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6章 出使朝鮮
大海,茫茫之水一望無際。
幾艘大船在順風中風帆飽滿,如飛鳥一般輕快,尖船頭劈開波瀾,白色水花飛濺綻放。
“啊……”一個水手站在甲板上雙手捧在嘴巴前,對著海面大聲喊了一聲。
“哈哈!”眾人哄堂大笑,有人嚷嚷道,“向二傻,你大字不識一籮筐,就要吟詩哩!”
“哈哈……”
船上蕩漾著快活的聲音。
一個朝鮮人用生澀的漢語道:“貴使的船太快了,照這個速度很快就能看到我國啦!”
這時候,船上才止住了喧鬧,開始平靜下來。
不一會兒,船隻停靠在了永宗島。
這是朝鮮通商的港口。
雖然按照朝貢條例,朝鮮必須要與大明自由往來貿易,但朝鮮朝廷又不是傻子,他們當然明白進口多出口少的禍端。
大量的白銀、黃金外流,對於朝鮮來說損失是極大的,加劇了全國金銀的稀缺。
而且將商賈們限制在永宗島,更有利於壟斷和收稅管理,也算是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國庫收入。
數載一晃而逝,永宗島上的商賈越來越多,漸漸超過了千戶,圍繞著這群商人們的消費,也興起了一座小鎮。
故而,朝鮮在永宗島設立了永宗縣。
一行人登臨永宗島,受到了島上漢商們的熱切歡迎。
尤其是天使抵臨,更是讓氣氛達到最高峰。
而作為使臣,紹武七年狀元郎,夏完淳。
顯然,出使朝鮮對他來說,能夠增添不少的資歷問題,官場上又向上邁了一階。
年輕俊朗的夏完淳一出來,恭迎聲不絕於耳。
歷經大半天的海上航行,在異國他鄉聽到如此熟悉的話語,這不禁讓他心生歡喜。
一場宴席罷了,賓主盡歡。
翌日,朝鮮官吏就引著夏完淳,從漢水逆流而上,抵達朝鮮王都,漢城。
經過多次戰爭的摧殘,實際上漢城依舊存留著戰爭的殘骸,外城區近一半淪為廢墟,而朝鮮卻無力修複。
如同他們的景福宮,在壬辰倭亂後,就再也沒能恢復如初了。
這就是小國的悲哀之處。
不過,夏完淳卻覺得不是如此。
永宗島富庶繁華,一年不說百萬,十幾萬只是等閑,修複這些外城區綽綽有余,無外乎朝鮮朝廷對於平民的利益視而不見罷了。
明使抵城之時,漢城為之大動。
在之前,大明與滿清在朝鮮大作戰,幾乎讓京畿毀之一旦,但幸虧大明支持的世子李淏再次入主漢城。
按照常理來說,大明對朝鮮有兩次再造之恩,但在幾年前,數萬朝鮮精兵北上,除了兩三萬歸來的,其余的盡然留在了遼東為兵。
這讓朝鮮上下極其無奈,這些年來,念茲在茲的就是將精兵收回。
為何?
實乃精兵為強大王權之本。
朝鮮國王李淏雖然對明使的到來不怎麽畏懼,但心中到底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上國不知為何派遣使臣入我國?”
領議政(內閣首輔)金堉則咳嗽了一聲,寬慰道:
“應當是些許小事罷了。”
“那不知可否能要回北上之精兵?”
李淏放松了些,忍不住問道。
右議政元鬥杓則無奈回復道:“殿下,怕是很難了。”
“我朝鮮兵馬歷經戰事,已然成為了百戰精兵,上國是不可能放手的,也不會放歸。”
“老臣妄言,上國也是我國得此精兵而不安分。”
李淏聞言,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簡直是瞎說。
朝鮮有了這些精銳,難道還會造反不成?
無外乎國內的一些世家豪族們並不願意王權大漲,畢竟擁有強大軍隊的國王,是最難控制的,也是最任性的。
所以,這場拉鋸戰,國內外都有困難。
但李淏仍舊不死心。
左議政李景奭則看出了國王的急切,拱手道:“殿下,即使大軍歸國,我國也養不起啊!”
“荒唐,區區兩三萬兵馬,朝廷會養不起?全國近二十萬兵馬,也不多這些吧!”
“殿下,據臣所知,明國的邊軍月俸為兩塊銀圓……”
此言一出,李淏為之一驚,說不出話來。
“這,這也太多了吧!”
朝鮮是個缺乏金銀的國家,這是數百年來的共識。
尤其是在明初,朱元璋對朝鮮分外不滿,借朝貢來補貼家用,所以僅1379年-1385年間,高麗向明朝的進貢就有黃金10400兩、白銀62000兩、布匹65500匹、馬7583匹。
這幾乎把朝鮮國內的金銀洗劫一空。
元朝在濟州島養的馬,也大半被弄到了明朝。
國庫金銀空了後,導致連定宗李芳果死後發引的儀仗中,其所用的金銀鉞都是假的。
其狼狽可見一斑。
後來,兩邊的太宗——朱棣和李芳遠繼位以後,由於兩人相似的經歷,導致雙方關系逐漸緩和。
在沒了朱元璋把朝貢當抬杠手段的背景下,朝鮮的歲貢內容穩定在了黃金150兩、白銀700兩。
但是就算是這樣的要求,朝鮮也很難實現,因為朝鮮本國(幾乎)不產金銀。
在1429年,明朝在朝鮮的再三請求下(前兩次是1409年和1420年),蠲免了朝鮮的金銀貢,改貢土產,這才卸下了朝鮮的負擔。
即使如今永宗島通商,金銀流入,但缺金少銀的情況並未改善太多,因為朝鮮已經饑渴了數百年了。
給普通士卒兩塊銀圓,二兩白銀,這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見到國王終於死心了,幾個大臣才松了口氣。
而夏完淳,則住進了迎接中國“天使”的慕華館。
慕華館前有一座迎恩門,其本叫迎詔門,後來明朝使臣薛廷寵來到朝鮮,改其為迎恩門。
後來,迎恩門在壬辰倭亂時被毀,重修後明朝使臣朱之蕃於1606年重題“迎恩門”匾額,並落款“欽差正使金陵朱之蕃書”。
當然,在日據時期,迎恩門被拆,後來韓國人在遺址上修建了獨立門。
天微微亮,迎恩門前就搭建一個結彩黃帳殿,並設黃屋、龍亭、香亭於帳殿正中,陳列金鼓、黃儀仗、鼓樂於其前。
這是對大明天使抵達的“郊迎禮”禮節的一部分。
朝鮮國王李淏身穿翼善冠袞龍袍,率宗親、百官來到迎恩門。
夏完淳身著官袍,衣帶飄飄,手捧著聖旨,昂首挺胸。
瘦弱的身軀,此時卻顯得格外的龐大。
在他前方,李淏則帶著大臣們則恭敬拱手拜下:
“小王率宗親、百官,恭迎天使抵臨——”
夏完淳回了一禮,然後一起將敕書供奉龍亭。
再之後,他與朝鮮王並肩而行,一同穿過迎恩門,再向著王宮而去。
儀式浩大,禮樂齊備,朝鮮上下不敢有絲毫的疏忽,圍觀的百姓也數不勝數。
這再次宣告了朝鮮的服從,夏完淳很滿意。
待入得殿中,青磚綠瓦的景福宮讓他忍不住眉頭一皺:
這朝鮮王也實在是太窮了吧!
酒宴倒是熱鬧。
朝鮮文武幾乎都會漢話,一個個咬文嚼字,其標準程度不亞於夏完淳,這讓他不得不驚詫莫名。
問起緣由,領議政金堉則笑道:“我國科舉,即使學問精深,但若無漢話,則必然罷黜。”
夏完淳誇讚了一句,心中卻冷笑了一聲。
大明何其廣闊,通官話的讀書人也是少之又少,而朝鮮如此重視漢話,不外乎想要壟斷科舉罷了。
普通的兩班貴族,即使啃了四書五經,但若是沒有耗費大量的精力得良師授學,怎會學會漢話?
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啊!
不過,對於夏完淳來說,聊天說話倒是不虞,談笑自若,盡顯進士風度。
一時間傾慕者不可勝數。
“今日酒宴正酣,不知狀元公可來一首詩?”
金堉舉杯,笑著說道。
一旁的夏完淳則絲毫不慌。
他微微一笑,道:“八股文章作的好,要詩得詩,要詞得詞。”
說著,他舉起酒杯向著高坐在王座上的朝鮮王敬了一杯酒,然後道:“外臣今日就孟浪了。”
“萬裡長江水,朝宗向遠流。
風波方浩蕩,雨露正綢繆。
玉帛來中國,衣冠會上樓。
萬裡瞻儀表,千秋頌聖朝。”
“好——”
一時間,讚歎聲大起。
姑且不論詩好不好,就言語是天使所作,那就必須是好詩。
這時候,有一人站起身,昂首道:“今日不敢讓天使專美於前,在下也要作詩一首。”
“天王錫三教,大化布寰交。
海嶽分南北,乾坤有九凹。
山川呈錦繡,草木變丹坳。
四國承恩澤,王心仰岱巢。”
本來一眾大臣臉帶憤怒,結果聽得此詩,一個個忍不住點頭稱讚。
就連夏完淳也讚歎不止。
這完全是一首向大明表明朝鮮尊崇之心的詩詞,詩韻還在其次,關鍵是其立意,就值得誇讚。
台上高坐的朝鮮王也露出了笑容。
一場酒席賓主盡歡。
夜裡,左議政李景奭帶著禮曹參判,一同在慕華館,拜訪天使。
對於他們的目的,夏完淳心知肚明。
無外乎想要明白他抵達朝鮮來的目的罷了。
所有人都不會相信,名義上大明皇帝派使臣來褒獎朝鮮王忠誠。
夏完淳在書房,很是認真地招待兩人。
此時的朝鮮也是寒風刺骨,但整個慕華館卻燒起了地龍,暖和的很。
夏完淳就隨意地披了件外套,倒了兩杯茶水:
“請嘗嘗,這是我從江南帶過來的西湖龍井,就算在江南也是很少,得靠搶的才能買到。”
左議政李景奭則嘗了一口,讚歎道:“好茶,入口微澀,但旋即又無限回味甘甜,卻是不錯——”
“天使如此破費,倒是讓老夫汗顏。”
“你我兩國如此關系,何須如此見外?”
夏完淳搖搖頭。
“不知天使來我朝鮮,可是有什麽要事?”
“要事倒是談不上——”
夏完淳露出了一絲笑容,實乃兩件事爾。
說著,他竟然伸出了兩根手指。
這讓李景奭訝然,但心中松了口氣。
既然如此輕易的張開口,那麽就代表著事情並不大。
如此,朝鮮也能周轉過去,不至於太過於為難。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禮曹參判,在他的懷中,安靜地待著價值三千塊銀圓的銀票。
如今看情況,根本就不用去花了。
還是年輕人好伺候啊!
“貴使請明言,但凡是我朝鮮能做到的,舉國上下必定奔赴而行。”
“也不是什麽大事。”夏完淳沉吟片刻,琢磨著到底要先說哪一件最好。
最後,他決定還是先易後難。
“第一件事,就是為我國秦王殿下,求娶貴國公主——”
“秦王?”李景奭一愣,隨機看了一眼禮曹參判。
秦王作為大明皇帝的庶長子,繼承了其顯赫的秦王之爵,要知道這可是大明宗脈,其地位非同一般。
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竊喜。
隨後,又有些可惜。
這要是跟當朝的太子聯姻,那未來的收獲可就大了去了。
區區一個公主,根本就算不了什麽。
“這是我國的榮幸。”李景奭忙點頭:“除了秦王以外,不知太子殿下可願……”
“此乃陛下聖裁,非我等可以妄言。”
夏完淳直接搖頭。
“秦王與貴國聯姻,也是經過朝堂三番兩次的議論之後,才算是真切地通行了。”
李景奭露出一絲失望。
除了大明開國的兩三位皇帝,後面基本上就沒有選拔過朝鮮女子入過皇宮,這對於日益精進的明朝關系來說是大為不利的。
不過,與秦王聯姻,也算是不錯。
待其平靜後,夏完淳則沉聲道:“另外,貴國世子年歲也不小了,可去北京一趟遊學。”
“大明的國子監,學資扎實,有學問的人不少……”
“這——”
聽聞到這句話,李景奭瞬間心頭炸裂。
他第一時間就想到的是以世子為質。
但轉眼間又想到,明、朝關系密切,不至於如此,那麽其深意為何呢?
“那不知世子要在北京待多久?”
“兩三年即可。”夏完淳輕聲道:“沐浴華風,體驗一番大明的風土人情即可。”
“貴國莫要多想。”
這怎麽不讓人多想?
“此事事關重大,還得我回宮稟明殿下再說。”
言罷,他就匆匆而出,腳步上有著說不出的急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