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上師,我一定會為您報仇的
清晨,延興寺的知客僧智拔和尚如同往常一樣,推開寺院大門的時候,迎面就看到了一張慘白的臉站在寺院的門前。
在看清楚這張臉的主人是誰的之後,頓時結結實實的把智拔和尚嚇了一跳,他忙不迭的跑出門去,雙手攙扶,關切的問道。
“方丈!您這是怎麽了……”
一臉灰敗的吉藏和尚並沒有回答他,而是伸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頭,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你來的正好,智拔!去通知一下慧遠、慧均,智凱、智命,慧賾他們幾個,讓他們來老僧的禪房見我。”
說完之後,吉藏和尚就顫顫巍巍的邁過延興寺的欄杆,朝著寺院裡面走去。他那枯瘦的背影在朝陽的照耀之下,竟然顯得十分的無助。
“對了……”
在顫抖著朝前走了十來步之後,吉藏和尚又停了下來,回轉身,對著智拔和尚補充道。
“把智實也叫過來吧!”
“是!”
智拔和尚不敢怠慢,雙手合十,答應了下來。
在看到智拔答應之後,吉藏和尚微微點了點頭,滿是皺紋的臉上一派慈祥之色。
“去吧,叫上他們之後,來老僧的禪房!”
說完之後,吉藏和尚又抬起頭,十分認真而仔細的看了看寺院的前院,眼中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情緒,接著他緩緩的轉過身,朝著自己的禪房走去。
看著對方的背影,智拔和尚隱約的感覺到心中湧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
他搖了搖頭,將這種無端的心緒拋到一邊,然後招了招手,叫過來了旁邊的一個小沙彌。
“明鏡,你現在馬上去一趟甘泉寺,請智實和尚來延興寺,就說吉藏大和尚找他有事。”
“是!”
在看到小沙彌明鏡一路小跑離開寺院之後,智拔和尚轉過身,快步的朝著僧人休息的禪房走去。
“吉藏大和尚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噔噔噔……
一個多小時之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之後,智實和尚氣喘籲籲的推開了吉藏和尚禪室的房門,一臉歉意的說道。
“對不起,師傅!我來晚……”
還沒有等智實和尚的話說完,就看到房中坐著的七八個和尚同時扭過頭,用警告的眼神看著他,直接把他還沒有說出口的話給噎了回去。
“你們不必如此……”
此時,正坐在禪房的側面,扶在幾案上認真寫著什麽的吉藏和尚抬起了頭,對著這些和尚微微一笑,灰敗的臉色似乎都在笑容下邊的紅潤了幾分。
“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就算是佛祖也有在娑羅雙樹之下入滅的一天,何況是老僧我呢。”
“什麽?”
還沒有進門的智實和尚聽到吉藏和尚的這句話之後,頓時好像腦袋上硬生生的挨了一棒子一樣。
“師傅,您要死……要圓寂了?”
“沒錯!”
吉藏和尚停下了手中的毛筆,然後拎起了自己剛剛寫好的一頁紙,用嘴吹了吹,然後抬起頭,對著所有的和尚微微一笑。
“今日就是老僧圓寂入滅之日。”
啪!
剛剛從甘泉寺趕來的智實和尚瞬間渾身一軟,跪倒在了地上,臉上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嘴裡喃喃的說道。
“不可能,師傅您修為高深,已到不至不移之境,怎麽可能會死?”
說著,他好像反應過來了一樣,在地上連滾帶爬的衝到了吉藏和尚的面前,涕淚交加中帶著一絲的希冀問道。
“師傅您是騙我們的對吧,您是不是已經渡過苦海,證就菩薩果,所以必須入洞天福地,而不是要涅槃了對不對?”
“癡兒……”
吉藏和尚停下了手中的毛筆,伸出手摸了摸智實和尚的頭顱。
“你難道還不明白死由生來的道理嗎?所謂若不生,何有死?汝等見萬物於其初生之時,即知其終有一死。這有什麽好恐怖,好悲傷的呢?難道你們更應該恐懼和悲傷的難道不應該是生嗎?”
說著,吉藏和尚將毛筆放在筆架上,顫顫巍巍的整理了一下自己面前的紙張。朝著旁邊一推。
“這篇《死不怖論》是為師今天才理解的東西,算是為師能給你們最後的教導吧……慧遠!”
“在!”
一個看上去有四十多歲的和尚躬了躬身,恭敬的答應了一句。
“老僧所學,你已得我之骨髓,今日老僧入滅之後,你當為三論宗的宗主,弘揚我道。”
說著,吉藏和尚伸手從幾案的旁邊端起了一件疊的整整齊齊的黑色的袈裟和上面放著的一個紫銅色的缽盂,鄭重的朝著慧遠和尚遞了過去。
“此乃昔年我師法朗和尚為我授記的時候,傳給我的衣缽,老僧今日把它傳給你。”
“是!”
慧遠和尚膝行向前,走到了吉藏和尚的面前,再次躬身,伸出雙手恭敬的接過了吉藏和尚手中的袈裟和缽盂,鄭重的回答道。
“貧僧一定不負大和尚之托。”
在看到慧遠和尚接過衣缽之後,吉藏和尚微微點了點頭,似乎是了了一樁心事一樣,接著他看向了在座的其他和尚。
“汝等也要好好努力,協助慧遠將我三論宗光大!”
“是!”
除了正趴在吉藏和尚膝上哭的嗚嗚的智實和尚之外,在座其余的和尚同時對著吉藏和尚彎腰鞠躬,恭敬的回答道。
“謹受命!”
“還有……”
吉藏和尚用手撫摸著智實和尚的背,溫和的對這些和尚說道。
“我三論宗初立,爾等不要過於爭強好勝,尤其現在道在佛上已成定局,你們務必謹慎,千萬不要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與太史局交惡。”
“是!”
在座的這些和尚再次鞠躬,恭敬的答應了下來。
“還有……”
吉藏和尚伸手朝著自己身後的書架指了指。
“老僧近些年的時候,重新訂正了《中論疏》,《百論疏》,你們如果對我三論精義有些什麽不明白的話,可以自行查閱。”
“是!”
這些和尚又恭敬的答應了一句。
“咳咳……”
在傳下衣缽和自己的著作之後,吉藏和尚似乎了卻了所有的心事一樣,他低咳了兩聲,無力的擺了擺手。
“你們下去吧,明天早晨再來這裡迎老僧的屍身。”
“是!”聽到吉藏和尚的這些話,在場的這些和尚瞬間就紅了眼眶,他們一個個無聲的朝著吉藏和尚鞠了一躬,然後悄悄的退了出去,順帶還將哭的稀裡嘩啦的智實和尚也帶了出去。
等到這些和尚離開之後,隨著唰的一聲輕響,一個黑衣女子就出現在了禪房之內。
她滿臉淚水,哭的哀哀切切,兩個眼睛腫的跟桃子一樣。
“上師……”
“唉……”
吉藏和尚歎了一口氣,朝著黑衣女子招了招手,接著就看到黑衣女子立刻跪了下來,膝行了過來,跪伏在吉藏和尚的面前。
吉藏和尚抬起手,抹了抹黑衣女子臉上的眼淚。
“老僧雖然不畏懼死亡,但卻還是有些放不下你啊……”
說著,吉藏和尚一臉坦然的用手揉了揉黑衣女子的腦袋。
“其實老僧一直都不喜歡你做這種出生入死的行徑,而且也不希望你給老僧報仇……”
“不!”
黑衣女子猛然後退了兩步,起身站了了起來,杏眼圓睜,臉色猙獰。
“上師的仇我裴欣茹一定要報,不管是空空精精還是傅奕,或者是元從禁衛和太史局,乃至於胡兒李淵以及他兒子李世民……總之所有跟今天的事情有關的人,一個都不要想好過。”
“唉!欣茹你不是這些人的對手,放棄吧……”
吉藏和尚看著黑衣女子,微微的搖了搖頭。
“不要說胡兒李淵和他兒子李世民,太史局蘇元朗和空空精精這種強者,就是你說的這些人中最弱的傅奕都是道門真人,實力也遠在你之上。今天如果不是精精兒自恃驕傲的話,放了你的話,你就已經死了。聽老僧的話,不要報仇,好好的活下去吧!”
“不可能!”
裴欣茹猛然後退了一步,臉色堅定。
“他精精兒不殺我,正說明了上天要留下我這條命給上師你報仇的……”
“唉!你啊……”
吉藏和尚微微的歎了一口氣,從幾案的側面拿起了一封自己剛剛寫好的信,顫巍巍的舉起,遞向了黑衣女子。
“昔年你師傅隱娘欠老僧一個人情,現在老僧把這個人情轉給你,希望可以幫你一次吧!”
“上師……”
裴欣茹看著本來龍精虎猛的吉藏和尚現在變得顫抖的身體,雙手接過信,大滴的眼淚就從眼眶裡滴了下來,劃過她俊俏的面容。
她猛地閉上了眼睛,拜倒在地。
“欣茹拜別上師,等到奴家為您報仇之後,再來黃泉見您!”
“其實你真的不用報……”
還沒有等吉藏和尚的話說完,裴欣茹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唉!”
吉藏和尚歎了一口氣,垂下了眼皮,手指習慣的搭上了自己的手腕抓了兩下,這才想起來自己的那串念珠已經不在自己的手上了。
他苦笑了一聲,然後轉身從身後的牆壁上摘下了一串新的念珠,在手中緩緩的撥動了起來。
“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
念誦的聲音變得越來越低沉,越來越輕微,最後聲音完全斷絕,而吉藏和尚的腦袋也微微的低了下去,一動也不動了。
武德六年,開創了三論宗的佛門高僧,大唐‘十大德’之一的吉藏和尚,在延興寺將三論宗的衣缽傳給了慧遠和尚之後,寫下《死不怖論》,從容涅槃。
在吉藏和尚死後不久,他重新創立的三論宗就遭到了法華宗的瘋狂打壓,沒有多少年就變得式微。
萌新並沒有刻意醜化吉藏和尚,歷史上真實的吉藏和尚就跟萌新寫的差不多,性格驕傲,為人傲慢。但十分擅長財施填積,史載他‘凡有所營,無不成就。’就是說他是一個十分精通商業運作的和尚。
而且他對於戒律也不是很看重,在小節上任性不拘,以至於後人批評他‘愛狎風流,不拘檢約,為貞素之識或所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