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上從來不乏自作聰明的人,也不乏被下屬坑死的人。
例如東漢末年的陶謙,就是手下將領張闓貪圖錢財,殺了曹嵩一家,從而導致曹操伐徐,釀成大災。
而像電影讓子彈飛中的胡萬,黃四狼只是想給張麻子一個下馬威,他卻自作主張逼死了小六子,從而使得矛盾升級,變成你死我活的鬥爭。
位置不同,看問題的角度就不同。
對於那些底層官員來說,欽差死了最好,就沒有人來找他們算帳了。
即使朝廷怪罪下來,也有上面人背鍋,而如果糊弄過去,那可賺大發了。
羅夢熊就感覺糟糕透了。
欽差無論死活,只要被襲擊,他這個鍋就躲不了。
為了幾萬塊,就犧牲了大好前途,真他麽的艸蛋。
關鍵是,人家還沒有死成,那禍端就更大了。
“去請王總兵。”
隨即,貴州總兵王祥就急匆匆而來。
王祥是戶部尚書王應熊的家仆,武進士出身,從而早在天啟年間,任九圍子隘官,崇禎六年(1633),任參將。
後來,西賊入川,他隨王應熊一起效忠漢陽王,然後襲殺西賊,再多次參加大戰,屢立戰功。
爵至伯,官至總兵,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而此時,他一張圓黑臉上滿是不解,匆忙而來。
總兵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製衡巡撫的存在。
巡撫掌控全省的巡防營,而總兵則從京營中提領數千精銳,鎮守要塞和省城。
兵由京營而出,總兵的官職雖然低於巡撫,但爵位卻高於其品階,並不算是下屬,只能說是合作關系。
“撫台——”王祥拱手,略作行禮。
“王總兵,快請坐。”羅夢熊親切地說道,讓人沏好茶送上,才略顯急切道:
“剛剛傳送來消息,欽差在開州被襲,身受重傷。”
“怎會如此?”
王祥大吃一驚,突兀站起,手上的熱茶都灑出來了,濕了衣衿。
作為總兵,他有守土之責,欽差遇襲他是怎麽脫離不了乾系。
況且人家是擺明的來調查貪腐案的,你直接襲擊他,這是黃泥巴掉褲襠了,不是也是矢了。
“哎!”羅夢熊歎了口氣:“欽差微服私行,脫離了隊伍,誰能知道他去了哪?”
“這般道理,一般人也能明白。”王祥搖頭道:“但貴州可是設有錦衣衛千戶所,這可與貪弊不同啊!”
一起分銀子的時候,整個貴州官場上下一心,但一涉及到欽差,那就不一樣了。
錦衣衛直接上屬是皇帝,如果調查不利,那貶職撤官簡直不要太容易。
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麽會頂著皇帝的壓力,為貴州官場背鍋?
王祥思量再三,只能硬著頭皮道:“如今之計,只能推脫到亂民頭上。”
“您與我個手令,我這就調兵去清剿,到時候證據確鑿,快刀斬亂麻,朝廷遠在萬裡之外,也只能信之。”
“不過賑濟災民,也是要的……”
“賑濟——”羅夢熊咬著牙,艱難地應下。
這場雪災,對於貴州官場來說,就是一場饕餮盛宴。
所有的虧空,都算到了賑災上;庫存的錢糧,也算在了賑災上。
至於雲南來的賑濟錢糧,也被瓜分個乾淨,所有人吃得圓鼓鼓的,別提多開心了。
粗略一算,所有加在一起,其不下百萬塊銀圓,如今要讓他們吐出來,不下於要命。
但在欽差遇襲後,所有人都不敢藏私,只能陸續拿出五萬塊來,在開州設立粥棚,救急災民。
而王祥則雷厲風行,帶領兩千兵馬,圍剿了數股小規模的亂民,斬首數百,並且獲得了襲擊欽差的匪徒,可謂是將功贖罪。
只是,一切的補救措施,對於朝廷來說,都太晚了,也不合心意。
王祥獲得了從京城來的加急信,只有四個字:
好自為之。
“老爺也無能為力,這禍事逃不得啊!”
果然,不了幾時日後,六百裡加急的聖旨被傳下:
貴州巡撫羅夢熊被撤職,回家養老。
總兵王祥縱容亂匪襲擾百姓,官絳副總兵,代領兵馬鎮守貴州。
而包括布政使、按察使、學政以下的所有官吏,一律官絳一級留用。
對於文官來說,向上跑一步,起碼要兩三年,而如今退一步,起碼浪費了五六年的時間,
而且,這還是個汙點,這對於那些五十來歲的人來說,前途渺茫了。
不過塵埃落定,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會那麽簡單?”
王祥感覺不對勁。
這跟老爺從北京傳來的信給不一樣,也不值得那四個字啊!
等等,這只是對欽差遇襲案的初步了解——
貪弊案還沒結果呢?
倆罪並罰,這貴州還有人嗎?
在開州城,休養了小半個月後,張克佑恢復過來,臉色雖然難看,但到底能坐起來,只是元氣大傷罷了。
而在他的面前,則跪著一人。
其身穿飛魚服,面如黑盤,鼻梁挺拔,雙目中滿是期盼:
“卑職過錯,請欽差海涵——”
欽差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而錦衣衛則是皇帝的家奴,欽差遇襲如此疏漏,錦衣衛千戶難辭其咎。
如果非要追究下來,這與襲君是一樣的重罪。
“起來吧!”
張克佑保持著儀態,他說道:“錦衣衛之事,由聖上親理,某並不能干涉分毫。”
千戶聞言,頭越發低了,你倒是不能干涉,但只要言語之中稍微透露一點,自己的性命都難保。
一旁,張克佑身邊同樣站著一個錦衣衛,吊著胳膊,滿臉光榮,為保護欽差受傷,功勞不小。
“卑職羞愧難當,若有能用得上的,請您盡管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張克佑聞言,也不客氣,直接道:“將開州的賑災帳目都給我運來。”
“另外,貴陽的帳簿也要找來,我要查帳——”
在身邊錦衣衛都受傷的情況下,千戶作為地頭蛇,無疑是最好用的。
很快,錦衣衛就搬來過往數月的帳目。
張克佑從頭到尾的查看,將帳目看了三遍,居然全無所獲。
這樣的結果全在意料之中。
縣衙中與別不同,錢糧、刑名師爺都是人精,做花帳簡直是小意思,更別說還有積年老吏了,帳目做得天衣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