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說一說。”
皇帝面色輕松,閑逸之心溢於言表,雖然髀肉漸生,但他仍舊能翹著二郎腿。
面對這次政治考核,朱存渠小心謹慎,不敢直視父皇的眼睛,只能微低著頭道:
“一件大事產生,最直觀的就是看誰獲利最大。”
“直接受益,或者漁翁之利。”
“此次賦稅被劫,從安徽牽扯到了內閣,似乎首輔獲利頗多,但內閣幾人也有漁翁之利的嫌疑,說不好。”
“不過歸根結底,安徽地方已然糜爛,腐敗叢生,民生艱苦。”
“還算有些見識!”
朱誼汐點點頭,隨口道:“有一句話說的好,當你在客廳中發覺到一隻蟑螂的時候,那麽蟑螂已經爬滿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就說這件劫案,官員貪腐嚴重,那麽由小見大,這盛世之下,不止是安徽,其余各省已然死灰複燃了……”
“並且,貪腐這件事,不是一事了之,而是要年年去做,月月去做,一旦有所疏忽,就是大禍。”
“前明自嘉靖以來,吏治渾濁,貪官盛行,以至於剝削日盛,苛捐雜稅倍於正稅,百姓苦之。”
太子自然是點頭:“嚴嵩等奸臣當道,就算是首輔徐階也是晚節不保,家產數萬頃,奄有半個華亭。”
“哼,你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朱誼汐冷笑道:“能力也貪,昏官也貪,無官不貪。”
“你道是海瑞是怎麽以清廉出名的?他不過是遵循大明律罷了,就已然出淤泥而不染了。”
“一如宋時的包拯,也是如此,全靠官場同僚陪襯。”
說到這,朱誼汐感慨萬千:“據聞,在洪武年間,似海瑞這般的清官不可勝數,如今卻成了稀罕物了。”
“父皇。”太子猶豫半晌,終於道:“可是據民間說,清官不要錢但做不了事,而貪官卻是既要錢又能做事……”
“放tmd狗屁——”
朱誼汐立馬呵罵起來,他站起身,道:“海瑞大開中門辦案,不知道審判了多少案子,這不是做事?”
“況且,地方做官,無非教化和賦稅罷了,幕僚提意,循規蹈矩,不殘民害民,約胥吏,就已經勝過九成九的官了。”
“以後有這荒唐事,就莫要亂言語。”
“兒臣知罪。”朱存渠點頭應下。
父子二人討論了下君國大事,然後又聊到了北極城,黑龍江將軍府。
對此,朱存渠頗為熟稔:“黑龍江一年有半年下雪,不過皮草,木材,海貨倒是多,這是其主要的稅務……”
“至於那北美的金礦,倒是派遣去開采了,料想能帶來不少的收獲。”
“那便好。”朱誼汐略顯輕松道:”如今朝廷的府庫之中,多有錢財,而民間支用不足,如若能多造一些金圓,倒是能夠將那些銀圓給撒出去。”
雖然對於美國西海岸最大的印象是好萊塢和洛杉磯,但托電視劇李小龍傳奇的大名,舊金山倒是略有耳聞。
華人這樣取名,必然有其中的道理。
其金礦,肯定不少。
世界三大產金區,西伯利亞,北美,南非。
他觸手能及的就是兩個。
如果真的大肆開采,那麽金銀複本位倒是能期待了。
西班牙人也是狡詐,黃金多運到歐洲,來到東方的則多是銀子。
每年通過海貿,白銀的進口倒是持續增長,黃金卻是稀奇了。
“回去歇歇。”朱誼汐隨口道:“給你放兩個月的假,多與你那嬪妃們聚聚,沒有三五個皇孫,我都懶的理你。”
“是!”
權力被收走,這是應有之意,朱存渠毫無意外。
能夠在黑龍江光明正大的培育私臣,多虧了皇帝的放縱。
這一放一收,準備將他這個在外野了一個多月的太子放在眼皮底下觀察,這就是帝王心術。
畢竟風箏放高了,就容易斷線。
在避暑山莊,太子也是有宮殿的,規模不下於紫禁城的東宮。
簡潔,低奢,透露出避暑隨意之感。
或許這就是避暑山莊的本意。
許多嬪妃們也不必太恪守森嚴規矩,泡澡,麻將,下棋,放風箏等,都隨其心意。
其明證就是,最為重要的對皇后的晨昏定省,也被簡略到了三天一次。
皇帝日日睡懶覺,大被同眠,白日宣淫等,數不勝數。
“太子妃呢?”
回到殿中,不見兒子的身影,朱存渠忙問道。
“太子妃去后宮給皇后娘娘請安了,皇孫也被帶去了……”
女官輕聲解釋道:“稟太子,朱澄求見——”
朱存渠眉頭一皺。
這朱澄,就是朱謀的兒子,雖然同屬於宗室,但朱謀一家卻在淡化影響,名字中都不帶字輩。
這也是在朝為官的宗室們選擇。
宗室的身份,有時候也會成為一種阻礙。
也是如此,在字數不夠用的情況下,謹遵字輩的人數直線下降,只有那些親王、郡王才有如此榮幸,中尉和將軍們基本都隨意了。
“讓他進來吧!”
朱澄的光明正大拜訪,讓他有些猝不及防,但終究還是要見一下的,畢竟是首輔之子。
朱澄年不過十八歲,比朱存渠都小兩歲,走路瀟灑,為人開朗,笑口常開,在勳貴之中倒是朋友多多。
“殿下,聽聞您從遠處歷練回家,我們幾個勳貴們就想著給你接風洗塵……”
“不用了。”朱存渠隨隨口道,面色平靜。
見此,朱澄從其臉上看不到一絲的動靜,只能識相地離去。
“哼!”朱存渠心中增添了對朱謀的一絲厭感。
回到家中,朱謀淡定地看書,絲毫看不出前些日子裡的驚慌和疑惑。
氣定神閑,沉香嫋嫋,倒是透出來幾分文雅,與平日裡的為人作派截然不同。
“父親!”朱澄回來後,只能一五一十地述說著情況。
“太子不答應就不答應。”朱謀似乎毫不在意:“你下去吧,記住莫要惹事,在京城中,即使是首輔也做不了主的。”
“下去吧!”
待其離去後,朱謀心底一沉,眼眸中滿是遺憾。
事到如今,太子竟然也不想見自己,看來皇帝還沒有放棄更換首輔的打算。
“難道真的只能再坐半年,成一年首輔?”
朱謀想起趙舒和閻崇信的十年五年的去坐,心裡就格外的羨慕。
……
此時,在玉泉山的試驗區,皇帝又被請到了這裡。
火車的改造,已然完成了許多,距離上一次不過四個月。
燃煤效率問題得到了解決。
要不怎麽說是利誘呢,對於工匠們來說,封妻蔭子也是他們的追求。
一位名喚田初一的木匠,有效的解決了蒸汽機的效率問題,提高了數倍。
一千斤煤能跑三十裡,所需時間也減到了半個時辰。
對此,朱誼汐毫不猶豫,直接封了個男爵給他,然後又賞賜了一百塊金圓,可謂是極其重賞。
不過,其載重卻依舊不變,只能帶八節車廂,六百人,約莫八萬斤左右,再多就危險了。
車毀人亡。
這時,忽然有一工匠舉手,提出了自己的建議:“草民以為,一個車頭只能帶一個蒸汽機,那麽何不再多加個車頭?”
“一首一尾兩個車頭,豈不是能帶十六個車廂,一次能裝一千來人。”
“這是個好主意。”
朱誼汐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怎麽連那麽簡單的事都沒想出來?真是該死。
“賞十塊金圓。”
皇帝大手一揮,就是一百塊銀圓,可謂是極為豪邁。
工匠們大喜過望,一瞬間各種的計策被呈了上來,其中一人卻潑了冷水:
“陛下,雖然車頭越多,帶的車廂也就越多,但是鐵軌卻扛不住,非常容易被壓壞,而且還容易出軌翻車。”
朱誼汐投目而望。
這是個標準的工匠形象。
短衣褐服,皮膚微黑,濃眉大眼,兩隻胳膊粗壯,厚嘴唇,顯得很是淳厚。
三十來歲的年紀,讓他在一眾中老工匠面前很是突兀。
要麽子承父業,要麽是師傅帶徒。
“哦,此話倒是有理,不知如何解決?”
朱誼汐嘴角帶笑,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草民對於鐵軌實在是沒法子,但對於車輪卻有幾分改動的意思。”
說著,他說將車輪與鐵軌接觸面的平行,變更為斜凹模樣。
即,外低內深。
“如此以來,這火車在轉彎時,就不容易脫軌,更能平穩行駛。”
“草民實驗許多次了,更為安全。”
聞聽此言,朱誼汐頗為高興:“好,爾等都用了心思,只要建議能夠增進火車,朕都會采用。”
“既然你對車輪有此見解,怎能不賞?”
於是,又是十塊金圓。
這下,就如同涼水入油鍋,徹底激起了這群人的興致。
對此,朱誼汐倒是樂於看到,但最後,他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這火車想要跑得更快,也不一定非要在蒸汽機上想辦法。”
“你們瞅瞅這四四方方的車頭車廂,跑起來風是不是更大?”
“不如將其設為那圓錐型,就像那漏鬥一樣,風就往兩邊跑,跑起來也就更省力了。”
面對皇帝的建議,這群對物理學毫無接觸,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工匠們也紛紛點頭。
拍著胸脯說要試驗一下。
對此,朱誼汐很是欣慰:“沒錯,凡事都要實驗,多跑幾趟,也能見出分曉來了,實踐才能出真知,空談只會誤國。”
“火車方面,你們可以在車輪,鐵軌,枕頭,車廂,蒸汽機,乃至於如何控制它刹車等方面細想,盡可能的讓其舒適平穩,好操作,更好的運送人員物資。”
“朕不吝嗇賞賜。”
言罷,朱誼汐又被帶到了另一處地界。
一座巨大的龐然大物印入眼簾。
其高達一丈,長達兩丈,寬十尺左右,一個巨大的煙囪極其醒目。
四個輪子,前面兩個較小,後面兩個巨大,似乎都是用鐵鑄造,顯得格外的猙獰,恐怖。
“陛下,這是鐵牛。”
匠人滿臉笑容地介紹著:“聽著您的要求,我們將這蒸汽機移到了馬車上,做成了這個鐵牛,吃柴和煤,跑起來,呼呼作響,跟人走步一樣,但力道大。”
說著,他走到鐵牛身後,那裡掛著鐵耙網,一排十來個,十三四排,長度達到了兩丈。
由於怕石頭,所以都使用了生鐵,沉重而又穩妥。
“這就是鐵牛?”
朱誼汐左看右看,越覺得這是一個拖拉機,只不過是蒸汽致用,而不是內燃機。
如果說蒸汽,他還知道是燒開水,比較簡單,但內燃機卻是站在第一次工業的基礎上,難上加難。
不過,雖然比不上內燃機,但蒸汽機也能用嘛!
笨重,效率低又如何?
比人力強多了。
“開起來試試!”
朱誼汐離開了數十步,然後吩咐道。
旋即,這座龐然大物就開始啟動了,哐哐當當,極其響亮,一股濃厚的白煙從煙囪中飄出。
侍衛們大驚氣色,他們感覺今天不對勁,這是什麽鬼東西,是不是撞邪了?
他們一窩蜂的擋在皇帝面前,準備用自己的肉身來阻擋這個龐然大物的襲擊。
朱誼汐不以為意,竟然用鼻子聞一聞,這味雖然不對勁,但卻是工業產品。
很快,這座鐵牛,以散步的速度行進起來,宛若一頭老牛,慢吞吞的。
而在它的身後,巨大的鐵耙網,輕易地翻動起土地,許多的草根石頭被翻出,十幾道長溝而起。
朱誼汐來到其犁的地面,坑溝足有一尺來深,將那些表面上的雜草除掉了七七八八,再翻一遍,灑下一些肥料,就能成為耕地了。
片刻後,長百米,寬三米,約半畝地被開墾而出。
這是何等誇張的數字。
如果要用人力的話,一家五口,開荒沒有半個月解決不了。
即使是建設兵團,有牛,有犁,一天時間才能獲得耕地,這還是淺耕,達不到半尺深。
“不錯——”
此時的朱誼汐,立馬感覺比獲得火車還要高興。
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對於開墾原始森林是多麽大的作用啊!
東北的開荒,歷朝歷代之所以站不住腳,到了明朝才佔住,有兩個原因。
棉衣佔主要,但東北的龐大的原始深林,也是重要的阻礙。
而有了這個鐵牛,東北大開發可以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