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僅次於正旦日的節日,冬至是民間百姓極其重視的節日。
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這天就意味著正式邁入到了農閑,或者說是入冬了。
取暖問題在封建時代,一直是與吃喝並列的困難。
封建王朝時期,居住幾十萬人的國都,就如同黑洞,不斷地吞噬著國家的資源,方圓百裡根本就找不到一塊鬱鬱蔥蔥的大山。
所以國都除了要有河流輸送物資,還得有山林為柴薪燃料。
普通人家在冬至這天開始,就得準備柴火和衣物了,抵禦冬天的嚴寒。
故而尤重冬至,這是關乎一家人是否被凍死的關鍵,每年的北京城可有不少這種滅門的慘案。
窮人在路邊凍死,被蔑稱為路倒。
京城由於西山煤礦和蜂窩煤的助力,取暖問題得到了極大的緩解,但要知道,包括順天府,以及天津在內的京畿地區,可有不少於三五百萬人。
如此龐大的人口,對於煤礦的需求自然也是極大的。
對於太孫來說,他這次奉命巡查戶部,保障京城的取暖問題。
這是他第一次出來歷練,顯然極其重要。
看著絡繹不絕的官道車馬,以及落下的煤渣,他一時間感慨道:“為京城過冬,不知累死多年牛馬呀!”
“不知尚足否?某可聽說價格貴了,凍死不少人。”
“殿下,百官和京營的炭儲,戶部早就提前半年準備了,絕不落下。”
一旁的倉司郎中忙不迭說道,語氣有些急促,生怕皇孫誤會了。
“至於民間百姓,那是商賈們售賣,料想起無事的,不然順天府早就動作了,那些百姓想必是窮困,買不起煤炭。”
“是嗎?”朱輔炚搖頭歎息,面露憐憫:“朝廷何不售賣一些平價煤,讓百姓安穩過冬?”
“夏日煤廉,冬日煤貴,戶部應該在夏日收煤,冬日放煤出來,惠及百姓。”
“殿下仁德——”
一時間,幾個官吏互相望了一眼,立馬拱手讚歎起來。
哪怕這只是表演,而一落實,絕對是個仁政。
畢竟自古以來只有儲存錢糧的,儲存煤炭的倒是很少,即使得不償失,但絕不耽誤太孫的仁德之名。
同時,對於戶部的官員來說,這也是有利的。
誰也不會嫌棄手中的權力小。
增加一個部門,自然要添加人手,擴大預算,這可是實打實的好處。
戶部得實,百姓得利,太孫得名,實在是三贏!
接下來,朱輔炚倒是頗有幾分親民之舉。
他破天荒地來到西山煤礦,不懼危險地下落礦井,與那些礦工們一同在漆黑的礦洞中交談。
轟隆隆的抽水機,一刻不停的抽動著,礦工們則滿身髒色,拎著鋤頭手足無措地坐著。
雖然他們不知道太孫的身份,但這般貴人,卻是他們怎麽也無法見到的。
與太子妃謹言慎行相比,太孫朱輔炚天生膽大,他對於礦洞頗為好奇,四處張望,不時的摸一摸,感受著濕淥淥的環境,內心似乎得到了某種滿足。
對於身邊宦官的勸誡,更是充耳不聞。
他一屁股坐在馬扎上,屁股被硌的疼,但卻混不在意,笑著詢問道:
“你們家住何處?每月銀錢幾許?”
見眾人唯唯諾諾,他拍了下腦袋:“你們每個月能領多少錢?”
“誰要是回答我,我請他吃蜜餞。”
說著,打開一旁的宦官提到木匣中,拿出了一碟碟蜜餞。
礦工們口水直流,一個個神情大動。
“我,我,我們這是按天算的,一天一毫錢!”
某個礦工忙不迭道,然後迫不及待把蜜餞入嘴,滿臉享受。
一個月三塊,也還不錯!
朱輔炚暗自點頭:“礦難發生的多嗎!撫恤多少?”
“每兩三個月都有一起礦難,命唄,逃不過去的,東家發個十塊八塊就算撫恤了……”
眾人又沉默了。
忽然,咯吱的聲音響起,幾隻老鼠溜在太孫腳邊。
宦官大為震怒,急忙想要踩踏:“礦洞怎麽還有耗子?”
“別踩,別踩!”工人們忙解釋道:“這是窯神爺,可不能踩呀!”
甚至有的漢子直接急哭了。
朱輔炚製止了宦官的舉措,忙問由來。
礦工們直言,耗子在礦裡就是“窯神”,挖煤人從不打老鼠,也不養貓。
老鼠耳目聰靈,一旦煤礦有什麽異常,立馬就會亂竄逃亡,或者叼著小鼠跑走,礦工們也因此躲過不少的礦難。
故而,礦工們對於老鼠是極其尊重的,甚至主動飼養。
“不曾想,小小的鼠物,竟然也有如此的妙用!”太孫感慨著。
談話間,礦工們頗為豁達,基本是過一年算一年,就算兒女成家了也不歇業,直到乾不動為止。
畢竟在北京城,他們徘徊在生死之間,每月賺的錢比京營還要富裕呢!
“爺,西山大小煤礦數百孔,礦工成千上萬,要麽是公卿貴胄,要麽是皇商,不會出錯的!”
近身宦官以為太孫是在擔心礦工問題,忙解釋道:“供應整個京城,倒是綽綽有余的。”
“哦?”朱輔炚眉頭一挑:“那他們還敢漲價?”
“嘿,這群人指著過冬節大賺,故而漲價也不敢漲太多,怕觸了順天府的眉頭。”
“那我的儲煤,豈不是笑話?”
朱輔炚臉色難看。
就算是夏天大量買煤,對北京來說也是杯水車薪,根本不可能讓煤價跌落。
“爺,廉價煤也能救不少呢,您心思沒白費!”
雖然寬慰了些,但太孫的心也只是好受了些許罷了。
他踱步在這片北京附近最大的煤礦區,一時間眉頭緊促。
雖然他也有邀名的心思,但乾實事的心還是有的,經世致用嘛!
“得讓京城人對我記憶深刻!”
太孫下定決心,一定要解決冬日煤貴的問題。
如此方能在皇爺爺面前大露臉。
回到京城時,太孫府一片心疼,他卻毫不在意,沐浴了一番就急忙請來了好友張廷瓚。
如今的他剛參政,初出茅廬,幕僚什麽的自然是沒有,張廷瓚則是最好的參謀了。
對於煤炭一事,張廷瓚是讚同的:
“高官貴胄用紅蘿炭,富貴人家用竹炭,木炭,只有普通人家才用煤炭度日,僅僅是京城,一冬所需就是數億斤,獲利豈止百萬?”
“一月所獲,半為衣食,余下則是租賃與炭薪了,炭薪廉價些,能活不少人。”
“故而,既然西山煤礦漲價,那就只能從他處搬運來煤炭,迫使其不得不降價!”
“京畿附近可沒多少煤礦!”太孫苦惱道:“遵化的煤,可都供應給場了,盈余不了多少入京。”
張廷瓚眉眼一挑:“殿下,學生聽聞山西煤多,賴以東輸河北,可從山西調煤!”
“鐵軌忙著運人,可運不了多少煤來。”
被否決後,張廷瓚也不苦惱,繼續思索:“鐵軌不行,官道不行,那就只能走水路。”
“水路中,運河沿線可有煤礦?”
“殿下,如今煤礦最多的,怕是遼東了!”
張廷瓚認真道:“既然遼東的糧食能夠入北京,那麽煤礦自然也能!”
“沒錯!”太孫笑道:“從西山至京城需要人拉馬拽,但遼東可全是水路呀!”
兩者的成本表面上來看,相差並不太多。
也就是說,這其中必然是大賺的。
“殿下!”突然,張廷瓚認真道:
“此乃仁政,但卻會得罪眾多高官!”
“我明白!”聞言,太孫灑然而笑:“如今陛下身體康健,太子春秋正盛,我這個年輕一輩還怕得罪誰?”
“誰又會因為些許的萬把塊的利益,得罪於我?”
張廷瓚啞然。
他倒是沒賺過彎,太孫一封,已然是大明第三代儲君,哪有人敢找太孫算帳?
“殿下可先去找太子,再找陛下!”
太孫想到父親的謹慎,猶豫地點點頭。
果然,太子對於兒子的舉措雖然讚許,但卻有幾分猶豫:“不少公卿之家經營礦場,此事怕是推行頗難!”
知易行難,太子立馬覺察到,此事一成,那些人豈能不會對他不滿?
身處權力中心,文官們的掣肘對他來說可是難受的緊。
“汝自去稟告陛下!”太子沉聲道:
“一應的操作,須由你親自過問,算是對你的磨練吧!”
“兒子明白了!”
太孫告退,然後又趕赴宮城,求見皇帝。
“你所行不錯!”朱誼汐對於太孫的遠見頗為認可:“京城仰賴於西山,難免讓有些人有恃無恐。”
“兩條腿走路,最是穩妥的。”
能同過市場手段調節煤炭價格,這遠比行政來得好。
多增加一條煤炭輸入線路,對京師是有利的。
想到這,朱誼汐讚許道:“汝能想到這一層,並且有了辦法,著實出乎朕的意料。”
“此事就由你處置吧,務必妥善解決。”
“孫兒領旨!”領到了差遣,這讓太孫極其興奮。
這可比巡查來的強多了。
目送這位孫子離去,朱誼汐從軟榻中起來。
片刻,兩個中年文官就在面前。
朱櫟,朱枡二人精神抖擻而至。
“臣朱櫟(朱枡)參見陛下!”
“起來吧!”
朱誼汐看著兩位私生子,一時間頗為感慨。
不知不覺,這二人已然躍居官場中遊了。
朱櫟如今為知府,入京述職。
朱枡為京官,從五品。
如今朱櫟當入京,朱枡得外放了。
看到他們,朱誼汐不由得想到了卞玉京,那一掌的難握,是其他人都比不了的。
“朱櫟,聽說你這地方乾的不錯,修了不少的陂塘,回京就當個大理寺丞吧(正五品)。”
“朱枡外放山西太原,當一任知府!”
“臣謝主隆恩!”
“陛下!”最後,朱櫟忍不住道:
“臣想告假幾日。”
“何事?”
“臣之二娘年老體弱,近日多病,臣視之如生母,敢不盡孝!”
年長的朱櫟沉默不言,只有朱枡最後冒昧而行。
李香君也要走了嗎?
朱誼汐心頭一動,面色不改道:“國朝以孝治天下,朕焉能不準?”
“汝等孝心可嘉,冬子,賜錦緞十匹,人參二味與他們!”
“是!”
朱櫟兄弟忙磕頭謝恩。
父子在殿,只能稱君臣。
目送二人離去,朱誼汐忍不住歎息。
一路扶持,只有此二子有出息,在官場上混得不錯,用不了三五年,就能擔任一省主官了。
可見背景雖好,但本身不出息,怎麽扶持也沒用。
個個成材是沒希望了。
“二弟,你怎麽亂說話!”
馬車上,朱櫟沉聲道,顯然在壓抑著憤怒。
朱櫟則不急不緩道:“大哥,二娘離世,三娘還會遠嗎?”
“君王寡情,若是讓二娘悄無聲息而逝,其又是如何難受?這等風險還是值得的。”
朱櫟吐了口氣,沉默不言。
是呀,正是君王寡情,所以才要提起。
他們這兄弟,想要在官場上青雲直上,必然要君王恩寵。
皇帝也是風箏,二娘和三娘如今是風箏線,就算是要斷了,也得讓皇帝感到心疼,遺憾。
他們兩兄弟才會更被看重。
所以只能意會,不可言傳。
當然,這雖然是利用,但對二娘來說,也是好的。
不提賞賜,就說是皇帝,必然會在這為數不多的時間裡頻繁見面,這對於女人來說是極大的寬慰。
朱櫟自然看懂了,但頗有幾分君子之風的他,卻絕難接受利用家人的小人行徑,以利為中心的行事方法。
“二弟,不要把官場上那一套帶到家中來!”
良久,朱櫟緩緩道:“我們都是親人!”
朱枡乾脆點頭:“我知錯了,下不為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