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續騰重新畫圖，這一次他明顯更加用心，每條線都要再三核對，確認沒有問題後才畫到圖上。他既要從之前的工作中吸取經驗，也要避免陷入之前的思維定式。

  一個多小時之後，他再次放下筆、抬起頭，眼中的疑惑比之前更甚。“這不對啊……”他用力撓撓頭，對流星說道：“這些監控畫面沒有問題吧？為什麽拚不起來？”

  流星聽到他的話便摘下頭盔——剛才有其他雇兵小隊需要她提供情報支持，而且一會兒之後還要——以打開頭蓋骨的狀態與莊續騰說話：“怎麽了？需要幫助嗎？”

  “你先忙，我恐怕真的需要幫助。”莊續騰說道：“我嘗試過了，想把監控畫面以拚圖的方式集合在一起，但都失敗了。這些拚圖塊很不聽話，我也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

  流星歪著頭，血珠沿著植入體開口的縫隙流淌下來，有點嚇人。她應該是習慣了這種感覺，也不以為意，說道：“我說說我的經驗：在刺探信息網絡的時候，把情況想得太複雜了容易把自己繞進去。越是聰明人越容易過度思考，所以你做一下減法，也許事情沒你想得那麽複雜。”

  “這些都是監控鏡頭，如何做減法？”

  “看看時間，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你就找影子和參照物都很明顯的，拚這些。其他那些全都算是拿不準的，先不往拚圖裡面加。你能搜索……不行，我這邊還有事，不陪你了。”

  話還沒說完，流星重新戴上頭盔並躺到椅子上，再次進入信息網絡之中。莊續騰歎了口氣，先把筆放下，離開沙發找到消毒紙巾，走到流星身邊為她擦拭血跡。這個小姑娘也在努力的工作，她和其他雇兵一樣也會流血，當然也需要別人照顧。

  仔細想一下，莊續騰還是第一次長時間看著流星工作，以前真不知道她有這麽忙。每次使用信息刺探植入體，流星的腦袋就要打開一次，流血和疼痛不可避免，這樣的舉動也有很大幾率罹患傷病、影響健康。這姑娘每天都需要吃藥、注射，提高身體免疫能力。如果離開這些藥物，開口處的愈合速度跟不上，她就容易發炎感染，進而有可能威脅生命。

  作為一個大量閱讀醫學藥學書籍的半專業植入體醫生，莊續騰很清楚長期服用那些藥物的危害。流星自身的免疫系統和代謝系統一定會越來越依賴藥物，長此積累下去，她的身體會逐漸衰弱，自愈能力不斷降低，甚至完全消失都有可能。

  那時候，任何器官——包括皮膚在內——如果收到損傷，她就不得不更換新的，直到換無可換為止。莊續騰肯定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最好從現在做起，先降低流星的植入體副作用。

  他抬起手來，在流星的腦袋上比劃了一下，然後歎了口氣。流星的頭盔是全覆蓋式的，隔斷了手掌的直接觸摸，怨氣吸收能力就無法運作。除了摸頭之外，手掌放在心臟上也是個辦法，但莊續騰並不是那種趁機佔便宜的流氓，他便隻好作罷，等流星摘下頭盔再說。

  拍拍臉頰，莊續騰要求自己清醒過來、更加集中一些。既然之前的思路走不通，那嘗試一下流星的想法也沒有壞處。莊續騰回到沙發上，再拿出一張紙，先把建築物陰影和背景參照物非常明確的攝像頭標出來，再考慮其他來源。

  滿足這樣條件的攝像頭有三十六個，它們之間並無衝突，非常和諧地組成了舊宅的外部監控區域。莊續騰大概算了算，百分之七十左右的地面空間都在它們的監控之下，這已經相當不錯。

  “這些應該沒有問題，接下來再加其他的。”莊續騰雙手握拳給自己鼓勁，然後再投入到工作之中。

  很快，監控畫面中出現了矛盾的地方，也就是不同攝像頭對同一地區的“看法”不同。莊續騰已經對出現問題有了心理預期，所以這一次他也不著急，把問題標記下來，放在一邊，然後就繼續做其他的。幾十個攝像頭全都做下來，兩兩矛盾的有十六組，三個相異的有7組，還有兩組是四個攝像頭全都有不同意見。

  莊續騰專門做了個表，將這些內容記錄下來。問題就出在這裡面，他現在懷疑監控設備並不全都是實時畫面，有一部分的數據可能有問題。

  他等流星完成工作，卻不能等她摘下頭盔。“流星，隔著頭盔，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先留在信息網絡裡。”

  “好的，我能聽見，等我稍微增強一下環境收音。”流星抬起白皙細長的胳膊，手指摸索著頭盔側面的按鈕。“好了，這下聲音清楚了。需要我做什麽？”

  “我發現有幾個攝像頭捕獲的圖像可能有問題，我把編號給你，你再幫我檢查一下好嗎？”

  “沒問題，先讓我重新接入圖像傳輸系統，然後……然後再把編號弄出來……稍等……好了！”流星豎起大拇指，說道：“告訴我編號，不過要一個一個來，我沒法同時檢查多個。”

  莊續騰將號碼報給她，流星便沿著信息網絡入侵過去，對數據進行核實。一共要檢查四十個攝像頭，每一個都需要五分鍾左右。流星仔細檢查了數據流，告訴莊續騰這些攝像頭都沒有問題。

  “都是實時圖像，我能感受到設備老舊產生的偶爾波動，這是實時信號最明顯的證據。嗯……我得摘下頭盔處理一下傷口，不然血漬全卡在縫隙裡了。”

  “好。需要我回避一下嗎？”

  “不用不用，你待在這裡就好。我不怕你看，因為我知道你只會記在心裡，不會告訴別人。”流星坐起來，雙手捧著頭盔向上舉。就在她露出腦袋的時候，莊續騰注意到有好幾股影從能量離開了流星的腦袋，嗖的一下縮回到頭盔裡面去。

  嗯？這是什麽東西？莊續騰仔細回憶之前幾次流星摘下頭盔，他都很關注，一直用幽影之眼衡量她承受了多少副作用，卻沒見過這種現象。於是不等流星清理好腦袋，他便將手放上去。當然，他不會用手掌接觸流星開放的大腦部位，只是懸在頭頂上。

  流星條件反射縮了縮，然後控制住自己沒有逃離，怯生生問道：“奈客，怎麽了嗎？”

  “我能看到影從能量，剛才有能量從……怎麽說呢，感覺就像頭盔裡伸出觸手連接你的大腦，在你摘頭盔的時候縮回去了。”

  “你別嚇我！”流星立刻緊張起來。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立刻加快往植入體裡面噴藥劑和往自己胳膊打針的速度，然後起身跑到另一個屋裡。屋裡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兩分鍾後她雙手拖著一個腦袋大小的金屬箱子走了出來。

  “我的頭盔可以幫我隱匿位置，它會自動工作，這意味著它也是信息網絡中的一個設備。既然是設備，就有可能被刺探。”流星砰的一聲將箱子放在桌子上，然後就開始轉上面的十位密碼鎖。“正常狀態下，我斷開網絡、收回頭蓋骨植入體的探針，影從能量就該斷開了。如果你沒看錯，摘頭盔的時候還有影從能量，那大概率是外來的。”

  “你沒事吧？你先停一下，讓我給你看看！”

  莊續騰拉住流星，讓她坐好，然後將雙手放在她的頭頂上。當法力集中在幽影之眼時，他的雙眼散發出幽幽藍光——只有這樣他才能看得足夠清晰。流星從光滑桌面的倒影中看到這一幕，她一點都不害怕，只是覺得平靜而舒適。

  死靈法術也可以治療，只不過用的是等價交換的方式。莊續騰將他力所能及范圍內的怨氣全部抽空，轉移給小白鼠，剩下的自己承受，他只希望流星沒事。等他松開手的時候，流星一身輕松，莊續騰卻不是很舒服。他命令頸部的植入體給自己來一針營養劑，再加一針止疼，然後用武技控制住身體，避免搖搖晃晃地令流星疑心。

  “我的腦袋從未這麽舒服過！你可真厲害！”流星回頭看著莊續騰，眉頭微微一皺。她的心思都在這個人身上，怎麽會看不出來？她剛要說點什麽，立刻明白莊續騰強撐著就是不想讓她擔心。只有在自己關愛的人面前，男人才會像個倔強的男孩。於是流星沒有說一句謝謝，也沒有表現出擔心，她只是開心的笑著，然後用力保住莊續騰，撲在他胸膛裡。

  “好了好了，就給你按摩按摩，用不著這麽激動。”莊續騰咳咳兩聲，輕輕把流星推開。“你那箱子裡裝的什麽？好複雜的密碼鎖。”

  “裡面是我的頭蓋骨，安裝信息刺探植入體的時候拆下來的。露西花了大價錢，給我找了最好的植入體醫生，用了最好的設備——在此對夜鶯、岩雀表示同情和遺憾——於是我的頭蓋骨不僅被完整保留下來，還做成了影從器。”

  “啊？頭蓋骨影從器？幹什麽用的？”

  “呃，有點複雜……打個比方吧，這些頭蓋骨是從我腦袋上取下來的，它們可以被用作偽裝成我的第二個腦袋。”流星想了想，說道：“功能上來說，它們就是信息世界的防彈衣。”

  “明白了。如果有人想在信息世界傷害你，首先由頭蓋骨影從器承擔，這樣你就能發現問題了。”莊續騰撓撓頭，說道：“這挺好啊！你平時怎麽不用？我只要乾活兒就會穿著防彈衣，有備無患嘛！”

  “這個頭蓋骨只能用十次，加上這一次也只剩下六次了。好，打開了！”流星解開十重鎖，再驗證指紋，對著麥克風說了一句話，最內層的箱子這才打開。裡面用密封容器裝著一片插滿了影從芯片的頭蓋骨，它有巴掌大小，浸泡在藍色的液體裡。

  “這是我的命根子，如果落在知道該怎麽做的壞人手裡，我就再也不敢去信息網絡了。奈客，你肯定知道僵屍遙控系統。這個頭蓋骨，可以作為僵屍遙控系統的鑰匙，直接控制我的思想和靈魂，我是沒法反抗的。”流星指了指箱子，說道：“如果沒通過驗證，箱子會在第一時間毀掉頭骨。沒有防彈衣還能接受，沒了靈魂可不行。”

  “那你可小心點。”莊續騰向後退了一步，遠離那麽敏感的東西。

  “怕什麽！我知道你不會害我的！”流星笑著說道：“上一次你來救我的時候，我還不敢完全信任你，就把箱子留在原地。現在嘛，我把這事兒告訴你，你只會幫我留意、為我操心。”

  莊續騰笑了笑，點點頭：“我會給你留意的。不過你不要完全信任我，因為相貌、聲音和身形都可以被模仿，你得防備著有人偽裝成我。時刻留著小心吧！我不想你出事。”

  “明白了，我會聽你話不出事的！現在麻煩你讓讓……”流星指揮莊續騰往後退，然後開始組裝頭蓋骨。她把那東西從保存液裡取出來，與頭盔連接在一起，然後調整好接口位置。等一切安裝就緒，她沒有立刻帶上頭盔，而是先把所有設備放下，對莊續騰說：“再給我講一遍你都發現了哪些問題。”

  莊續騰指出那些異常點，也把自己發現異常點的過程講述清楚。既然已經察覺到信息網絡裡存在問題，以這個角度出發，他們兩個再把情況想得更壞一些、更危險一些。

  “有一個細節……”流星說道：“墓園幫基地的網絡也有防護，我是分三階段刺探進去的。第一階段要穿過他們的密碼防護，接入內部網絡，第二階段要取得監控攝像頭的權限，這時就已經拿到了相當多的實時圖像。”

  莊續騰敏銳地問道：“相當多？那就不是全部圖像？”

  流星點點頭，說道：“對。我發現還有一層防護，於是繼續破解，便找到更多實時圖像。這一層的破解並不困難，我就得到了內部監控信息以及另外一部分外部攝像頭。這一部分攝像頭的實時信息就是……嘶……那些有陰影且有參照物的圖像，都是好用的！”

  “這是個好大的疑點啊！”莊續騰立刻指出問題：“很顯然墓園幫對圖像進行了分類，好辨認的和不好辨認的，然後多了一層防護，這說明他們對信息刺探很有準備。流星，被抓的那七個家夥，他們上頭中間人的情報官能力怎麽樣——你估計一下難度——他能破解到第幾層？”

  “不難，真的不難，第三層一點問題都沒有。”流星捂著嘴巴，她已經回過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