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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梭千載》第106章 青年九州夢三千 故人萬裡慶團圓
  第106章 青年九州夢三千 故人萬裡慶團圓

  “守雲?”

  “嗯,夫人……我回來晚了。”

  沒有多余的片語,卻是二人皆能明白的心意——此生還能見到這一面,就已然是最大的慶幸。

  如今的何清安早已長大,不是那個會當著阿姊的面埋怨寧守雲不守約的小女伢兒,只看著姐姐、姐夫二人的重逢掩面。

  “報紙上說,你把你手裡那匹羅捐出去,給機坊恢復織造了?”

  “半匹。”何清漣操勞了這許多年,確實是有些老了,說話都有幾分有氣無力,“你走不久,我便賣了十幾米出去。”

  “好啊,好啊……”幾十年未見,寧守雲心中不知有多少事想同自家夫人傾訴,在見到後者之前,更是不知醞釀了多久。

  可當寧守雲真的站在何清漣面前時,一切擔憂同愛意,隻化作一句‘我回來了’。

  少年報國意氣長,萬裡百載還故鄉。寧守雲不敢問自家夫人這些年過得怎麽樣,一雙兒女如今可還在世,在前者的心裡,有生之年能夠見這一次面,便已然心滿意足。

  三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著,直到何清漣累得睡著,將前者扶到一旁坐下,做妹妹的這才開口道:“阿姊這些年的記性越來越不好了,有時間總會念你……”

  “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清漣,若是當年我肯聽父母的,或許也不至於讓夫人如此這般操勞。”聽著何清安的話,寧守雲少不得幾分自責。

  只是寧守雲也想不到,自己怎麽就會因為受傷連自己最親的人都一道忘記?白白讓自家夫人一個人帶著這一大家子和機坊眾人辛勤謀生。

  在那個年代,無數青年為了家,為了國衝到保家衛國的一線,許多人家甚至連一個後代都沒有留下。寧守雲也知道,他們的選擇是沒有任何錯的,可回到自己是身上,自己確實是沒有半分對得起自家夫人的。

  何清安早不是小時候那個懵懂魯莽的姑娘兒了,看出寧守雲內心的糾結,二人就這樣枯坐著,陪著一直沒有睡醒的何清漣。

  “你沒錯。”何清安兀得開口,“阿姊她也從來沒有怪過你。”

  面對如今如此通情達理的何清安,寧守雲一時間怔愣,微抿了唇,不知如何回應。繼而複又低垂了眸子,默不作聲。

  “華兒和夏兒還好麽?”不知是過去了多久,天邊的斜陽歪歪的打在人身上,寧守雲悶悶的問道,“他們還……在吧?”

  “在,怎麽能不在?”

  “你也知道,阿姊便是自己去了,也不可能叫這兩個孩子出了事。”

  “安華和安夏現在工作也穩定,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正打算著要孩子呢……到時候你便要有外孫了。”

  “嗯……”寧守雲這才算是將心放了下來,“全都平平安安就好!”

  夕陽映紅了遠山,散亂了人影,何清漣卻依舊在睡著覺,寧守雲不由得憂心起來:“清漣她這是怎麽了,近來都這麽愛睡麽?”

  這事說起來,便是何清安也覺得奇怪,自家阿姊如今記性愈發的不好,總是對著鏡子獨自一個人念叨許久之前的事,也越發的愛睡覺,整天裡有半日都是在夢中度過的。

  起初何清安還以為自家阿姊是在逃避著什麽,逃避這許多年來的分離,懷念曾經闔家對的歲月……後來,何清安便開始擔心起自家阿姊的身體健康來。

  “近來阿姊總是困,總是念你。”想起自家阿姊同姐夫這些年來的不易,何清安也不想再與二人添煩惱,口中說出的話不免有些避重就輕起來,“想是惦念你久了,每日裡總要將這過去的事。”

  “甚至看見安華和安夏,也總是念著些過往的舊事,這段時間就連近來的事也不怎麽問了。”何清安擔心阿姊的情況,卻也不想讓阿姊一雙兒女憂心著家裡、憂心著工作,還要擔心阿,姊的身體,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寧守雲這個傾訴口,自是念個不停。

  “你們帶她去看過郎中麽?”

  “去過醫院了麽?”寧守雲意識到自己前一句話已經落伍於時代,忙是有添了一句,“醫生有說怎麽樣麽?”

  “哪裡好帶她去醫院看……”隱忍的歎息聲蓋不過一旁何清漣呼嚕聲,做小妹的實在是無可奈何,“若是同她說什麽去醫院的話,她只怕是要以為自己生了什麽天大的病。”

  “況且阿姊她覺得這也算不上什麽要緊事,去醫院要影響我同安華、安夏自己的生活。”

  不用何清安說,寧守雲也知道自家夫人是個怎樣的脾氣。只要是打定了主意的事,就算是旁人說破了天,也不會有半分動搖,因而憂心之余自然又是少不得好一番自責。

  “安夏說,或許是西方那邊說的阿爾茲海默症。”趁著自家阿姊尚沒有醒過來,何清安將這最不希望成為現實的可能說給寧守雲聽,“也就是老祖宗講的一種癡呆症。”

  “這種病,若是用老祖宗的辦法,恐怕也是治不好的。”

  話說出來,何清安又擔心叫剛同自家阿姊見面的姐夫慌了神,忙忙叨叨補了一句不知是開解還是添亂的話來:“如果真是這癡呆症,只怕到時候阿姊會將我們都忘記,隻記得許多年以前的事……”

  細小的嗚咽聲緊跟著何清安的話傳來,幾十年未見自家夫人也忍著激動沒有落下淚來的寧守雲終是被何清安這句無心的話擊破了心底最後的壁壘。

  “你……”何清安現在哪能反應不過來是適才的話刺激到了自家姐夫?可到底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到後者的情緒。

  “夫人是怪我這些年忘記了早年間的事麽?是老天爺也怨我對不住夫人,才要這樣懲罰我麽?”

  “明明我都想起來了,明明我剛剛想起來……為什麽?是這些年太苦,她不願意讓我自責?”

  寧守雲一時間不能自已,莫說控制自己的眼淚,便是這悲戚不已的言語,隻從口中淌出,根本不由人控制。

  “你冷靜些,這樣阿姊醒來是會看到的。”現如今的何清安早就不是那個自己情緒尚且控制不了的小姑娘,懂得了這世界上有許多事是尋常人無法控制的。

  “明明我看見外甥女口中那杭羅,我便想起她來了,為什麽?”

  不出意外的話,寧守雲如今就同那中舉的范進異曲同工,一悲一喜,解釋痰迷了心竅,一時間根本緩不過神來。

  “阿姊是絕不會希望你這般自責的……”這話一出口,何清安也自知無力,卻還不得不順著自己的話說下去,生怕再刺激到寧守雲。

  “這些年我同阿姊雖然辛苦些,到底在後方過得也算安穩,若是沒有你們同入侵者對抗,哪裡有如今的日子?”

  “更何況,阿姊如今還記得,就算阿姊不記得了,我們也能一遍遍讓阿姊憶起我們來不是麽?”何清安是在勸著姐夫寧守雲,同樣也是在勸服自己靜不下來的心,“一天忘記,我們便給她講一天。”

  “一個月忘記,我們就同她講一個月……只要我們不忘了她,不嫌她煩,就算是她這輩子真的忘了如今的我們,我們也能讓她一次次的記起來不是麽?”

  “我怎麽睡了這麽久?”寧守雲只剩下做在一旁的花壇上無聲掩面,卻沒想到何清漣不偏不倚的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你是……清安?”

  “清安,你鬧什麽?怎麽把自己弄得這麽老?”

  “你也是,怎麽由著她胡鬧?”果然如何清安所說,做阿姊的如今記憶出了問題,隻當自己還生活在幾十年前那個烽火戰亂的年月,“不對,你是?”

  適才聽見何清漣的聲音響起,寧守雲呆愣愣的將埋在一雙手裡的臉露了出來,誰想竟是叫前者一道念了進去。

  “寧守雲?”

  “你怎麽回來了?你不是去……嗯?我為什麽會認識你?師父是說有個寧家的小子要同我相親。”

  見自家夫人真個成了這般模樣,寧守雲是真的害怕了,害怕何清漣會有一天因為忘記自己而將自己趕出家門——寧守雲望向何清安的目光不由得多帶了幾分求助。

  明知後者也沒有任何辦法,寧守雲還是在彷徨中得了何清安搖搖頭,複又擺擺手的回應。若是有辦法,想來後者早就去嘗試了……

  回過頭去再看向自家夫人何清漣的目光都帶上幾分愁容,寧守雲終究還是沒有那般能在至親之人面前掩蓋自己情緒的能力。

  “怎麽不高興了?”沒等寧守雲想到如何回應自家夫人之前的話,何清漣便已然笑著開口,“總以為我傻了不成?我能不知道?你、我、清安都老嘍!”

  “不過是開個玩笑,怎麽還同我較上真了呢?”何清漣好似真個不知道自己方才的狀態要人有多麽擔心,這時候非但笑得出來,還有心思揶揄自家先生和小妹,“人老了,性格還不許有所改變的?”

  “我若是傻,我便不會將我手裡那羅捐出去叫機坊可以拿去恢復……國家、人民,我這都清楚呢,怎麽可能身子有問題?”

  自家阿姊這般說,該不會是聽見了自己同寧守雲的對話?何清安的眼神躲躲閃閃起來,自己這可是背著阿姊在說壞話!

  “好了好了,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何清漣適才睡得正香,當然沒有聽見,只不過往日裡小妹同一雙兒女的態度,已然讓前者看出了端倪,“你們平日明裡暗裡講我癡呆了。”

  “我哪裡癡呆了?只是有時候忘記些事罷了……”

  寧守雲知道,何清漣是真的病了,或許當真就是小妹適才說的那老年癡呆症——可那又有什麽關系,這麽多年都走過來了,怎麽能讓自家夫人真個忘記自己?

  “連年戰亂,那些織機和手藝能保存下來實屬不易,更是不知多少人在其後做出犧牲,才讓你們如今還能看見這杭羅,才讓上個世紀末,我們能有這份工作,國家能靠著這個有收入!”

  何振華的故事顯然是講完了,而作為外公要給安霽講的道理,乃至於要給安霽送去的力量與堅持,尚且不過剛剛開始。

  “嗯,那個時候創匯,紡織、生活用品這些賣出國去,不提別的……到底是給國家後續發展提供了一定的資金支持。”

  每件事都有利與弊的兩面性,沒有什麽是絕對的好與壞,這一點安霽一直是知道的。

  外公的下崗也好,創匯品相對廉價的出售也罷,有人說是時代的眼淚,安霽倒不覺得。

  戰爭年代為家為國的犧牲與貢獻,同樣是和平年代必不可少的。唯一的不同,或許就僅僅是體現方式的不同……

  在老一輩人眼裡,或許會有後悔,後悔為何不換一種選擇。可實際上,當他們看到自己的後輩、社會的未來,一切都還是值得的!
  “你媽媽之所以不想讓你去接觸杭羅,同我應當是有著直接關系的。”何振華哪裡會不知道自家女兒的性子,也知道外孫女為何束手束腳。

  “可這千百年來,朝代更迭、審美變化、經濟發展……前人們付出的太多了。”

  “而杭羅能從老祖宗那個時候留到現在,必然是有自己價值的。”做外公的如今目的很明確,支持安霽的選擇,也更希望後者堅持下去,“你如今既然有這個心思去繼承,外公希望你堅持下去。”

  “你媽媽那裡,今晚她應當就能想明白。”講過故事,何振華如今的心緒也甚是激動,“若是這都想不明白,她也白當這麽多年老師了!”

  “至於她心裡最後那些過不去的坎,外公我會去同她講的。”轉過頭來同自家外孫女四目相對,何振華輕喟一聲,“所以,選擇權在你自己。”

  “你自己想去做,全家人都會站在你身後支持你。你想放棄,我們自然也會勸你,不要有太大內疚……”

  側眼看見一旁尚露著一條縫的窗簾,何振華站起身來,悉心掩上,這才回過頭來看著自家外孫女安霽:“你還年輕,想做什麽就去做,做不好還有未來,做得好……或許這些老東西都能在你們年輕人手底下,闖出一番新天地!”

   ①阿爾茲海默症在中國明代著書中已有記載,乃是一種“癡呆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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