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競賽坑，一開始只是一個模糊的想法，聽了羅冰的解釋，逐漸有了一個概念起來。

  思考了一下，易陽決定還是選擇數學作為競賽的學科。

  如果只是論愛好來說，對物理是更感興趣一點的，但正如羅冰所說，物理競賽是大學知識，性價比……低了些。

  競賽，無論是哪一科競賽，都對智商有極高的要求。這的確算是一條高考的捷徑，但不是人人都能走這條捷徑的。對於自己的智商到底能不能走通，其實心裡面一點底都沒有。

  也做好了最終在這條路上失敗的心理準備，那麽數學毫無疑問是性價比最高的一條路了。畢竟，數學競賽的內容還是以高中數學為基礎框架的，哪怕最後數學競賽上自己沒有甚麽天賦，放棄了，也不算白學，高考的時候是用得上的。

  接下來要考慮兩個事情，一方面，是怎麽學的問題。

  對此，羅冰欲言又止一番，才給了一些建議。現目前要做好的事情，主要還是課本上的知識。

  要入門數學競賽，課本上的知識，肯定要超前學習。羅冰現在已經能在高聯題目中拿到江南省的金牌，雖然沒有入選省隊，但實力對比同齡人已經堪稱恐怖。這也差不多意味著，以他的數學水平，現在就參加高考也能拿到高分。這是令人羨慕的天賦。而自己沒有那麽高的智商，只能一點一點地去打基礎。先從初聯競賽開始，一步一步來，不著急，把基礎打牢固一些。等到了高中階段，再去嘗試高聯。

  另一方面是怎麽參加比賽的事情。數學競賽，大概也可以看做是一個升級打怪的換圖遊戲。

  回想起羅冰的介紹。

  “最初級的是預賽，每個省自己組織，魚龍混雜，每年有上萬人參加，能通過預賽的，江南省差不多有上千人。接下來是省聯賽，這個階段就算是真正入門了，省賽會評選出一二三等獎，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省金牌銀牌和銅牌……目前我就在這個位置。”

  “同時，會選出省隊名單，參加國賽。競賽這條路，只有進入省隊了，高考的時候才有助益，無論是保送還是強基計劃什麽的，這個是敲門磚。”

  “接下來，就是國賽了，選出國一二三。550名省隊選手中選出前60名，進入國家集訓隊，並且獲得保送資格……”

  “當然，還不是終點，站在國賽的巔峰，接下來要為國出征了，全世界最有含金量的數學競賽，當然是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簡稱IMO，象征著世界數學競賽的最高水平、最高規格、最高榮譽。”

  “只能派6個選手參加。到了那一步的，是真正的大佬，我們國家的數學競賽成績向來不錯，清北也是搶著要的。”

  省賽國賽什麽的，太遠了，能走到那一步的，一定是自小便顯示出驚人的數學天賦，那個層面已經不是靠努力就能達到的水平了。

  但是省賽還是可以嘗試奮鬥一下的。

  ……

  交流生活動只有短短的兩周時間，很快就接近尾聲。

  當然沒有指望過在這裡要交到什麽朋友或者一定有多麽豐富的收獲……不現實的，所以這段時間表現得很低調，基本上沒有主動去和這個班上的人有什麽互動，無非就是甘甜過來騷擾一下，他敷衍一下，以他的段位，哪怕是敷衍，也不會讓人察覺出來。

  易陽並不是一個冷漠不重感情的人，但對待初中的這種過客，以他成年人的視角，實在很難將他們視為特別重要的人。

  當然，這些在其他人的眼中就成了“高冷”的代表。

  臨走時，意外收到了兩份小紙條，都是QQ號碼，意義不言而喻。他笑了笑，揣進兜裡。

  短暫的交流生生活到此結束，坐上學校的中巴車，他望著一中高中部的方向沉默不語。

  時間，還長呢……

  汽車緩緩發動。

  ***************************
  時間流逝。

  轉眼從漢寧回來，一下子就過去了幾個月。

  時間從夾雜著末冬冷意的初春天，不知不覺就過度到了夏天。學校的景觀一年又一年，除了那座因為馬東犀的緣故修建起來的球館，其他種種，沒什麽肉眼可觀的進度。學校的生活，便是不斷重複著昨天的生活，接觸相同的人，做相同的事，低頭沉浸下去，每天其實過得並不算枯燥，但一抬頭，就會愕然地發現，時間怎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呢……

  學生時代，是小河潺潺流動的，也是快如箭矢眨眼不現的。

  到了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這個身份。

  說起來挺好笑的，關於身份的認知，整整一年時間才完全適應。

  啊，一整年了。

  期間奶奶病了一次，嚇壞了易陽，好在去醫院裡看了看，沒什麽大問題。老人上了歲數是這樣的，哪怕沒有什麽大毛病，各種小毛病不斷。這一回說什麽也將奶奶送去了鄉下二叔哪裡，他實在無法繼續坦然接受奶奶的照顧了。

  於是接下來的生活，成了沒有監護人的獨居。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這實在是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當然，在外人眼中就很不可思議了。有一回請羅冰駱落月他們幾個人到家裡來玩，所有人都對他一個人獨居這件事表現出了極大的敬意。

  學習按部就班，似乎自己的上限就在那裡了，期中考試終於殺到了第12名，到了這個程度，往前進一名都會顯得十分艱難。

  而這一次也是首次將駱落月和寧枝馨超過了，在班上排到了第二。當然，也有一點點運氣的成分在裡面。原因是開始鑽研數學競賽的東西。用羅冰的話來說，這個階段自學還是可以的，但自學這條路，到了省賽差不多也就到頭了，後面是必須找人帶的，培訓機構或者老師什麽的，都可以，但必須有。

  初中的數學知識已經學完了，做了一些競賽題，提高很明顯，上次期中考試的時候，碰到了一道偏競賽的難題，被他給解出來了，也就是那一題，成了反超駱落月和寧枝馨的關鍵。

  如今，是真正的尖子生了。

  不由得惘然。

  回想一年以來的生活，付出的汗水，轉變，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經朝著他完全不知道會通往什麽方向的地方去了。

  駱落月對於他超過自己這件事表現得憤憤不平，從那一天開始竟然不看漫畫了，甚至有一段時間上課時也不會主動過來搭話，做出了一副勢必要追上甚至超過的架勢……呵，還是少女心性，挺有趣的。

  暫時，就這麽多。

  初中的學習生活裡總是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小波瀾，但時間一久，關於這方面的記憶就都變得有些模糊了起來。留下的只有不斷地學習，重複昨天的事情。

  學校已經放出了消息，下學期將成立一個網絡班，網班的遠端是漢寧一中初中部……也就是甘甜他們的那個班。而這學期的期末考試成績，將作為進入網絡班的依據。有志氣的學生，都開始動起來了，易陽自然也不例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考入網絡班。

  這大概會是第一個人生的小分叉路口。

  ……

  這一天，和趙強打完了籃球，一起坐在籃球架子下面休息，聽他聊了一些事情。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扯得很長很長。

  馬思雨和邱果然買了幾瓶飲料過來，平時打籃球的時候，馬思雨喜歡默默地站在旁邊當觀眾，而邱果然也知道馬思雨喜歡易陽，很喜歡，心裡微微歎一聲，傻姑娘。

  將汽水丟給兩人，易陽擰開了一瓶，喝了一口，歎了口氣：“這樣麽……你怎麽想？”

  趙強苦笑一聲：“說實話……不知道該怎麽想，所以想聽聽你的建議。”

  最近，趙強遇到了一個人生難題。

  事情要從他上學期跟易陽他們拿到了籃球比賽的亞軍說起。自然的，那一次的比賽給了他極大的信心，而且和易陽聊過了，雖然未來關於是否能走體育這條路的前景還不顯得明朗，但是毫無疑問，在此時迷茫的生活中，算是一縷可見的曙光了。

  但是……

  趙強的父母並不太懂這個。他的父親是幫別人開車的司機，母親在縣上到處找一些零工打，並不是家境很好的家庭。在他的父母眼中，體育甚至算不得一條路……他的父母還是希望，好好考高中，能考的上就繼續讀下去，將來讀個什麽專科，學個什麽手藝都行……總之想法很樸素，將來總不至於把自己餓著。

  體育，在趙強父母眼中，當不了運動員，有什麽用？他們對趙強有沒有運動天賦這件事，沒有概念，沒有絲毫的概念。

  易陽知道，如果歷史沒有發生改變，趙強將來的命運便是放棄了體育這條路，然後讀一個普通的高中，泯然於眾……至於最後他變成什麽樣子了，沒有這方面的記憶了。

  易陽說：“我建議麽……我建議你聽嗎？”

  趙強微微一怔，“你說啊。”

  易陽站了起來，咕咚咕咚將汽水喝光，然後奮力一丟，將瓶子扔得老遠老遠。眯著眼睛望著瓶子落地後翻滾、碰撞地面，一邊開口……

  “要我說啊……去他媽的籃球夢，打什麽籃球呢！反正又出不了頭。”

  趙強愣住了。

  易陽沒有回頭，繼續望著那邊的夕陽，說：“趙強，你成績普通吧……平時算是得過且過，能上縣一中嗎？不能吧……二中，嗯，去年高考，二中文科最好成績是501分，理科497分，全校上本科線的，30多個人，你進去以後，能到前30嗎？我覺得懸……所以，不打籃球的話，你將來大概會讀一個大專吧。”

  趙強皺起了眉頭。

  “然後，去讀三年大學，出來找工作，娶妻生子，這輩子就這麽過去吧。如果你選擇籃球呢，可能揚名立萬，也可能飯靠它都吃不起。對，別選籃球，風險太大了，反正還是那句話……去他媽的，籃球夢。”
    “我……”

  “可是你想過沒有啊，你是真的有天賦的啊。你記得那家夥嗎，邱果然老爹的學生，那個羅傑久，他的天賦比你高嗎？我們初二拖著個邱果然跟他們一隊高中生打得有來有回，記得你當時對他噴的那句垃圾話嗎，我看不出來，你到底天賦在哪裡。”

  “但，他比你敢。”

  “但我……易陽，你不懂，我家……”

  易陽搖搖頭：“不用解釋了，都說了嘛，去他媽的籃球夢呢。”

  趙強沉默了，此時邱果然和馬思雨都走了過來，奇怪地望著兩人。

  易陽轉過來，認真地看著趙強，說：“有些事情，取決於你自己。”

  此時的易陽，背對著夕陽，光線從背後照耀過來，身影鍍金邊，卻看不清臉。

  馬思雨在一旁看著此時的易陽，帥極了，於是心情不冷靜了，極不冷靜，眼睛裡全是閃爍的小星星，臉上的笑容泛著甜，像是濕熱夏天裡的一個喜之郎果凍。

  邱果然沉默地看了一眼馬思雨，默默歎口氣。

  易陽繼續說：“你為什麽會覺得你的父母說的一定是對的？大概有些冒犯……我說的也不一定對，但是，我覺得在這件事情上，你應該聽你自己內心的想法。”

  趙強張了張口，眼睛裡有那麽一瞬間燃燒起了某種東西，但轉瞬即逝，只剩下了黯淡。搖搖頭，“易陽，你不懂我家的情況……”

  易陽歎了口氣，有些生氣地說，“既然你已經有答案了，還聽什麽我的建議？我沒有建議，你放棄籃球吧。”

  “我……”

  馬思雨和邱果然相視一眼，準備去安慰一下趙強，就在這時易陽過去撿起了籃球，轉過來對趙強說：“你在籃板下面站好了。”

  趙強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幹什麽？”

  易陽皺著眉吼了一聲：“讓你站好就站好，哪兒那麽多廢話！”重生以後向來溫和的他如此一聲呵斥，竟然頗有一股讓人害怕的氣勢。

  趙強便皺著眉頭撐地站了起來，慢吞吞地往籃板下面走去，就在這時那邊的易陽突然朝著這裡衝了起來！

  趙強微微一怔，還沒反應過來，易陽已經殺到了他的面前，衝擊的勢能在這一刻轉化為向上跳躍的爆發力！隨趙強後下意識地護住了要害部位——

  “轟！”

  趙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籃球在他頭頂的籃筐炸裂，他的耳朵嗡嗡作響。

  易陽完成了這一個勉強的隔人扣籃，踉蹌落地，隨後嗤笑一聲：“呵……怪不得呢，原來這麽軟了。”

  馬思雨和邱果然目瞪口呆地望著易陽。

  “軟？”趙強才回過神。

  “軟蛋。”

  趙強怒了，一拍地站了起來，過去默默地撿起來籃球。

  易陽饒有興趣地說：“準備還一個？”

  趙強緩緩向後運球，開始加速，“我只是想……”

  下一刻已經到了易陽面前完成了合球。

  “軟蛋。”易陽做好了防守的姿勢。

  “告訴你……”

  “轟！”

  兩個體型修長的初中生，在空中完成了一次驚人的對抗，隨後一個人倒飛了出去，一個人單臂將自己掛在了籃筐上。

  趙強掛在籃筐上，睥睨易陽，“這才是隔扣。”

  易陽已經仰面躺在了地上，望著趙強。

  四目相對。

  隨後，易陽先笑了，接著趙強落下來，也開始笑，隨後兩人一起哈哈大笑。

  馬思雨和邱果然看到這一幕，目瞪口呆，相視一眼。

  “這就是男人的友情嗎，感覺好酷……”馬思雨望著易陽說。

  “嗯……是男人的浪漫啊。”邱果然說。

  笑過之後，趙強過去將易陽拉起來。

  “你已經能扣籃了……”

  “勉強。”

  “呵……”

  “帶你去見一個人。”

  “嗯？”

  易陽轉過身望向了邱果然，“你爸在家嗎？”

  “呃？在……在吧。”

  易陽轉過來對趙強正色道，“去見見吧。”

  趙強默然，露出了一絲猶豫，但隨後還是點點頭。

  ……

  邱果然的父親邱帥給趙強的評價是……

  “上限打職業，下限籃球愛好者，取決於你自己的態度。我說的態度，不是說訓練態度，而是你是否有一往無前的勇氣。”

  從邱帥哪裡出來，已經是傍晚十分，兩人一起走在街道上，風吹動腿毛，像是姑娘的手在撩人。

  趙強說：“易陽……我決定了。”

  “嗯。”

  “易陽……謝謝你。”

  “嗯。”

  “還是不打籃球了。”

  “呃？”

  “哈哈……開玩笑的。”

  “呵。”

  路燈下兩人，慢慢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