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續騰收起手機，抬起頭來看著攝像頭。雖然攝像頭還在緩慢移動，但這裡的常客和住戶都很清楚，它隻連接了電源，沒有接通數據。

  黑石門口的攝像頭都是擺設。有攝像頭是開設市場的要求，沒有攝像頭是黑市的要求，兩者可以同時滿足。莊續騰掃視一圈，沒能發現錢老板是如何觀察自己的，就像他也不知道那個白旗雜貨店如何運行的一樣。

  根據提示，無視正在維修和禁止通行的提示牌，莊續騰偷偷摸摸溜進消防通道中。這裡一片漆黑，連指示方向的提示燈都沒有點亮，大概這就是需要維修的問題。莊續騰用打火機給自己照亮，數著台階向上爬。

  牆壁上的密門非常詭異，莊續騰趴在牆上都看不出來，但是能用手摸出來。他用力向裡一推，牆壁上便出現一條十厘米寬、兩米高的“通道”。莊續騰認為沒有任何人類能夠鑽進這樣的縫隙裡，最多能把手掌插進去而已……

  他把手掌放進去，然後便穿過了縫隙。他完全不知道這是如何發生的，其原理又是什麽。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甚至連超算武技·五閃都無法做出反應——他就來到一個狹小的店鋪中。

  這是一間木頭房子，它有木頭的柱子、橫梁、屋頂與牆板，散發著陳舊的木頭味道。店鋪看上去有些年份了，桌面和凳子磨得都很光滑，不知何年何月造成的燒灼焦痕與汙漬已經滲入到木頭紋理之中，變得渾然一體。

  從櫥櫃和貨架的擺放看，這是一間雜貨鋪，但它現在是空的。幾束叫不上名字的乾花放在櫥櫃裡，旁邊躺著餅形金屬盒的某種化妝品。貨架上放著兩個指南針和一個單筒望遠鏡，上面已經積了薄薄一層灰塵。它們是整座店鋪的縮影，因為組成牆壁的木板間存在縫隙，熱風與沙塵正從縫隙中徐徐進入，一點一點積累，最終會將這裡慢慢掩埋。

  錢老板失去了之前的風采，他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麻布舊衣服，頹廢的坐在櫃台後面。見莊續騰進來，他招招手，示意坐下，然後從櫃台下面拿出一個瓷瓶和兩個陶杯。“奈客，過來陪我喝一杯，然後咱們就要告別了。”

  “發生了什麽事？”莊續騰疑惑地看看周圍，尤其是身後。他沒有找到進來的通道，同樣也沒找到出去的門。整個店鋪最奇怪的地方就在於此：沒有門窗，周圍都是木板牆壁。

  “投資失敗了，白旗雜貨店不得不退出這個世界。”錢老板說道：“簡單來說，奔途汽車製造廠被巧取豪奪，我很有可能暴露，進而威脅店鋪的安全。這觸發了安全保護機制，我將被強製帶離這個世界，因此這可能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

  莊續騰深吸一口氣，他已經得到了最想知道的答案。“我哥的汽車廠被哪家公司盯上？是誰害死了他？”

  “被所有公司盯上，我不知道具體是誰做的，也不知道如何做的。我只是一個店鋪的掌櫃，說白了就是高級一點的店員，並沒有破案的能力。”錢老板說道：“對了，你看到的我並非真的我，只是一個遠方投影。我的本體已經離開，只能用這種遠程通訊方式與你聯系。”

  “你溜得倒是真快。如果你能提前告訴我危險，我或許還能救下我哥的命。”

  “如果我有提前預警，不用你出手，我也會救他的命。”錢老板捂著額頭，說道：“我知道與你失去親人相比，我在這次失敗中遭受的損失都算不了什麽，但我也是受害者，你別搞錯。”

  “你溜了。”

  “我是被強製驅離的！或者你想我留下，然後死在那裡？不，我不會死，我會被抓起來，慢慢研究，想死可能都是一種奢望！”錢老板用力在櫃台上砸了一下，他的手如同幻影一樣穿透桌面，沒能造成任何影響。

  莊續騰眯起眼睛看到這一幕，說道：“我面前的果然是個影子……你把我叫來要說什麽？想從我這裡得到安慰嗎？”

  “告別總比見面困難。”錢老板苦笑一聲，說道：“白旗雜貨店退出，不代表會賴帳，相關的債務和股權要折算出來，退還給你。我和你見面，就是想商量一下以什麽樣的方式進行。”

  “能讓我哥復活嗎？”

  “人死不能複生，最多只能再造一個。如果你知道裡面的原理，你就明白最多只能得到一個複製體。而且在這個世界，白旗也做不到再造一個人。”錢老板說道：“你曾經讓我幫你再造一個骷髏的軀體，那是一種特殊情況，也不是復活。”

  “如果不能復活，那我也沒什麽特別想要的了。錢？股權？神奇的武器和裝備？我現在提不起興趣。”

  “嗯……我理解你的感覺，現在讓你提出要求的確有些為難你，所以我有兩個建議。”錢老板說道：“一個是一份安全保障，讓公司得到他們想要的，從而讓莊騰的親人可以獲得安全，不會再被繼續追……”

  “就這個吧。”莊續騰不想聽第二個選項。“我個人最想要的是報仇，但你都保不住自己，肯定更沒有能力報仇。在此之外，我不想繼續失去親人，這可以算是目前最好的東西。至於公司獲得什麽……誰獲得了最大利益，誰就是下手的那個，這倒是省了去調查的功夫。”

  錢老板苦笑一聲，說道：“行，那我就讓公司省點事，然後為你掃清一些後續的問題，讓這件事在這裡畫上一個句號。不過這是有條件的：這段時間裡，你別再繼續調查，以免把我掃掉的痕跡再續上。如果按照雇兵的術語，這就是避避風頭，你明白嗎？”

  “需要多長時間？”

  “一年到兩年，視情況而定。什麽時候公司覺得事情已經解決了，他們就會有所行動。”錢老板搖搖頭，他幾乎快要趴在桌面上了，似乎比莊續騰還要難受。“真是狗屁規定，什麽入鄉隨俗？憑什麽那些家夥可以搞，我就不行，所以只能被他們欺負？奈客，它們讓我滾蛋，而我給出的解決方案就是好好滾？我不服啊！我不服啊！”

  莊續騰哼了一聲，說道：“不服氣不能解決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咱們連他們如何下手的都不知道，這說明咱們對公司的手段沒有防護能力，更不要說反擊能力了。你說要保護我家人的安全，其實你也不知道怎麽保護，只是委曲求全、出賣利益，請凶手高抬貴手。如果我有更好的選擇，我必不會這樣。可現實不會跟著我的想法變化，而現實就是我沒有更好的選擇。”

  “現在沒有，或許以後會有。咽下這口氣，可不是為著把它當個屁放了，而是要憋住這口氣，遲早有一天乾倒它們，再舒舒服服吐出來！”

  莊續騰看著錢老板，緩緩點頭，說道：“有你這句話，我就不怪你了。”

  錢老板苦笑著擺擺手，將面前的陶土酒杯向前推了推，然後說道：“謝謝你的理解，但我很有經驗，像我這樣灰溜溜半途退場，做事沒頭沒尾，你不怪我是不可能的。本來我應該與你合作，讓你們兄弟兩個過上富有的生活，然後我也在其中獲得成功。現在這三種可能都沒有了，這是我欠你的。”

  “你只欠我三分之一。”

  “嗯……那就算成我欠了兩個人的命運吧！兩枚命運金幣，你想要點什麽？”

  “保護與報仇的力量。”

  “這個要求太泛泛了……等等，我知道該給你什麽。奈客，你要求我為你提供服務作為補償，價值兩個命運金幣。”

  “我要求你提供服務作為補償，價值兩個命運金幣。”

  “很好！”錢老板抬起酒瓶晃了晃，裡面的液體消失，倒是穿出了丁零當啷的碰撞聲。他隨手潑掉莊續騰杯子裡的酒，然後從瓶子裡倒出三枚看起來像是金屬殼的膠囊。

  錢老板快速將杯子推給莊續騰，說道：“讓你要保護的人吃下去，膠囊在緊急時刻可以救命，直到耗盡它的能量。它的保護是無形的，有點像是扭曲現實，讓人顯得非常幸運而避過災禍。這就是保護的力量。”

  莊續騰立刻打開口袋，將三枚膠囊倒進去——他很清楚它們應該給誰。

  就在他接過膠囊之後，錢老板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從他的四肢末端開始，錢老板的身子逐漸崩壞成沙子，看來這是他要離開當前世界的征兆。“時間不多了，仔細聽我說。報仇的力量就在我的心臟前面口袋裡。我不能動它，你自己拿。它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但你的情況特殊，你有地方儲存它。快！我快沒了！”

  莊續騰不敢浪費時間，他趕緊摸索錢老板的口袋，從裡面掏出一本紅色金屬封裝的小本子。本子一進入他的手中就開始崩壞，很快就化成了沙子，被門縫中吹過來的風帶走。“這是什麽意思？”莊續騰感覺莫名其妙，但是他沒有等到答覆，只看到錢老板消失前露出的微笑。

  “你笑什麽啊？有什麽話可以直接說……我怎麽離開這裡？”莊續騰發現整個雜貨店小屋都開始變成沙子，心裡不免有些慌亂。可就在他眨眼之後，他發現自己還站在樓道中，手裡拿著照明用的打火機。

  “就好像做夢一樣。”莊續騰愣了一下，下一秒立刻掏口袋，三枚金屬外殼的膠囊就在裡面，向他證明剛剛發生的一切不是夢。

  “那個本子去哪兒了？”他摸遍身上的每一個口袋，沒有任何發現。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覺得錢老板“臨死之前”不像是在騙自己。“或許他想用這種方式表達報仇如同逝去的流沙，根本不可能成功？算了，我這是胡思亂想。別的不著急，先把膠囊送回去。”

  離開黑市，莊續騰便立刻啟程回家，他仔細思考了自己哥哥這件事。等上了高速之後，他就打電話給露西，告訴她可以不用繼續查下去了，答案自己會出來。

  露西非常詫異，問他為什麽會突然改變態度。莊續騰笑笑，說他已經想通了，沒必要再為已經知道結果的事情浪費精力，更沒必要因此背上無意義的風險。如果這件事不是公司做的，因為其他人沒有那種組織和行動能力，因此車禍就隻可能是意外。如果是公司做的，事情也就簡單了。

  報仇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情，它與公序良德沒有任何關聯，也和別人是否努力調查沒有瓜葛。莊續騰想通了一個道理：不管露西拿出多少證據、給出怎樣的結論，他都只會按照自己的本心行動。就像他和哥哥的感情一樣，這都是私人的情緒問題，完全不牽扯其他——除了實力。

  報仇需要實力，實力的增長需要時間。對於敵人來說，立刻暴露出的潛在敵人最好解決，一個完全沒有暴露的、實力不斷增加的、報仇態度堅決的對手才會真正具有威脅。

  師父曾經教導他：就算你們掌握了七閃，也別去找公司的業務開拓部高級經理交手。被擊敗、不得不逃跑，完全不能解決問題，還會將脆弱的後背暴露給敵人，那是不明智的。正確的做法是繼續提升武技，嘗試到達師父也沒能突破的程度，同時乾淨利落乾掉一路上所有比你弱的敵人。

  莊續騰過去隻明白前半句，現在他理解了後半句。任何見過自己出手的敵人都要乾掉，不要在真正的敵人——頂級公司——面前暴露自己具備與開拓部高級經理相近的實力。哥哥的死亡告訴莊續騰一個道理：公司總會鏟除潛在威脅，生存之道是沒有威脅，勝利之道是保持潛伏。這裡面沒有妥協的余地，哪怕像莊騰那樣完全做出開放合作的態度，其結局也不會改變。

  因為公司要鏟除一個人，也不一定就是理智主導，或許就是個情緒問題。

  “露西姐，繼續查下去百害而無一利，這就是讓它停下來的原因。我現在這點身家還太弱小，只有先放下、不糾結，我才有希望真正達成目的。”莊續騰邊開車便說道：“我先回家一趟，然後再叫上道哥一起去找你，看看植入體那邊有什麽可以挑選的。”

  露西想了想，回復道：“好吧，我會叫停追查，但是內部的調查還會繼續。如果我的雇兵吃裡扒外，我還是需要繼續處理他；如果他們玩忽職守、不好好做委托，我也需要懲罰他們。這是咱們行業內部的事情，不用擔心會引起外延風波。”

  “謝謝，露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