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古埃及它糾纏著我
我從一口棺材裡坐起來。
厚重的黑暗嚴絲合縫地包裹住石棺,完美地闡釋了什麽叫伸手不見五指。棺材壁涼而滑膩,其上陰刻著聖書體的銘文。我古埃及語造詣不高,光靠摸並不能摸出什麽門道來。然而用得起這種規製的玄武岩棺,無論是誰都非富即貴。我自認沒有這個福氣消受的了。
空間裡唯一的光亮來源於不遠處的一隻軍用手電。
人造光源穩穩照亮了立於數層石階之上的祭壇,和後面牆上繪著的荷魯斯之眼。象征著皇權的天空之神荷魯斯元素的出現,說明了我的確是在屬於古埃及的棺材裡。
由於手電的光是自下而上的,祭壇上神像的頭部被隱沒在了陰影裡。非但看不清面容,反而顯得陰森和猙獰。而那荷魯斯之眼本身黑色的眼線在強光下泛著暗紅,竟似泣血一般。
不知是什麽原因,只有手電正對著的地方清晰可見,周遭的黑暗沒得到光的半點雨露均沾。加上凝固般的死寂,看上去就是個不祥的祭祀之地。
這可對我的處境沒什麽幫助。
我咽了口唾沫,屏息縮在漆黑一片的棺材裡小心翼翼摸索一番。手邊放著一個手電筒,應該和正在祭壇底下兢兢業業發光發熱的那個是一家子。除此之外整個棺材裡就只有我剛剛躺著的地方擺著一個很硌得慌的枕頭。
並沒有和別的住戶分享棺材的事實讓我多少松了口氣。
不過這倒是有意思了。
偌大的一個玄武岩棺,深而厚的棺壁鐫刻繁縟的聖書體銘文。這種高端配置下竟然除了我和明顯屬於現代文明的手電筒以外就只有一個枕頭當陪葬品,也未免寒磣了一點。
暫時理清了所處環境,我沒費心去想原棺主的下落,坐在棺材裡開始清點自己身上的裝備。還好我穿著考古隊的隊服,連工具背心都沒落下,所以身上應該帶著不少家夥什兒。
不過大多數測繪工具在這種情況下可派不上用場。而我原本放在左腿外側兜兒裡的手鏟不見了,那是為數不多能算是武器的東西。取而代之的是一塊硬邦邦的玩意兒,摸起來像是一塊石頭。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應該留著它。要是我都進棺材了還帶著,那估計是很有研究價值。
最後我在胸前的口袋裡摸出了一塊兒橡皮朝著黑暗丟了出去。
我等了一會兒,無事發生,於是試探著打開手電。
這果然是口黑色的石棺。比想象中還要大一些,空間足夠我平躺後再做個單手側平舉。比我坐高還要高的棺壁上面有色彩鮮豔的銘文,通篇都在扯一些關於賽特之骨的鬼話。
賽特是古埃及神話中的沙漠之神,也是冥神奧西裡斯的弟弟,後來二者為了王位兄弟鬩牆。傳說奧西裡斯被賽特害死後在祂妻子伊西斯女神的幫助下被製成木乃伊,得以死而複生。而賽特則被眾神抽幹了血液,因為古埃及人相信神祇只要還有血就能重生。
在墓葬裡出現奧西裡斯和伊西斯甚至荷魯斯都不意外。可為什麽會扯上賽特,甚至是賽特的骨頭呢?
我沒費心去想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轉而去研究剛剛還和自己腦袋親密接觸的枕頭。
這是一個象牙枕。枕頭正中間鑲著一隻天青石做的聖甲蟲,伊西斯女神在下方展開雙翼似是托舉著安寢者的頭顱。整體設計其實是個躺上去就受罪的頸托。不過本身這種枕頭也不是為了讓人睡安穩了的。
按理來說古埃及人在棺材裡要是擺枕頭的話,上面一般會書寫著亡靈書。
亡靈書是古埃及的一種喪葬文本,多見於墓葬的壁畫、棺壁和一些陪葬品上。其中比較廣為人知的就是逝者經過的末日審判和能帶著死者渡過冥河死而複生的太陽神金船。
然而在這個象牙枕上,卻只有用黑紅兩色勾勒出的宗教儀式場景。寥寥幾行銘文也和棺材壁上一樣,在說什麽【賽特之骨】。
我不死心地又細細摸索一番,還是沒什麽新發現。
這裡的一切都說不通。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在黑色石棺裡尤為突兀的象牙枕上。
難不成得躺在那枕頭上才能發現什麽線索?我將信將疑地躺了下去,用手電照亮了頭頂上方的天花板。
那是一副塞尼特棋盤*。
和真理女神瑪阿特的末日審判一樣,這是歷任法老死後要經歷的一個環節。唯有通過這盤與神明的棋局,法老才有機會走出死亡,像太陽一樣重新從地平線上升起。
真是邪了門了。
不遠處的祭壇,頭頂上的塞尼特棋盤和這口棺材的組合怎麽看也不符合古埃及的任何規矩。
說是祭祀吧,沒有任何歌功頌德的文字,也沒見著祭品,只有台階上孤零零一個祭壇。
可說是墓葬吧,這棺材裡面卻沒有任何陪葬品,就連那個象牙枕頭也像是替我準備的。
除非我就是那個陪葬品。
想到這裡,我整個人立馬彈了起來。
驚魂未定地蹲在棺材裡把身上帶著的東西都翻了出來。要我真的是陪葬品的話,那麽身上一定帶著什麽值當陪葬的物件。
果不其然。我從口袋裡摸出來一個藍色的古埃及聖甲蟲和一隻荷魯斯之眼,這些都是被死者帶去陰間當護身符來用的。從造型上看,二者很可能屬於三千多年前的古埃及新王國時期。
我手都顫抖了起來。
這可是文物啊,為什麽會在我身上?難不成我已經從考古學家墮落成了挨千刀的盜墓賊?
我做了幾次深呼吸,定了定神。這才又從身上摸出了一塊其貌不揚的石頭,就是這東西取代了手鏟的位置。盜墓賊才不會帶著這種一看就不值錢的東西。我僥幸地勾了勾嘴角,繼續翻找。
最後四樣東西也被掏了出來。分別是一雙手套,一砣把我手指都弄黑了的鉛塊,一個心形的鉛盒還有一塊保存完好但是上了年紀的懷表。
我把手套別在褲腰上,鉛塊扔回了兜兒裡。那個心形的鉛盒裡不知裝了什麽,我怕節外生枝也就沒打開。
倒是懷表或許有些用處。然而它好像壞了,指針竟然倒著轉。表盤中間還嵌著個指南針。可這指針在微微震顫著,執著地指向祭壇相反方向的黑暗。
我朝那黑暗隻覷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有鼓聲適時地從黑暗深處傳來,詭異的鼓點像是催促和召喚著我過去一探究竟。
高低不會比躺在棺材裡更操蛋了。我心一橫,從石棺裡翻了出去。
接下來往哪邊走成了問題。
不知為何,我對祭壇的抗拒更甚於那傳來鼓聲的未知黑暗。然而我不得不過去看看。畢竟在我從棺材裡醒過來時,唯一被特殊關照的就是那石階上的祭壇了。
台階攏共有十二級,算上蛋形的祭壇本身那就是十三級。金色的神像居高臨下地俯瞰著無盡的黑暗。
金色在古埃及代表著永恆和不滅。古埃及人相信神明的身體是金子,頭髮是天青石。但神像卻很少是用純金製成,更多的還是石像或者是青銅像。
可這神像不僅是顏色不對,表面的金色怎麽好像是液體一樣?
我左手舉著手電,右手戴上手套然後輕輕地摸了一下。手套上果然沾了些金色的東西。是油漆還沒乾麽?
我繞著祭壇轉了一圈。在神像的基座上看到了一行銘文。
那上面寫著:以汝血為祭。
一陣陰風吹過,我打了個寒顫。
風好像是從畫著荷魯斯之眼的壁畫後面吹來的。
我湊過去看。
在荷魯斯之眼下面有一個假門,假門上有個類似於貓眼的小孔。
這種形製一般會出現在大墓的祭祀廳。假門後面才是真正的墓室。那假門是供死者的靈魂“巴”通過的。而死者本人可以從門上的窟窿向外看,檢查後人有沒有拿足夠的祭品過來。
有什麽從那洞孔後一閃而過。
我猛地往後撤了幾步,差點兒又撞上那淋了滿身金色塗料的神像。
跌跌撞撞跳下台階。手電筒的光不知道照到了左邊牆上的哪裡,反過來的光差點兒沒把我眼睛晃瞎了。
那不知疲倦的鼓點還在繼續,我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可是我還是朝著那面有反光物的牆走了過去。
那也是一面敘事性的壁畫牆。根據上面的內容,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古埃及的陰曹地府-杜阿特。難怪會出現塞尼特棋盤這類的東西,而且有些形象就很陰間。嶙峋的人像是正在從土裡爬出來,但是在土裡的那半截卻又很豐潤。
那面牆的壁畫上也有一個祭壇,祭壇上嵌著一面銅鏡。剛剛就是這銅鏡把手電筒的光反射回來的。
奇怪。
要按照壁畫的風格和出現的各種情景來看,這裡大差不差應該是距今三千多年前的新王國時期。可是這銅鏡卻完全沒有氧化的痕跡。要說是因為這裡密封的嚴實,抗氧化做得好,可我確定自己也一直在喘氣。
而且那面銅鏡映出來的並不是我眼前的黑暗,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對面牆上的壁畫。
難不成這是古埃及的鏡像世界?所以暗就是明,死就是生?
合著在這個時候遵守規則了。
我湊近前去。鏡子裡有一張金色的臉。
我下意識地後退幾步,遠離那面銅鏡,卻不小心踢到了什麽。硬物和地面發出的摩擦聲在這個空間裡倍顯突兀。我僵在原地。除了詭異的鼓聲外這裡一片死寂,好像我是這兒唯一的活物兒了。
我硬著頭皮用手電照亮了腳下。
哦,原來是我的棺材板。
被掀翻在地的厚實木板上刻著象征著古埃及宇宙觀的黃道十二宮,密密麻麻的站了四圈神明。此外還有幾顆我認不出來的星星。其中的十二位主導神在亡靈書中對應著黑夜的十二個小時。
我蹲下來仔細研究了一番。這棺木還是黎巴嫩雪松。看來建這地方的不是圖特摩斯三世就是拉美西斯二世了。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有些違和感。
黃道十二宮應該是從美索不達米亞起源,後來由希臘人帶到埃及的。可新王國比那會兒早了一千多年。
除非這是後來被放進來的棺材。但要是這樣,沒理由壁畫上還在講新王國的事兒。
然而很快這個笑容就掛不住了。我剛剛躺著的是一口石棺,可地上的這個卻是木頭棺蓋。如果這棺材也被掀開了,那棺材裡的人呢?
我登時出了一身白毛汗。恰巧這時,在鼓點間歇處,我聽到身後傳來了沉重而好整以暇的腳步聲。
好像有什麽正從祭壇上走下來。而那愛崗敬業的軍用手電閃了兩下,熄滅了。
噠、噠、噠
艸,合著我不是陪葬品,是祭品啊。
我關了手電撒丫子就往鼓點越發緊密的方向跑去。
人類作為溫血動物,活著的時候都會不斷向外發出紅外輻射。但由於人眼隻對波長范圍很窄的可見光比較敏感,所以一般看不到別人身上的光。
可是我總覺得在這古埃及的陰間裡,在這一片漆黑中,有什麽在注視著我。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在肺都快要炸了的時候看到不遠處忽然亮起了一束光。黑暗中目之所及那一點兒亮,像是捕鳥用的谷子。
慌不擇路的我一頭就撞了過去,摔倒在了一口黑色的石棺上。沒戴手套的左手被磕破了,流出來的血紅裡透著點兒金色。
我抬起頭。
這個空間好似浸在水裡一樣,四壁都被塗抹成了深藍色。那深不見底的水色一路蔓延到了天花板上,好似那些金色的群星也被淹沒了一樣。
這是古埃及的死後世界。在他們的信仰裡,人死後的世界是多水的。就像是在茫茫大海,太陽都不能指引方向。所以逝者要充滿恐懼地從星星之間穿過。
我腳下的這口石棺,象征著這多水世界裡唯一的大地。
我不放心地擠了擠傷口,這次流出來的是鮮紅的血。看來剛才是我自己看花眼了。
借著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光,我看到石棺前竟然開滿了蓮花。沿著兩旁的蓮花,我走進了一個更加開闊的空間。等走近後才發現,那些蓮花其實是由善於運用光影的古埃及工匠用石頭雕成的。隨著腳步的移動,變換的光影好似蓮花般接連搖曳、盛放。
石蓮花徑的盡頭有一座寬闊的橋。一棵巨大無比的榕樹從橋的兩旁伸出枝杈,在橋上方交錯著繼續生長。
橋從樹之間穿過,像是被包裹在榕樹的懷抱裡一樣。
古埃及傳說中榕樹可以孕育神明。難不成走過去就能脫去這肉眼凡胎,躋身眾神之列麽?
橋兩邊是空蕩蕩的黑暗,這榕樹像是從地底下長出來似的。
我謹慎地站在深淵邊緣張望。
對面傳來了一陣鼓聲。我抬眼,順著寬闊的橋面看過去。有個身著白色祭司長袍的人正在對岸敲一面青銅鼓,他還帶著屬於法老的雙冠。
既是祭司,又是法老。只能是圖特摩斯三世了。在這位驍勇善戰的法老身邊有一個蛋形的祭壇,上面也淋了金色的液體,在暗暗泛著光。不同於我剛剛在黑暗中看到的,這個祭壇的蛋好像破殼了。
可是他是從現在才開始敲麽?我都從棺材裡出來了呀。合著這鼓不是敲給我聽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隨著鼓聲越來越沉,越來越密,我身後象征著水的地面都震顫了起來。在這間隙,卻有著無法被忽略的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
不會是那祭壇上的鬼東西跟過來了吧?
比起未知的危險,被當成祭品的恐懼促使我走上了面前的懸空橋。兩旁都是無邊無際的虛空,感覺就像是在走黃泉路。
我小心翼翼地蹭了幾步,橋面開始微妙地傾斜。我全身繃緊僵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
好像有什麽在頭頂注視著我。我抬起眼睛,看到一隻擁有鱷魚頭,獅子前肢及河馬下肢的生物不懷好意地朝我探出身子。我看著這個縫合怪,心叫不好。這不是末日審判裡負責吃失敗者心臟的阿米特麽?
果然,在高聳的黑暗裡,狗頭猿身的托特神平靜地俯瞰著我。
那麽我腳下的,並不是什麽橋。這是一座橫亙在陰陽兩界間的天平。我咬咬牙,不管是黃泉還是審判也只能走下去了。無非路當間兒等著我的不是孟婆,而是瑪阿特
硬著頭皮還沒走上兩步,一根羽毛就輕飄飄地落在了我對面。
鼓聲依舊沒停。天平和整個空間都開始隨著那片羽毛坍塌。成片成片的星空朝我迫近。
在墜落中,我想起來:
原來是我自己躺進那口黑色石棺裡的。
這是一部關於古埃及歷史、神話和史前文明陰謀的探險小說。希望大家能夠喜歡。請多多留言和提建議。
*賽尼特棋盤:一種通關遊戲,常作為陪葬品出現在埃及古墓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