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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世祖》第1015章 秦學
  第1015章 秦學
  一場宴席,賓主盡歡。

  待孫世寧走後,知縣才松了口氣。

  一旁幕僚則奇道:“東翁,這孫公子雖然是外戚出身,但我朝以來一向禁斷外戚,何如此交往?”

  “一旦惹得清流不快,仕途就懸微了……”

  知縣則擦了擦汗水,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已然是累的夠嗆。

  一旁的丫鬟連忙送上了冰刨,連吃了好幾口才緩過勁來。

  他臉皮微松,開口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陛下三令五申,前朝殷鑒不遠,所以重商得其利,緩民解其困,而重中之重的禁黨安朝堂。”

  “如今科舉不選重臣主考,鄉試、會試減繁,就是為了禁止黨爭。”

  說到這裡,一旁的幕僚連連點頭。

  這是大明公報常年累月的宣講,也是歷年來會試的要點,讀書人一直引以為戒,記在心中。

  黨爭,疲農,乏銀。

  這是前明的三大弊病。

  民間還總結另外兩項宗祿、貪腐,合計五項。

  “如今內閣中閻首輔威望卓著,朝堂還算穩固,但黨爭卻隱入了暗地。”

  知縣搖搖頭,感慨連連。

  幕僚眉頭一蹙,他也是秀才出身,對於官場並非是一知半解,也算是了解頗多了,但這番話卻仍舊讓他疑惑。

  “可是陝西勳貴?亦或者南、北之爭?”

  “非也。”

  知縣站起身,面露惆悵:“勳貴之根基在於軍隊,可各省有巡撫,如今又設置了總督,陛下右武之心朝野皆知。”

  “我記得,在紹武初年,還是有總轄數省的統製,但如今早就被廢除。”

  說著,他飲了口茶,見到後者面露疑惑,眼眸之中滿是探究,才繼續道:
  “湖廣一分為二,南直隸一分為三,現在哪有什麽楚黨,東林黨了?”

  幕僚恍然,但臉上的疑惑確實更甚。

  “那黨爭為何?”

  “現在之爭,為理念之爭。”

  知縣輕聲道。

  “昔年,心學和理學爭鬧不休,但只要八股文在一日,理學就不會趨於下方,遊刃有余。”

  “但如今,八股只在於童試,鄉試和會試皆用新法,長年累月之下,自然就有了新想法。”

  “不會吧?”幕僚大驚:“我理學數百年不墜,心學何來佔據上風?”

  知縣聞言,沉默了些許,面露惆悵:“非心學,而是秦學。”

  “秦學?”

  幕僚瞠目結舌。

  在他的理解中,這是宋時的學派,鼎鼎大名的張載四句言,流傳千古。

  但不是早就泯滅在理學的壓力中嗎?怎麽還死而複蘇了?

  “非宋時理學,而是江蘇昆山人顧炎武,尊稱為亭林先生,他在陝西華陰講學,數載以聞,後來被招入北京,參與到《前明史》之中。”

  原來是他……

  對於顧炎武,幕僚知曉其在陝西的大名,不曾想竟然創建了一個學派,而且還越發的威名起來。

  但要是說壓製理學,那就有點天方夜譚了。

  “其講究經世致用,工商皆本,利國富民,空談誤國論等,已經在北京闖出了諾大的名頭,不少的功勳子弟,以及國子監生都聽其講學,可謂是名重天下。”

  知縣羨慕道。

  “聽說,在朝中有鄭森、黃宗羲、王夫之,朱之瑜,方以智、陝西李顒、直隸容城孫奇逢等為友……”

  “首輔閻崇信甚是喜之,尤愛其重商之說,朝廷大得其利。”

  幕僚聞言,可謂是被驚的目瞪口呆。

  “那,那陛下如何?”

  “陛下漠視不言。”知縣歎道:“但有時候默認,也是一種確定啊!”

  由顧炎武主張秦學,十幾年來已經在朝廷上下獲得了不少的認可,更是博得了許多勳貴們的喜愛。

  尤其是秦這一字為命名,一群武夫只知道自己家鄉與之有名,哪裡曉得其內裡,再加上朝廷和皇帝不反對,立馬就爭先恐後的讓子嗣拜其為師。

  這是一種自上而下的模式,難度極低,然後迅速的普及開來。

  而心學則是自下而上,再加上有被秦學吸收吞並的危險,已然趨於弱勢。

  理學作為幾百年的官學,扎根於科舉,自然非等閑而可視之,一直與其暗地裡搏鬥。

  所以朝廷如今的黨爭,皆是依附在兩派思想下的。

  內閣,八部,都察院,地方文武,他們的態度不是區區一個知縣能夠打探清楚的,此時如同霧裡看花,瞎子走路。

  讓他明白,自己別無選擇。

  只是皇帝禦宇多年,威勢極重,誰也不敢亂來,只能鬥而不破,暗自插刀。

  “也就是說,孫家是秦學?”

  幕僚大驚:“東翁?”

  “吾不知。”知縣搖頭苦笑道:“孫家雖然只是伯爵,但後頭可是太子爺,這些年來一直沉默寡言,誰也不知道他的立場。”

  “剛才宴席上,我一直在暗示明示,打探一下底,這位孫公子滴水不漏,瞧不清楚啊。”

  幕僚聞言,臉色煞白。

  孫家如果心向秦學,那麽太子十有八九也就是秦學,也就是說未來幾十年秦學甚至會一舉打敗理學,成為正統。

  所以摸清楚其狀態,也能更好的了解太子的想法。

  但,太子的想法與皇帝能一樣嗎?

  一樣最好,最怕不一樣……

  子不肖父,這是多少帝王廢黜太子的先聲。

  像太祖一樣的可不多。

  如果真的打探清楚了,太子動搖,那對於朝堂來說,不要一場大地震。

  但對於知縣來說,他就是個棋子,這樣的態度一旦被打探清楚,就成了火引,很容易惹得雷霆大怒。

  “東翁——”

  “幸好孫公子滴水不漏,這樣最好不過了。”

  知縣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安穩最好了。”

  幕僚也重重點頭。

  文官們最討厭的就是秩序紊亂,習慣於穩定。

  因為但凡涉及到站隊,雖然是快車道,但機會實在是太小,危險又過大。
    如果秩序不變,按部就班的升官才是首選。

  離開了縣衙,孫世寧坐上馬車,眉頭一蹙。

  “這黨爭,都連綿到了地方嗎?”

  紹武初年,朝堂上是陝楚勳貴獨大,然後陝、南之爭,再之後勳貴完全淪為了看客。

  在趙舒致仕後,閻崇信雖然威望頗高,但對於內閣卻無法達到趙舒那種一言決斷的地步,只能有限度的控制內閣。

  如此,因為權力的分配,閻崇信和朱謀就暗鬥起來。

  也正是因為兩人同樣屬於勳貴,一下子就把勳貴體系撕破,各為其戰。

  朱謀更偏向於陝西等宗親文官,而閻崇信則偏向於南方。

  這不能一概而論,分人以待。

  但孫世寧卻發覺,近兩年來,理念這玩意成了武器,百官們不自覺地就開始站隊起來。

  他站的最高,看得清楚明白。

  表面上來看閻崇信支持秦學,但他是漢中人,從小到大學的就是理學,內心裡一直都是理學。

  而朱謀則不提,隻讀過幾年宗學,後來在官場歷練多年,在皇帝的提拔下不斷升官,其學問只是普通的童生罷了。

  所以他雖然傾向理學,但只是把它當做工具罷了,一旦坐上了首輔之位,定然是拋之不管。

  孫世寧嘀咕道:“秦學偏向利,而理學則務虛,難啊!”

  正所謂遇熊掌不可兼得。

  讀書人對於理學雖然厭惡,但只是恨其不振,對於朱子可是敬愛有加。

  同樣,秦學經世致用,重商重民,不可否認是真切之理,但卻忽視了道德修養的重要性。

  兩者都有缺憾,都有利處,實在是難以抉擇。

  孫世寧心中自然是傾向與理學的,但由於孫家人的身份,他不敢有絲毫的泄露。

  他這一趟,只是回家祭祖,順便參加鄉試罷了。

  孫家在代州的振武衛,他們一家是衛所軍戶出身,如今的振武衛並入代州,成為了振武鄉。

  有明一代,軍戶雖然淒慘,備受奴隸、欺壓,但在科舉中卻有不少的成功,常年在進士榜單中佔兩三成。

  如張居正,孫傳庭等,都是軍戶出身。

  在孫家,孫傳庭的九世祖孫成,在洪武年間被任命為振武衛百戶,由河南省汝寧府光山縣孤樹裡村遷居山西代州,後遂安家於此。

  六世祖孫鳳開始鼓勵子孫習文,五世祖孫歧、高祖父孫宗派、祖父孫嗣約、父親孫元震均中過舉人。

  可以說,孫家在代州是書香門第,世代都有讀書人,是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

  一路上,鄉三老,士紳出鄉三十裡迎接,幾乎堆到了城門口了。

  孫世寧汗顏,只能謙虛的坐上了馬車,回到了老家。

  其一座五進的大宅院,門口兩隻大獅子,可謂是威風八面。

  雖然比不上京城的伯爵府,但在地方上也是大院落。

  祠堂祭祖且不提,其父之墳早就遷到了祖墓之中,族老親友滿含熱淚。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孫世寧當然明白,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孫家成為了伯爵,女子成了皇后,自然要對這些親戚們進行照顧了。

  可惜孫世瑞這個伯爵,常年在外為官,也沒回來幾趟,照顧都很難去說。

  孫世寧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自然要好好巴結了。

  不過,孫世寧卻隻願舍下一些錢財,並將孫家在代縣的千余畝祖地全部捐給了祖中,充當祭田。

  祭田源於先秦,至宋時明確成為宗族制度中重要構成。

  在“事死如事生”的宗法思想要求下,祭祀祖先鄭重其事,十分隆重,耗費甚大,這就需要宗族有一定的經濟能力來支撐祭祀禮製的延續,在這種情形下,專門用於祭祀費用來源的田地就出現了。

  在民間,祭田是公產,是不允許轉賣繼承的,所以轉賣祭田最輕的也是流放。

  族親上學,修渠,修祠堂,都是在祭田中出。

  同時,如果族親們實在揭不開鍋,也可以向族中借錢,這也是祭田的功能。

  所以自古以來,越是大的宗族,其祭田的規模就越大,越是能惠及族親。

  然後族人當官,再反饋回來進行捐田,從而形成了良性循環。

  鼎鼎大名的范衝淹家就一次性捐贈了幾百畝,使得范氏經常出人才。

  據統計,在新中國建立的時候,民間兩到三成的土地,都是祭田公產,規模極其龐大。

  而孫氏的祭田則多年來只有兩百余畝,孫世寧一下子捐了千余畝,立馬受到了族親們的愛戴。

  窮人可以低租來租賃祭田,更是在饑寒交迫之時低息借錢,子嗣更能請得名師,將來有出息。

  一些孤寡老人也幾乎是祭田供養。

  這惠及孫氏所有人。

  幾個想開口給自家求和一官半職的族老,只能張了張嘴,什麽也說不出來。

  對普通人來說,宗族不僅提供保護,還能借貸度難關,而朝廷除了交皇糧,根本就沒好處,自然是親宗族而遠朝廷。

  皇權如果真切的要下鄉,只能平均土地,將祭田收歸朝廷,但這阻力太大。

  土地一旦均掉,朝廷必然無法承擔起祭田的養老、學堂、借貸、儲蓄等功能。

  孫世寧爬上山坡,遠眺孫氏一族的聚居地,百五十戶人家,兩三千畝地,八成為旱地,兩成為水澆地,在山西也算是富裕之地了。

  他踏步在黃土上,瞅著莊稼地:“族中現在多種什麽?”

  “玉米苞谷,麥子,還有紅薯。”

  誰在他身邊的,是族中的秀才孫世茂,三十來歲,今科也要赴鄉試。

  與普通的讀書人一樣,他較為清瘦,帶著方角巾,一身半舊不新的長袍,顯露其家中的平常。

  他感歎道:“這時節好了,這紅薯雖然吃著燒心,但總比以往那些青黃不接的時日餓肚子強。”

  “紅薯不是可以做紅薯粉嗎?”

  孫世寧不解道:“那玩意兒做成粉條,跟一隻半隻大的公雞熬煮,味道可著實不錯。”

  “窮苦人家,舍不得磨坊錢,將就著吃著。”孫世茂輕聲道:
  “枝條可以喂豬,雞鴨也能吃,所以那些窮苦人家都喜歡種紅薯,量得多。”

  孫世寧歎了口氣,從小他就是錦衣玉食,不知道餓肚子是什麽滋味,但也能明白,窮人著實不好過。

  在這鄉間,哪有什麽秦學,理學,百姓們只知道埋首於土地,為一年的溫飽發愁。

  “甜菜,你知道嗎?”

  “在下不知。”

  “那是一種可以做出糖的東西,最適合在咱們山西一帶種植,糖可貴得很,是個很好的賺錢機會。”

  孫世寧想起皇帝的言語,忍不住地建議道:“在一些山腳旮旯種下甜菜,熬煮成糖,這可比種糧食賺得多。”

  “過段時間,我就找一些種子過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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