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三星洞前,獼猴長跪三年
距離碧波潭和太虛天都極遠的地方。
有一頭神猴立於九霄天外,聆聽著天地變數。
天象異動,意味著量劫將至。
量劫,乃是洪荒宇宙的大殺劫,出現之時劫難四起,伴隨著眾生湮滅,天神隕落;星辰無光, 天地辟易……
便是連聖人都得審慎以待。
但每逢數億萬年一次的大殺劫出現,也伴隨著機緣的到來,只要能牢牢抓住,便可一步登天。
這神猴有六耳,善於聆聽,能察理, 知前後,曉變化,萬事萬物皆洞明。
生為先天道體,列為混世四猴。
正所謂法不傳六耳。
這是自上古時期,便流傳下來的規矩,連道祖都對這隻獼猴極其不待見,道法傳天下,卻終究不傳六耳。
身為先天之體,六耳獼猴跟腳不凡, 自覺有望成仙問祖, 可卻因道祖一句‘法不傳六耳’,為洪荒天地的大能所摒棄,沒有任何人願意收他為徒弟, 傳他道術。
吃了許多回閉門羹之後,六耳卻越挫越勇。
他修行並非為了長生, 畢竟他為先天道體, 只要不折損這具形體, 他的壽元便可無窮無盡。
他修煉道法的目的很明確, 為的是變強!
讓他能站得更高, 聆聽更遠, 得證大自在。
然而他越是渴望力量, 越是想要修道,洪荒的大能都仿佛約定俗成一般,將他拒之門外,連見都不願見他一面,哪怕六耳曾不惜放下尊嚴,不論為坐騎還是奴婢,但求收留。
可即便如此,也是無用。
他仿佛被整個洪荒所拒絕,被天地所唾棄!
六耳心如灰燼,他想不明白為何要如此對他。
不是說好的有教無類麽?不是說好的眾生平等麽?為何他卻不能修道?
他朝餐夜宿,流浪洪荒,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不知將要往何處去,不知未來應該做什麽,終日渾渾噩噩。
這樣沉淪了許久之後。
六耳最近聆聽天地,終於得知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量劫將至!
其意義非凡。
天衍四九,而遁去其一,量劫雖是殺劫, 但只有殺身成仁, 方能在亂世中謀取這遁去之一!
而他還得知一件事,那就是在山的那邊,在海的那邊,有著一尊以天地為局以眾生為棋的洪荒道尊,他執棋天下,布局紅塵中,若能成他的棋子,便能有大造化。
並且六耳還聽到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這位道尊要等的那個猴兒,那個棋子,他居然鴿了!
沒錯,一個棋子,竟然放了道尊的鴿子,沒有去方寸山拜師。
這件事,讓六耳看到了一線生機,同為混世四猴,他從不認為自己比其他猴子弱,他雖然沒修成什麽通天本事,但通過聆聽萬物的神通,他也修成了一些旁門道術,實力不弱!
六耳隻笑那石猴愚昧,不知天大的造化在等著他,這是機會,只要他能抓住,便有機會成就道基。
得知這個消息,六耳獼猴興奮不已,只要有一線機緣,哪怕成功率再低,他也要嘗試一番!
沒想太多,六耳跨越無數山海,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方寸山。
為了讓那位祖師爺知道他心誠意堅,他效仿那位人教首徒玄都大法師,自距離方寸山三萬裡起,開始三磕九拜,一步步朝著方寸山走去。
沒有多余的言語。
機緣就在眼前,他必須考慮這是否成為他此生僅有的機會。
重鑄混世四猴榮光,我輩義不容辭!
一步步,極其緩慢,六耳獼猴心比天高,意比金堅,沒有任何退縮的想法,他必須要趁著石猴沒能趕來方寸山的這段時機,拜入道尊座下。
唯有這樣,他才有機會擺脫命運。
三萬裡征途,就用掉了他足足三年時間。
一年一萬裡,他的膝蓋跪碎,額頭磕破,連先天之體都有蒙塵的風險,但他知道他務必要把握住這珍貴的機會,不能有任何僥幸的想法。
玄都大法師能用赤誠之心打動聖人,我六耳獼猴一樣能做到!
他這樣三叩九拜,一路上引來了無數人類異樣的目光,引來眾多妖怪奚落的眼神,六耳獼猴一概無視,一絲不苟地完成禮儀,沒有絲毫的猶豫。
但他並不知道,玄都能拜師成功,乃是聖人欽點,天命所鍾!
他注定要成為人教首徒,也注定要成為聖人之下的第一人!
哪怕玄都在家裡躺著啥也不乾,哪怕玄都每天都在大草地上睡大覺,太上也會營造楚門的世界,讓玄都在‘機緣巧合’之下,拜他為師。
這才是玄都與六耳不一樣的地方。
但六耳不信這個邪。
他堅信誠信所致,金石為開,他擁有一個向上之心,一定能夠打動祖師。
終於在三年之後,六耳獼猴來到方寸山下,望著山頂,心中激動難言。
“混世之猴六耳,求見菩提祖師,願拜入門下,望祖師大舍慈悲,傳與神機道術,弟子永不忘恩!”六耳高聲大喊,重重朝三星洞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門扉大開。
然而來的卻不是清風童子,乃是菩提隨便收的徒弟。
廣華、廣塵,智空、智明,如癡、如醉……
他們並無跟腳,也無智慧,純粹是菩提在塵世間隨意招來的弟子,隨意到不能再隨意,都是普通人而已。
這些弟子聽到聲音,一個個都跑了出來,便驚訝地見到眼前奇怪的一幕。
“猴子?”
“怎麽會有猴子來方寸山拜師?”
“哈哈,這猴子還穿得人模人樣的,真是滑稽。”
“沐猴而冠,穿了人的衣服,也只是個猴子罷了。”
“六耳猴?嘻嘻,真奇怪!”
他們肆意嬉笑、嘲諷,甚至還有人拿石頭砸他,一個石頭劃過弧線落在猴頭上,發出金石般的聲響。
有人說道:“哈~這猴子腦門挺堅硬。”
又有人道:“你也不看他,這樣磕頭,也沒出多少血,可見他頭有多硬!”
接著又有人投石子,便投邊道:“這麽硬的頭,天生就是用來磕的,祖師不來,說明他心還不夠誠,快快快,再給爺磕幾個響頭來!”
六耳獼猴聆聽眾人嘲笑,忍受著被石子砸中,他沒有動搖,繼續大喊:
“混世之猴六耳,求見菩提祖師,願拜入門下,望祖師大舍慈悲,傳與神機道術,弟子永不忘恩!”
對於外人的嬉笑怒罵,他隻當做是菩提祖師對他的考驗。
看到這猴子如此可憐,一旁的清風童子抿了抿嘴,動了惻隱之心。
他悄悄走開,然後快步轉入祖師爺所在的內室。
“祖師,外面有一隻猴子……”
清風童子記得,祖師爺一直念叨著有猴子來拜師,他猜大概就是這隻了,說人言懂人語,連挨打都不還手,除了祖師爺念念不忘那隻猴兒,還能有誰?
“唉”
只聽見房門內的白發老者輕歎,“吾以知曉,你且退下!”
說完這句後,房間內便再無聲響。
道童也只能悻悻離去。
內室中,菩提折完一根樹枝,心中鬱鬱難平,他等的那隻猴兒還沒來,卻來了隻六耳獼猴。
唉,那猴子現在究竟在何處,難不成被什麽母猴迷上了,在某處山頭樂不思蜀?
為何不來求長生?為何不來求大道?
看看人家六耳都比他機靈,趁他不來要佔位置,再不來就晚了啊!
菩提搖頭不已。
這天地的變數是越來越多了。
折完樹枝,白發老者在蒲團上閉目修行,再無半點聲息。
沒過幾天,有一個身著青袍的男子從山下騎馬上山,上山後下馬朝三星洞恭恭敬敬跪下,與六耳幾乎並肩:“鄙人張遠青,乃是張天師的侄子,受叔叔指點,為求大道而來此,望拜入祖師門下。”
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早有高人留姓名。
因此不乏有附近人士,來此求仙訪道。
清風童子見狀,又去了內室一趟問明師父之意,很快便回來。
他朝張遠青拱手:“祖師準入,師兄請進。”
身為童子,清風的地位很低,一般弟子的身份都要比他高得多,所以哪怕剛拜入師門的小師弟,他都得以師兄相稱。
張遠青大喜過望,起身道謝。
而原本天塌不驚的六耳獼猴,此刻動容了。
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明明是他先來的,為何這張遠青先入門?
就因為他是張天師的侄子?
他終於抬頭,問那童子道:“這位師兄,師父可曾提起我?”
清風童子點點頭:“有所提起。”
六耳獼猴眼前一亮:“是什麽?”
聞言,清風童子有些為難,但還是一五一十道:“祖師爺說,你從哪來,回哪裡去。”
六耳肩膀一顫,沒有開口。
從哪來.回哪去.
他明明聆聽到那猴子沒來,方寸山明明缺了那個猴子,而他明明比那石猴優秀,也比猴子有修道之心,可為何仍不要他?
他哪一點不如那石猴?
“至少,至少讓我見祖師一面,求伱了!”六耳朝清風童子磕了幾個頭,他把自己求道的最後希望放在了眼前的道童身上。
童子身份卑微,他顧不上。
只要能修道,他就滿足了!
清風童子越發不忍心,但還是開口道:“祖師不會見你的,這裡不收性格乖僻之人,不收心存強欲之人,不收來歷不明之人,不收對上蒼不敬之人,你一人佔了四樣,祖師自然不會收留你。”
童子道出原因。
“什麽?”六耳獼猴瞪大了眼睛,他怎麽感覺這所謂的四不收,只是祖師爺臨時編的借口,根本不是這樣。
“總之,你還是回去吧。”清風童子於心不忍道,祖師爺說不收,那就是不收,哪怕神仙玉帝來了也不管用。
但六耳還是不死心,他問道:“那我問你,祖師他是不是在等一個人?而且他老人家還對他念念不忘?”
“是……”清風童子剛開口,便後悔了,連忙收住了聲,勸道,“你執念太重,祖師不會收留的,還是回去吧。”
“不,我不甘心!”
“師父會收留我的,師父他一定會收留我!”
六耳獼猴聲嘶力竭,不願相信這一切。
在眾人的嘲笑聲,青袍男子淡淡的搖頭和清風童子的歎息之下,六耳獼猴長跪不起,再度朝方寸山瘋狂磕起頭來。
這是六耳最後的機會,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怎能就此放棄!
菩提祖師不收留他,他就跪到天荒地老,跪到海枯石爛!
……
…………
太虛天。
自從小白龍和大哥打過一場之後,眾人便悄悄摸摸地回到了太虛天,和平時一樣修煉,做早課,仿佛無事發生。
而孫悟空也沒有再去找花小骨的麻煩,他最近的修煉也有些停滯不前,沒事就躺在太虛天后面的桃山上,靠吃桃子解憂愁。
雖然修為還在精進,卻沒有了之前那種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鋒芒感。
眾人也不好勸他,以大師兄的性子,除非你打贏他,又或者師父親自來勸導,否則都難以解他的心愁。
不過看起來也沒什麽大問題,隻好置之不理了。
而這天,紅樹下。
花小骨一曲琴罷,正有些失神之際,只聽到旁邊有溫和的聲音響起。
“你要離開了麽?”
一聽這話,花小骨有些驚訝,看向身後不遠處的師父,明明隻與她相距十余丈的距離,卻仿若隔了一道九天銀河,橫貫在其中,與她相距十分遙遠。
只見師父周身有道韻環繞,飄渺而出塵。
一如初見。
“師父……”花小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還從未說過她要離開的事情,卻被師父猜得一清二楚。
“琴聲會寄托人心,和人說話一般,方才那一曲太過憂傷,太過無奈,不像是平時的你會彈奏的曲子。”
周玄笑了笑說道。
對於這位姑娘離開的念頭,他並不覺得奇怪,本就是天降,去留無意,不該強求。
再說也不止有花小骨一個人,最近太虛天有些不正常,那些妖怪也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說起來,周玄還有些懷念。
花小骨低下了螓首,有些羞赧,自己的心意果然被師父猜得一清二楚,她本想著不辭而別,卻沒想到還是被師父發現了。
她心裡有些愧疚。
這時,周玄笑道:“這件骨笛,你留著做個念想吧。”
花小骨雙手接下,只見是一個做工粗糙的長笛,但笛身卻泛著一層朦朧的七彩光澤,一閃而逝。
當她驀然抬起頭時,便見到師父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紅林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