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面對江畋獨斷專行的決定,在外圍數以萬計兵甲的環列下;無論是作為伯國繼承人的姐弟,還是陪同前來陳情的荷蘭貴族、封臣和市民代表;最後還是沒有能夠表現出異議和反對意見來。
接下來,大多數人反而為了輔政會議的代表資格,還有選拔過程的具體細節;而面紅耳赤的當場爭執起來;反而將作為正主兒的姐弟倆,變相的晾在一邊。這種局面也讓江畋再度確認了一件事情。
在前代荷蘭伯爵戰敗身亡之後,無論是(市民/商團)鱈魚派還是(貴族/封臣)吊鉤派,都不再想要一個正兒八經的合格統治者;而只是想要扶持一位便於操縱和影響的傀儡,掌握更多權柄而已。
甚至,前代伯爵連戰敗而死的過程本身,都大有問題存在。不過,江畋發兵尼德蘭低地諸侯,也不單純是為他們排憂解難而來的;只是想要為王國北方邊境,獲得一個相對安穩和平靜的環境而已。
最終,在王國武力擔保和背書之下,雙方達成了被稱為“鹿特丹和解”的協議;而新王國軍也終於可以帶著滿載而歸的戰利品,地方貢獻的軍費,還有諸多俘虜強製遷移的人口,踏上歸國的道路。
然而在臨行前有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居然有相當數量的荷蘭本地居民,主動提出了要求和請願,願意隨著投降的不列顛人,一起遷徙到王國境內去。當然,其中大多數是赤貧者和負債累累的農戶。
因為不列顛的佔領,才得以直接或是間接改善了境況;還有一小部分,則是最初就投靠了不列顛人,以求自保的本地官吏和小采邑主。顯然在不列顛人離開後,他們害怕來自伯國內部的追究清算。
對此,江畋也不吝施舍給他們最後一點恩澤;轉頭又向達成協議的兩方,以相對優惠的價格采買了一大批遷徙所需物資。因此,最後隨著第一軍團啟行的,還有一支多達五六萬人的龐大移民隊伍。
除此之外,江畋還抽空給某位黃毛傭兵,舉辦了一場私下授獎儀式;授予他一枚白銅的勇氣紀念章,以及榮譽軍士長的頭銜,以為獎勵他在這次行動中的具體表現。也收獲一個感激涕零的新部下。
而在雪花紛飛的西蘭王國首都塞納城內,剛剛主持完一場市政會議的拉法羅;卻沒有坐上帶有溫暖炭火的馬車,而是穿著大氅迎著凜冽的寒風,徑直行走在剛清理過積雪,又凍結硬邦邦的街道上。
他就這麽漫無目一般行走著,直到穿過大半個城區。路過並且檢查了好幾處,民政署設立在街頭的公開救濟點,又隨即抽查式親口品嘗了,其中充滿雜質的麵包乾,大鍋燉煮口味很重的濃湯之後;
“好吧,又是一個暫時沒人凍死的夜晚。”拉法羅暗自念叨著,穿過忙碌在街道上掃雪和清理屋頂,還有更換路燈燃油的人群;以及原本用來拉屍體,現在卻裝滿垃圾的馬車。最終來到了民政署。
隨著他推門而入的寒風和雪粉飄搖,轉過一個短短的回廊,一個熱火朝天、奔走往來不休的大廳;頓時就呈現在他面前。至少有上百人忙碌不休的往來其中;到處是搬運翻動文件和書寫的沙沙聲。
大多數人是如此全情貫注,以至於拉法羅走進來之後,幾乎都沒有抬起頭來多看一眼;而依舊沉浸在自己所掌握的數字和報表當中。因此,在幾乎沒有驚動大多數人的情況下,拉法羅來到了三樓。
身為首都大區管制委員會委員、代理塞納市長的拉法羅,也見到昔日並肩作戰的同志,主張賢人治世和柏拉圖主義的自由激進派幸存者;從河洲城堡的地牢監獄放出來,就主動要求工作的塞拉菲。
從某種意義上,這位臨時民政署長塞拉菲的資歷,要比拉法羅更加深厚的多;也是導致白色鳶尾花王朝垮台的五月風暴中,大名鼎鼎帶頭人之一,王國監獄裡的常客,幾乎呆過首都大區所有牢獄。
因此早年政治活動的生涯,他不是在監獄裡接受審訊,就是在被抓捕前往監獄的路上,或是從事隨時隨地可能入獄的激進、危險活動中;但也由此熟識了社會各個階層的人物,發展了一批追隨者。
只是他時運有些不濟;等到了試圖保護國王與調和王權的憲章政府建立,剛剛被當做社會各個階層與王室和解的訊號,而批量特赦政治犯出監獄的他,就很快被列入不安定因素,而重新遭到逮捕。
然後,因為指揮和稀泥而飽受指責的憲章政府,沒幾年就在內外交困中倒台。失去憲章政府保護的王室,在血月事變中覆滅;五大公爵借機召集地方武裝進入首都,報復性的大肆屠殺和內戰不休。
然後他也在首都政變當中,被當做被舊政權迫害的象征,由暴動的群眾給劫出王家軍廄監獄,參與了首都內被自由派發動起的起義,並推舉為公安委員之一。驅逐和擊敗了五大公爵內戰的勝出者。
然而,他這個源自最高自由公社的公安委員,還沒有擔任多久,就因為殘酷的清算舊貴族和官吏,嚴厲對待一切潛在叛徒和動搖分子,而飽受非議。結果在共和派的督政府建立後就迅速遭到清算。
但也因為這段牢獄生涯,讓他躲過了緊接而來,主張調和主義的憲政(維持)派政府,對於共和分子和自由派的大清洗和反攻倒算。等到他再度發動監獄暴動出來,卻遇上了勃艮第王朝突襲首都。
然後戰鬥到最後一刻,在死人堆裡力竭被俘的他,本該被複辟的王朝送上斬首台的;他因為太過虛弱的瀕死狀態,反而逃過一劫,被以為就此爛在了王宮監獄當中。但是這時命運又開了一個玩笑。
曇花一現的勃艮第王朝,很快就被南方崛起的自由軍所擊敗。而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新政府,作為頭號內應和間諜拉法羅;在勃艮第王朝統治的最後時期,幾乎是敞開監獄開始羅列各種社會人才。
連案卷都遺失,而被人長時間遺忘而奄奄一息的塞拉菲,才得以重見天日並且獲得救治和調養。然後出人意料的是,原本看起來病得要死的塞拉菲,在初步恢復健康後,就主動請求為新政府工作。
然而,長時間的街頭暴動和牢獄生涯,在他外表留下了諸多深刻印跡的同時,也嚴重損害了他的健康。因此,哪怕他比拉法羅大不不了幾歲,須發卻已經未老先衰的灰白斑駁,滿臉褶皺鮮明……
如今身為臨時民政署長的對方,一直埋首在堆疊老高的文件案卷中,沒能覺察和理會到拉法羅的到來。直到幾名大步前來匯報的文吏和職員,冷不防看見坐在門邊的拉法羅,而連忙正身行禮問好。
沉浸在工作中的民政署長賽拉弗,這才似有驚覺的抬起頭來。隨後,他叫人端上來一壺滾燙的濃咖啡和一壺加了許多黑糖的紅茶,以及一大碟帶果醬的粗餅乾,一小碗炸過的鹹豬油切片和蘸鹽瓶。
“……”然而,拉法羅只是嘗了一口粗餅乾就眉頭微挑,因為這粗餅乾和街頭上,用來賑濟貧民的濃湯原料一模一樣;都是從南方加急運過來的多年庫存貨色;而果醬和咖啡、濃茶也是廉價口味。
然而,塞拉菲卻吃得津津有味,還將蘸鹽的炸豬油咬的咯吱作響。因此,拉法羅還是忍不住問道:“難道如今首都的物價,已經如此高昂了麽,還是你的薪水和個人配給份額,出現了短缺問題?”
“當然都不是,只是這麽多年的牢獄下來,養成的口味和習慣,已經改不了啦!”塞拉菲微微一笑道:“不過相比其他人,我還是幸運的;經歷那麽多事情之後,還能活著見到王國振作和崛起。”
“這簡直是最為理想的時代了,英明的君主直接挑選賢能者合議國政,下層官吏經過公正的考試選拔;而不是按照貴族出身和血統;還通過各個階層組成的資政院,聽取來自臣民的呼聲和需要。”
“這簡直是(賽裡斯)東方主義的中樞集權,與(羅馬)共和主義者的精英共治,(希臘)自由派思想的賢人治世,最為完美和精妙的組合了。我們那位陛下,真不愧是現世行走的使徒和聖者啊!”
“所以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努力活的更加長久些。”說到這裡,他的臉上露出異常光彩道:“這樣才能親眼見證和經歷,在騎士王陛下引領下,王國究竟會繁榮和強大到什麽地步?”
“對了,邊境的信號塔傳訊,陛下已率領第一軍團歸國了。”拉法羅有些無奈的順勢道:“只是這一次改從加萊行省的濱海大道走;所以估計下一步目標,就是上下諾曼底行省內的那幾隻武裝。”
“所以接下來,我需要民政署上下,全力配合王家統計處、財政委員會的人手,利用冬天最後的時光,盡早完成多余首都大區的人口統計,和地方資源產出的初步核算。”
“這可不行,我需要更多的人手替換,不然就無法可想。”賽拉弗卻毫不猶豫的搖搖頭道:“你們把大多數舊屬官吏都送去重新改造了;南方教會學校和職業培養所的學生,各個部門都不夠分。”
“我正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而來,”拉法羅這才胸有成竹的一笑道:“尼德蘭方面的戰亂已經平定,之前從新成立的北方特別軍區,也替換下一批傷殘老兵,其中並不缺少會計算和閱讀的人選。”
“原本打算全數就近轉入,首都大區的總警備署和地方分署;但是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請求先借調給民政署,頂替部分職位;但是能否說服他們自願留下來,就要看你的本事和手段了……”
“現如今,外環區和下城區的娛樂場所,已又不少重新通過審核,領取了牌照,逐步的恢復營業了。”說完公事,拉法羅又順便提到:“上城區的那些劇院、俱樂部和私人沙龍也開始活躍起來。”
“我私人建議,您可以在那些咖啡館、酒家、旅店等,公眾聚集的場所,通過經營許可核準,加強安插一些眼線;此外,內環的那些劇院、俱樂部和私人沙龍的相關從業人員,也是同樣道理……”
“您是打算讓我以民政署長的職責,去從事昔日公安委員的工作麽。”塞拉菲的表情卻是慢慢嚴肅了起來:“您這是對於如今首都警備署的工作不滿意,而要另外分走它的職權麽?”
“不不,警備署自有警備署的職責,那是明面上的維持秩序和治安的基本需要,至少現在還沒出現問題。”拉法羅面不改色搖頭道:“但其中因為特別條例留用的人太多,我反而有些難以安心。”
“所以,無論是身為管制委員會的委員,還是塞納城的代理市長,我都需要一個來自下層乃至灰色地帶的消息源頭;作為基本參照。塞納城的灰色地帶暫時不用擔心,所以我需要來自民政署的配合。至少在吾王回歸之後,能夠展示出一個有所改善的首都新面貌也好。”
然而,拉法羅重新走下樓梯的時候,卻是不動聲色的對著,站在樓梯拐角處的一個年輕人看了一眼;對方就輕輕點頭並且退入了,建築物地陰影當中。這也是他秘密安排在民政署內的眼線之一。
作為曾經在王都潛伏多年的間諜頭目,他當然不會偏聽偏信任何一個人,哪怕這個人曾經十分的親近和值得信賴;但是漫長時光和種種遭遇,足以讓一個人由內而外都被潛移默化,變得面目全非。
這就是他在北方歷次慘烈的動亂中得以幸存下來,並且在改頭換面之後,依舊活得遊刃有余的經驗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