以後。你現在有錢,應該為自己買上醫療保險,然後做點穩妥的投資,給自己留下些養老金。這些事看起來繁瑣且無趣,但它終歸是有益的。我怕你一下子錢太多,胡亂花完了。”
莊續騰稍微想了想,點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留著錢也不知道怎麽花,銀行投資那套我都不懂。我是這麽想的:給爸媽治療這塊,如果還有尾款或者欠帳,先都還上。我知道你倔強,你就當我借給你的,不要利息,總比你白白把利息給別人強吧?”
“誰說我借債了的?莊菲菲?她造謠啊!”
“沒外債?那不更好了?你幫我找點投資機會,最好能給全家都弄上養老金。爸媽也不能總撈蟲子,對身體沒好處。而他們更想著穩妥、穩妥,你辦法多,把錢轉一轉,做成穩妥的樣子,想辦法讓他們享受一下?”
“嘶……你這個想法挺不錯,讓我想想……或許還真有一個投資機會,能真正改變咱們家的經濟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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