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又沉默了。

  薑洄知道希爾曼沒問出口的問題。她當然知道，因為這也是原身曾經的一抹執念，便是靈魂消亡也依稀能從記憶中撈出零散的意念。

  她本該去過中心星區才是。

  薑輝與江伊琳之女薑洄，她她們其實算得上誕生於風雨搖曳的戰火中。

  大概二十年前年前，江伊琳與薑輝剛度過從軍生涯的高度晉升期進入平穩階段，然兩人俱是第八軍團年輕一代的骨乾，比之普通的軍將還是要繁忙許多。

  為帝國安危與自身前程計，也為自己未出生的孩子計，他們其實並沒有想過要孩子，至少目前階段並不想要。

  只是這一年薑輝的父親因從軍舊疾病逝。其母親也是身體羸弱，家中無人照料，雖有族人但無法代替子女為其長久安排，因此夫妻兩人不得不返回克米爾星處理後事。

  薑輝的母親體弱久病，不進行治療難以為繼，為維持生命也需要抽取血緣親人的基因序列再造循環，且恢復和修養期極長。

  如此一系列的事情下來，薑輝和江伊琳兩人不得不在繁忙的戰場與克米爾星往返。

  然待薑輝的母親情況穩定下來，江伊琳卻在此時被檢測出意外懷孕了。

  這事兒打得兩人都叫一個措手不及，他們誰都沒想到不過是一夜溫存的功夫就打亂了他們的人生計劃。

  ——這顯然不是孕育孩兒的好時候。

  其實這也不怪兩人，他們誰也沒想到抽取基因序列前後所注射的築橋原劑竟跟薑輝每年注射的避孕針原有所衝突，大抵不知怎麽失效了，一下子就中招了。

  總之陰差陽錯下也容不得他們猶豫多久，必須立馬做決定，不然孩子再大一月便有了具體的感知，屆時再行決定未免太殘忍了些。

  然而保下這個孩子，對於眼下在軍部蒸蒸日上的江伊琳來說並不是什麽自發的好事。再一說，生育無論對哪個時代的女性來說都是一場苦難，而他卻無法承擔一分一毫，這對妻子來說不公平。

  薑輝本人自覺對不起妻子，無論如何選擇她總是要吃虧，也不知該以什麽立場安慰。不想江伊琳倒是在此事上表現出她一如既往的決斷和坦然之心。

  她沒有因為這個意外而來的孩子感到猶豫和苦惱，隻覺得此乃命運所致。在他們二人不曾想到的情況下有了它，而他們也沒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放棄，生下來又有何不可呢？
  人生一世，能來本便已是奇跡了。

  至於薑輝所擔憂的什麽前程，孕育之苦，甚至於往後的養育所憂.這些東西都遠著呢。江伊琳不敢認為自己夫妻二人會是一對多麽好的父母，但是只要敢承擔也願意承擔，她想。

  一年以後薑洄呱呱墜地。江伊琳申請休了長假，不過陪伴了孩子兩年多，還是抵不住軍團召喚不得不返回軍隊。

  因為很多時候誰也無法預料到命運的安排，僅隻兩年間的功夫，兵團所在的前線再度戰火紛飛。兩人本就不多能夠陪伴在孩子身邊的假期被擠壓得更少了。而恢復得並不好的薑母也也需要家人關心照應。

  他們兩人心裡都有數這對孩子太不公平了。在幼年期需要父母陪伴的成長關鍵期，他們的孩子卻只能靠著冰冷的光腦通訊以及希少得可憐的假期與父母相見，偶爾還要安慰病弱的祖母.雖說也不算缺愛，可他們確也沒有完成當初的承諾好好當一對父母。

  便是江伊琳這樣從來都是說一不二，不曾後悔的人，其實也有些後悔了。當初沒辦法做到，為何要選擇將孩子帶來人世，只可惜一念之差，便行至此，果真是世事無常啊。
    兩人心有默契，在無言中達成了某個決定。

  薑洄六歲那年，薑輝向軍方提交了特殊申請，然後接下來的兩年陸續交接準備。江伊琳則繼續奮戰前線，完成與丈夫的共同理想。

  薑洄七歲那年，薑輝難得放了個長假回來，他告訴女兒很快自己就能長期陪伴在她身邊，她可以跟別的小朋友一樣有父親接送上學。女孩很高興。

  這位爽朗的青年對女兒說，待她的母親回來，一家人一起到中心星區去遊玩一趟，順便到軍統局辦停休手續。

  但是這個事情終歸還是沒能實現。前線告急，薑輝也被召回應戰，夫妻二人誰也沒有能陪薑洄度過八歲生日。

  沒過多久，女孩便收到了父母戰死的通知。

  她再也見不到父母了，也終歸沒能父母的帶領下領略一番中心星區的風光。

  不，就連她自己.也沒能完成這件憾事，這具身體第一次到中心星區來，內裡的靈魂卻已是另一個人了。

  腦海中的記憶碎片瞬閃而過，薑洄隻覺得惆悵異常，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好。

  克拉倫斯朝希爾曼使了個眼色，警告某人不要再亂講話。

  希爾曼這家夥雖然平日裡表現的蠻缺心眼兒的，可也懂得看眼色。看著薑洄與過往不同少有的悵然神色，頓時意識到自己提起的一個不該說的話題，連忙生硬地轉移話題。

  “欸，欸！阿洄，這個，對對，這個該怎麽寫，你能幫我看看嗎？你知道的，這類咬文嚼字的東西我總也寫不好。”

  薑洄也不知道是真被轉移的注意力還是壓下了情緒，看向希爾曼手舞足蹈指著的履歷框摁了摁眉頭，還真認真地給對方講解起來。

  會客廳內重新恢復了和諧的氣氛。

  克拉倫斯瞥了眼這會兒已經徹底轉移了注意力的兩人，眉眼稍松，繼續低頭翻看光腦資訊。

  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最新推送的一條家庭共享密信上，是他二哥奧古斯特克拉倫斯發布的。他點進去迅速瀏覽一遍，不過數行的功夫，他的瞳孔驟縮，頓時啞然失聲。

  俄底修斯菲利普斯因被卷入政治事件接受調查，暫時失去第一軍團主理人的候選資格。第一軍團主理人候選一時再起波折，且剩下的兩位候選人竟也在相近的時間不約而同受到了掣肘。在這個當口是那位出手了嗎？可他——

  這個消息關鍵信息寥寥，卻足以掀起一場風波。克拉倫斯還想問更多，但不知是又忙去了還是不敢應答，奧古斯特沒有回復幼弟的訊息，倒叫某人心生焦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