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少年一朝露華光,太玄也要映昭芒(三合一)
大昭寺坐落在距離太玄京十二裡的大昭山上。
是如今大伏境內年月最為古老的寺廟之一。
大昭寺中也有數位享譽天下的名僧,其中最具聲望的便是大昭寺主持釋怒大師,他苦心鑽研《大藏經》足有七十二年,被譽為世上大藏佛。
釋怒主持面色溫和,須眉皆白,看起來慈眉善目,他身上的袈裟是一襲金色九條僧伽黎,乃是當今大伏聖君所賜,普天之下便只有幾位僧人能夠如此殊榮。
他漫步在大昭山上,身旁卻是一位穿金戴銀的瘦小老者。
老者背負雙手,雖然行走在山上,目光卻頻頻望向太玄京,想來是太玄京中有他掛念之事。
“國公既然來了大昭寺,便要養一養性子,釋迦有雲,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南國公府既然已經去送了婚期書帖,又何必擔憂?”
釋怒主持臉上帶笑,似乎與南老國公私交極好。
南國公卻搖了搖頭,道:“這是我南府的機緣,我若不擔心,豈不是要跟你一同修佛,遁入空門?”
釋怒主持微微一笑,臉上也露出些感慨來:“我也不曾想過重山施主的侄兒,竟然有這般的造化,竟能夠在這般短的時間裡修成日照。
佛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可這等的天賦,就連我這老僧都頗為心動,若大昭寺有這等僧徒,也許往後能多出一位佛陀來,施主,你看,便是空門中人也有所求。”
南國公背負雙手,不再繼續前行,而是遠遠眺望著太玄京方向。
太玄京十分廣大,從大昭寺俯瞰,便能看到這大伏玄都的宏偉壯觀,街道鱗次櫛比,高城深池,無數恢宏的建築以及許許多多民居排布在其中。
被譽為當世第一雄城,名副其實。
“這四個甲子以來,太玄京中始終風起雲湧,南國公府若非有風眠歸來,只怕也愈發難了。
如今,這陸景便是南家的一次機會,大師,也由不得我不擔心。”
釋怒主持結了一道佛印,眼中卻露出些遲疑來:“只是老國公將那少年召為贅婿,又因為之前的幾次瑣事,那少年心中也許對南府已然抱有怨懟之念,天資不凡者,心性又能怯弱到哪裡去?他入了南府,卻不知最終結果究竟是好是壞。”
南老國公面色不改,以他的心智自然想到了這許多。
卻見他語氣毫無變化,道:“我知道大師的意思,只是……南府卻只有這一種選擇了。”
“陸景早已經是南府的贅婿,將他接來南府,他即便心中有怨,南國公府也可想方設法解決。
只需盡心盡力栽培於他,不以贅婿待他,族中諸多大事也問過陸景,等到時誕下了子嗣,便可以除去他的贅婿籍。
他若是爭氣,我這國公百年之後,南府的爵位便是給他和禾雨的子嗣又有何妨?
禾雨心善,自不會虧待其它血脈分支。
說到底陸景終究是個少年,這般仔細待他,自是有情分在的。”
“除此之外,南家又該如何?
事已至此,南家若是全了少年陸景的尊嚴,就此退了這婚事,與他結交,至多也只是一個無怨無恩,陸景往後便是成為了純陽天人,又與南府何乾?”
“我也曾想過當先退了這婚,全了陸景的尊嚴,再將他召為佳婿,可是一旦退了這婚,陸景又如何能再入我南府?
禾雨也是個心傲的,如今族中大義壓在她肩頭,她才願意成婚,若是婚約沒了,萬萬不會主動前去與陸景接觸,而陸景的天賦只怕也已經藏不住太久,到時候太玄京中有得是豪府大門拉攏他,我南府不弱,卻因之前這許多事天然便無什麽優勢可言。
正因如此,我才會將錯就錯,準備成了這樁婚事,再徐徐圖之,最起碼,現在無人和南府爭搶,陸景也只能履約。”
“若是畏懼於他的前路,將他殺了……”
南國公說到這裡,釋怒主持明顯皺了皺眉頭,又結了一個殺生印。
可老國公卻並不在意,繼續道:“本來便是上天賜予的機緣,若是南府連接下的膽量都沒有,隻知畏懼這麽個雛鷹,甚至因此殺人……
那我南國公府早在許久之前便已不在,又何來的這遍布大伏的家業?”
南老國公仔細說著,他蒼老的眼神也多出些銳利來。
“便是現在,我已經讓停歸親自去送婚期書帖,這便表明我南府的心意。
只要將他接入南府,我總有許多法子讓他歸心,他是不世出的天驕,同時卻也是一位曾受苛待的少年。”
說完這許多話。
南老國公的眼神也變得堅定許多。
“七皇子一旦出閣,太玄京中必然又有大爭端,雖然聖君尚在壯年,可是儲君的位置,便代表大伏大勢,登上此位,大伏一切資源任你鯨吞,便可有天大的可能成天府、渡雷劫,延壽數百載!
太子之所以可以這般年輕就成就神相,以肉身遨遊雷禍亂流,便是因為太子之位讓他受了人間大佛的菩薩慧,承了殺生菩薩法,這等誘惑,除非是那絕大多數天生根骨、元神無法修行之人,否則又有誰能抵抗?”
“正因為是這樣的世道,南府才要接下這一難得的機緣。”
南國公仔細說著。
釋怒主持便也這般仔細聽著,良久之後,釋怒主持微微點頭,他遠遠望著太玄京,卻又忽然歎了一口氣。
太玄京……太玄京……這繁華盛世之下又埋著皚皚白骨。
北秦亦是如此,對尋常百姓而言,甚至更恐怖許多。
普天之下的百姓卻只能看著這些恢弘的城闕興歎。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
南停歸一改之前的樸素模樣,反而穿上錦衣華服,坐在一匹升麟馬上。
他身後還有南月象,以及七八位南府子弟。
又有十余位南府護衛,高頭大馬,氣魄凜冽,看起來極為不凡。
四位家丁兩人在隊前,兩人在隊後,各自拿著高高的豎匾。
其上的喜字已然能證明許多。
住在太玄京中央這幾條街上的,多數也聽過南國公府招贅一事,也知曉南國公府已然幾次拖延婚期,南家雪虎公子因不滿這一樁婚事而去威脅那名不見經傳的陸家妾生子,結果反被人擊敗,狠狠挨了一頓打,這件事還鬧到了京尹府。
而且這個贅婿也不是個省心的,即將身為贅婿,竟然還敢去蒔花閣找花女飲酒聽曲!
因為這許多事。
在今日之前,絕大多數人都已然在揣測南府究竟何時退婚。
畢竟已經鬧成了這樣,南國公府若不退婚,反而讓人輕看了。
可沒想到今日天不過蒙蒙亮,南國公府南停歸就已經親自帶著人馬,高抬喜字出府。
一路走街串巷,也絲毫不避諱沿途的行人。
於是這樁事,就又成了京中達官顯貴的閑談。
諸多猜測紛紛而來,絕大多數人也不過是覺得那贅婿資質過人,又已經被陸府逐出家門,與這太玄京中的貴府再沒有其他聯系,正適合當一個好贅婿。
於是南國公府才會忍下之前的瑣碎,送去婚帖。
可是也有明眼人,覺得此事不合常理。
這名為陸景的少年資質確實不凡,十七歲日照,可比起南國公府的天驕卻還有許多距離。
再說南府即便決定忍下瑣碎,繼續這一樁婚約,卻也不至於讓南停歸這樣的人物,親自送去婚禮。
一時之間,這京中收到信的人們倒是猜測紛紛。
除了陸景和南國公府備受討論之外,還有一個在這件事裡屢次遭人的恥笑的貴府。
自然就是陸家。
九湖陸家近年來越發衰敗,神霄將軍陸神遠被貶謫,族中沒有什麽出彩的子弟,看起來中興無望。
後來神霄將軍又被聖君從遠山道召回京城,因為帶著許多北秦俘虜,至今還不曾歸來。
可神霄將軍之所以能回來,是因為陸家這麽一個伯府,將自家的庶子送到南國公府為贅,才換取南老國公屢次為那陸神遠進言……
可笑就可笑在,陸府竟然送了這麽一個此代子弟中最為出彩的陸家子,去南國公府為贅。
因為這多番討論,許多陳年舊事也被翻了出來。
包括八九年前那一樁京尹府擂鼓之事,包括這許多年來,那陸景在路途中備受輕待的事。
再加上昨日那一封訣書,陸府便徹徹底底成為了這些年來,京中最為可笑的笑柄!
許多與陸府有來往的貴府,也覺得訣書一事,實在太令人羞恥。
那陸景被拘入京尹府,陸府便忙不迭地送訣書,不過一朝,就和這麽一位出彩的子弟斷絕了血緣。
否則若是陸家往後能添一位點燃九株神火的修士,朝中恩典,也許還能多出一位將軍來。
可現在,卻只能夠受人恥笑。
陸家如今朝中無人,一向消息閉塞,可今日清早倒有巧合,劉管事帶人采買,便帶回來這麽一樁消息。
寧老太君這兩日身體不好,鍾夫人、朱夫人在旁伺候。
這幾位陸家主事的,聽到劉管事說南國公府已然大張旗鼓,舉喜字出行,要去給陸景送婚書。
眼中的煩悶便再也止不住了。
“如果是那南府退婚倒還好,今天他們這般大張旗鼓為陸景揚名,豈不是顯得我陸府……”
鍾夫人說到這裡,眉頭蹙得更深了。
寧老太君仍然閉著眼睛,臉上的疲乏更清楚了些。
一旁朱夫人歎了一口氣,輕聲道:“可誰又能知道這陸景竟然還是個奇才?
此事卻也怪他,若他不那般藏著掖著,我陸家又怎能寫訣書。”
站在眾人身後的錦葵,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這幾位夫人可真是的,景少爺不是早就顯露了自身才華?他入了書樓,寫得一手好字,修煉武道還能輕易打敗陸江少爺。
這樣的好兒郎,若是在其他府邸只怕要被當成寶貝。”
“明明便是因為寧老太君自身的喜好,因為景少爺已經是他府戶籍,也因為這幾位夫人從心底不願意相信陸景真的這般出彩,否則便打了她們的臉。
所以才有了這許多事。
現在倒好,陸府成了京中的大笑柄了。”
錦葵這般想著。
寧老太君摸著自己的額頭,躺在軟榻上,緊閉的眼睛一語不發。
鍾夫人看到寧老太君這般模樣,想了想出聲安慰道:“老太君倒也不必太過傷神。
陸景就算去了南國公府,也是個贅婿,便是因為自己的才能得了些勢,上面也有那南家小姐、諸多南府中人壓著,又能起什麽風來?
我看啊,南國公府今日之所以大張旗鼓,說是給陸景揚名,實際上是在給自家揚名。
招個贅婿都招了個……還可以的。”
寧老太君輕哼了一聲,也並不答覆。
錦葵心裡也有幾分可惜。
不光是錦葵,得知這件事情,陸府中寧薔、林忍冬、陸漪,還有幾個丫鬟。
府外的盛姿、蘇照時,甚至連蒔花閣中那鏡拾姑娘、煙柔姑娘知道了這許多事的前因後果,都覺得陸景太過可惜了。
若是沒定下那樁婚約,以陸景的才華,還有著許許多多可能。
現在去了南國公府,一生都出不來頭。
宮中。
重安王妃正要面見皇后,並不知這件事,也不曾猜到南國公府竟然如此心急,不過一夜就送了婚貼。
首輔薑白石昨日深夜便已入宮,因為西北道出了一樁驚天的大事,九位西北道地方大臣一夜之間俱都被殺。
不知是北秦出手,還是前些日子還在西北道現身的伏無道出手。
整個西北道已然大亂,諸多縣府也人人自危。
薑白石連夜入宮,便是為了這件事,此時只怕還在宮中。
中山侯站在自己的府邸中,覺得冬日的風更冷了些,龍馬遠遠站在庭中,側過頭來,馬眸直視著他,於是中山侯搖了搖頭,轉頭回了屋中。
這一件事如今看起來,似乎已經板上釘釘,再也生不出變動來。
京中絕大多數人也隻覺得這件事有些有趣,並不曾多想。
南停歸一路朝著京尹街古月樓而去。
可當走到一半,忽然有人匆匆而來,對南停歸說了幾句話。
南停歸拉停腳下的馬,皺了皺眉頭。
“他這般早不去書院,去宮前街做什麽?”
“派人去與他說說吧。”
——
陸景身上的衣袍早已經幹了。
他腰間還配著玄檀木劍,身軀挺立修長,走起路來不疾不徐,好一位少年郎君。
沿途許多人看一眼陸景,閃過眼神,往往又會偷看好幾眼。
陸景卻一路目不斜視,直直朝著皇宮而去。
太玄宮!
輝煌大氣,又有許許多多極其輝煌的建築、雅致的園林,就如同一顆璀璨的寶石,鑲嵌在太玄京正中央。
皇宮高牆不可輕易靠近。
兩百丈之外,就已經有軍士戒嚴。
陸景遠遠站在皇宮前,遠遠望著這被譽為“凡間明玉京”的古老宮闕群落。
腦海裡還浮現出他之前抄錄過的典籍。
之後陸景也曾詢問修身塔中的幾位年老儒生,也曾仔細查閱史書中的記載。
大伏舉國之力編撰的《玄國大典》、《甲子史》兩部典籍中,也找到那典籍中的先例。
這件事被稱之為“見獬豸!”
獬豸為大伏瑞獸。
大伏建國之時,天落獬豸瑞獸,落於地而消失不見。
不論是《玄國大典》、《甲子史》,還是陸景最早摘錄的那《舊事諸錄》中,都隱晦記載見幼年獬豸之法!
其中記載了這一隻獬豸瑞獸,憐才思少年,能知少年天賦,能辨是非曲直,知正義公正,知貴賤。
天下少年有鼎盛才德,卻落輕賤,繪諸符,可見獬豸!
而陸景此來,便站在這皇宮之前,深吸一口氣。
卻見站在街上的陸景……突然遠遠朝著皇宮行禮,緊接著便抽出那把木劍來。
遠處有諸位軍士已然注意到陸景,可又見到陸景雙手平舉寶劍,再度朝著皇宮行禮。
此時陸景距離皇宮其實極遠,再加上護持太玄宮的伏玄大陣並不曾異動。
這些軍士倒也並未驅趕陸景,隻覺得又是一個仰慕聖君,前來行禮的士子。
可恰在此時……
陸景深吸一口氣,豎握玄檀木劍,咬破指尖緩緩於那劍身之上,畫出一道道符文來!
符文顯現。
不知為何,位於陸景眉心中的元神竟然在緩緩顫抖。
隱約間,陸景元神感覺到正有一雙眼眸死死注視著陸景。
那眼眸中,放出諸多光明,照耀在陸景元神上,元神不由自主的迸發出金光,凜凜烈烈與那眼眸中的光明輝映。
陸景眼神沉靜……
“我的天賦比起那典籍記載中的兩位先例輕賤少年,也絕不算弱!
他們可以喚醒獬豸,我也必然可以。”
他思緒落下,玄檀木劍上的符文已然大成。
而那似乎在虛空中凝視他元神的雙眸驟然間變化,陸景元神也緩緩開口,無神間道出過往許多事!
正朝著陸景這邊走來的幾位宮前軍士猛然間停下腳步。
他們朝後望去,卻看到驚人的一幕……
太玄宮虛空中風起雲湧。
恐怖波動化作雲霧,籠罩於天空中!
而此刻的伏玄大陣依然不曾觸發,幾位軍士正在疑惑。
天空中猛然間大放光明。
太玄宮之下,一道道神秘符文驟然間亮起,遍布整座皇宮。
神秘符文上飛出一道的流光,在天空中凝聚!
與此同時,皇宮中一道道龐然神念、浩大氣血轟然爆發而出。
便如此飛出太玄宮,直直落於陸景上方。
不論是這些神念還是氣血,都強絕無比,倘若就此落下,陸景也許在頃刻間便會被絞碎。
可也正是在這時!
天空中諸多流光纏結,顯露出一隻瑞獸虛影。
這隻瑞獸體大無比,頭顱、尾巴上俱都燃燒著神火,身上又被堅硬的鱗片覆蓋,一口獠牙光輝湛湛!
即便這個瑞獸並非真身,僅僅只是虛影,也讓這廣闊天地暗淡失色……
獬豸瑞獸!
獬豸一出,瑞獸身上的光明就此墜落下來,落在陸景身上。
那周遭許許多多的氣血、神念也就此消散。
這一瞬間。
太玄京中不知有多少人走出房門,看向天空中的瑞獸。
祥瑞……
這等景象,即便是在玄都,也難得一見。
“這是……怎麽了?”
許多人猜測紛紛。
太玄宮中,又有不知多少目光垂落下來,許多大臣、貴人也走出宮闕,抬頭望著天空。
其中便有被獬豸瑞獸驚動的薑白石、皇后、重安王妃!
薑白石走出一座宮闕,身後還跟隨著許多大臣,眼中都帶著驚歎!
“嗯?獬豸瑞獸?”
薑白石眉頭微皺,身後的許多大臣也似有不解。
可這些大臣中自然有久讀典籍的,當即便有殿前大學士王執皺起眉頭道:“獬豸現,天下便有不凡少年糟了輕賤,先帝曾言‘大伏昭昭,不可不正,國之昭昭少年,不可輕賤!’,聖君繼位之初,也曾遇到此事,不過都已經過了許久,不曾有人記得,也不曾有不凡少年被輕賤冷落,來宮前見獬豸。
沒想到今日,獬豸再顯,又是哪一位少年有此昭昭之才,能令獬豸顯現?”
王執說到所謂昭昭少年,薑白石腦海中不知為何便想起了陸景。
繼而又想到陸景那一日面對薑白石試探其勢的時候,臉上的風輕雲淡與自信。
“是陸景?”薑白石心中揣測。
就在許多人思索之際。
獬豸瑞獸卻飛落而下,大約十幾息時間過去,又騰飛而起,再度懸於天空中。
諸多目力不凡的修士,似乎看到了什麽,眼神中不無驚異之色!
薑白石身後也有朝官驚歎:“這便是召來獬豸的少年……”
薑白石眯著眼睛看了許久,卻只能看到模糊陰影。
有一位大臣看到薑白石看的艱難,朝前走了兩步,輕點虛空。
一道道元氣流動,構築出一面元氣鏡面,那鏡面上也浮現出些景象來!
卻見一位持劍少年,站在獬豸頭顱上,身著一身藍色錦袍,容貌俊美無雙,俊秀的臉龐上卻帶著些清冷,而他眼神此刻卻顯得有些落寞。
薑白石看到這一幕,依然微微眯起眼睛……
——
“那瑞獸頭顱上的,竟是陸景!”
重安王妃眉目宛如雕琢出的那般美,眸子碧如湖水,凝注在空中瑞獸頭顱上的少年。
一身華貴宮服,貴不可言的皇后轉過頭來有些好奇問道:“王妃知曉這位少年?”
皇后身旁,還有一位極雍容華美的少女。
這少女聽到陸景的名字,眉眼突然跳了跳,她也轉過頭來也望著重安王妃。
重安王妃朝那少女笑了笑,道:“便是九湖陸府的陸景……是太子妃的弟弟。”
“陸景……”太子妃看著天上少年,腦海裡卻並無多少記憶。
大昭寺中,原本正和釋怒主持對弈的南國公手中的棋子驟然落下,釋怒主持也望向門外。
門外一片雲霧繚繞,似乎看不清什麽。
可釋怒主持卻好像和南國公一般看到了什麽驚人景象,眼神有所變化,又轉頭看南國公。
“獬豸瑞獸……上一次出現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尚且不曾親見,只是聽父親提過一句。”
南國公閉起眼眸,低下頭來仔細想了想,又拾起跌落的棋子。
落子。
歎氣。
南禾雨也站在南國公府中,她一道神念縱橫,飛於虛空,看著瑞獸頭顱上的陸景,不知在想些什麽。
諸多京中不凡者,此時目光也同樣落在太玄宮瑞獸上的不凡少年身上。
盛府中的盛如舟、盛姿。
安慶郡主、蘇照時、陸府中的林忍冬。
再強者,還有中山侯、南風眠……
乃至雄宮中,身上氣血烈烈,能熄滅雷禍的驚天貴胄、深闕裡正讀書醒神的佼佼七皇子也都抬眼!
少年一朝露華光,太玄也要映昭芒!
而獬豸頭顱上的陸景,此時也雙臂大開,遠遠朝著那深宮一拜。
太乾宮門庭也就此洞開。
卻見華宮中,有九神寶座,其上端坐一位威嚴君王,正嘴角帶笑,遠遠望著獬豸頭顱上的陸景。
太乾宮門庭洞開的刹那,便有一位年老駕前貂寺輕聲道:“聖君問,少年何以召獬豸!”
這年老駕前貂寺一語既出,宮中不知多少朝臣,貴人俱都站起身來,遠遠朝著大乾宮一拜!
神念注視陸景的諸多強者也同樣如此,因為他們聽到了這句話,便必然要下拜,這便是聖君威嚴。
陸景的元神也感知到許多毫不掩飾的神念、目光就這般直直注視著他。
其中也許有南國公、南禾雨,也有許許多多將他當做茶余飯後閑談的貴人們。
陸景毫不在意這些人的注視,神色沉靜,再度一拜。
“民陸景!年不滿十七,幼時有志於學,卻因出身屢遭輕賤!
人之因而異於禽者,唯志罷了,正因如此,民從不曾失進學之心,始終精進,日日讀書。”
陸景輕聲開口,說話時頗為柔和,似乎是在道他人之事。
可下一瞬間,陸景語氣中又多出幾分落寞來。
“然民災禍無端,苦讀九年,一朝落為賤籍,自此聖人道理不加我身,不配行為國為民之事,大丈夫處世,若無正身,不如與草木同腐?”
陸景一言落下……
不知多少目光驟然變化。
大丈夫處世,若無正身,不如與草木同腐?
這短短一句話,道盡了獬豸頭顱上的少年志向。
寧可如草木一般腐爛,也不願意背著賤籍過活。
南禾雨目光頓變。
重安王妃、薑白石,即便是那皇后眼中都露出幾分讚賞來。
皇后並不轉身,只是輕聲道:“沒想到伱還有一個身落逆境而不墜其志的弟弟。”
太子妃低下頭,向皇后行禮,並不多言。
雄宮中的太子臉上也露出讚許之色,低頭對身旁一位少女輕聲說了一句,那少女便恭敬離去,不知是去做什麽了。
南老國公,眼中的光芒越發黯淡。
已然到了古月樓前的南停歸,聽到身旁南月象的低語,隻覺得胸中有一股鬱氣不得而出。
南國公府……
竟然成了奪少年之志的貴府!
而宮中聖君微眯著眼睛,輕輕頷首。
那駕前貂寺又高聲開口道:“少年立志,踽踽獨行,為不俗也!”
此言一出……
陸景腳下的獬豸軀體上的光芒越發熾盛,包裹著陸景,讓此時的陸景越發耀眼。
陸景依然高高立於其上,繼續道:“先帝有詔,‘昭昭少年不可賤’,聖君有詔,‘立志少年不可輕’。
今日民於此……請聖君之恩,壯大伏之道,祈令我重回正身,令民於輕賤泥潭中脫身,令民於消沉中奮起,令民再立志,令民可雕琢自身而成學!”
陸景兩道天詔一出。
大昭寺中的老國公便再也忍耐不住,厭煩間將手中的棋子隨意扔在棋盤上,繼而站起身來,走出寺中房舍。
有這兩道天詔在此……陸景自此便不可再賤,甚至此生不可再賤。
什麽贅婿婚約,俱都不存!
因為陸景腳下知公正,知貴賤的獬豸瑞獸已然綻放光輝,照耀天地,這些光芒落在陸景身上,便能證明陸景之才華,之天賦確實便是昭昭少年!
先帝有言,聖君有言!
此時無數目光又落於這陸景身上,他又……如何能賤?
此刻薑白石臉上也展露笑意,望著鏡中的陸景。
昨日的陸景那般自信,薑白石以為陸景很快便能淌過眼前的小難。
可是令他萬萬不曾想到的是,不過只是一夜,今日再見陸景,整座太玄京無數人都在仰望他。
他已然變成了先帝、聖君口中的昭昭貴氣少年郎!
如此破局……便是薑白石都不曾想過。
“今日之後,陸景不可賤,那贅婿賤籍,乃至令他輕賤的婚約也自然不複存在。”
薑白石心緒落下。
令人震動的聲音再度從太乾宮中傳來。
“先帝立命,聖君有詔,獬豸作保,陸景昭昭少年可立志,可立言,可清貴,自此……除去賤籍。
望天下少年以此為榜樣,以此奮進,逆境中不墜其志,泥潭中不至腐臭……”
一語道出。
太乾宮門徐徐關閉。
諸多目光卻仍然鎖在獬豸瑞獸頭顱上的陸景。
卻見這少年聽聞這般詔令,原本落寞的眼中終於露出喜悅、感激之色。
他朝著太乾宮緩緩而拜,不言中自有少年之氣衝天而出!
而那獬豸瑞獸此時也緩緩落下,伸展軀體,讓陸景能夠更容易走下。
陸景一路沿著脖頸、獸腿走下。
那獬豸已然開始消散,化作諸多流光,消失在天地之間。
陸景就站在獬豸之前,獬豸似乎感應到陸景元神中的金光,伸出舌頭,舔了舔陸景的身軀。
不過只是虛影,陸景並無不適,只是輕輕笑著。
宮前街許許多多百姓早已圍攏過來,他們親眼看到了方才那一幕。
對於此時的陸景,眼神裡帶著崇敬,帶著欽佩。
而獬豸便這般消散了。
陸景轉過頭,沿著來時的路走去。
他臉上一如既往的和煦,心中也輕松了不知多少。
自今日開始!
他再度回歸良人身份,一切令他輕賤之物俱都煙消雲散,不複存在。
可是不知為何,陸景心中卻並不感念皇恩,也並不感謝那獬豸瑞獸。
“我的天賦能夠喚醒獬豸,才能夠令這隻瑞獸傾聽我元神訴說。
可是……這天下間有多少受了無端輕賤,卻天賦不佳的少年?我有昭昭天賦,今日乘獬豸而立,聖君聽我立志。
可普天之下的輕賤人們,卻只能繼續輕賤下去。”
陸景心中這般想著,他又忽然想起觀棋先生、九先生的話來。
觀棋先生讓他莫要沾染這天下的腐朽氣。
九先生讓他多去書樓之外走一走,看一看繁華之下的貧瘠人們。
“這繁華太玄京,輝煌了四甲子的大伏,乃至那人不如畜的北秦,似乎都已經腐朽了。
就連象征知公正、知輕賤的獬豸瑞獸,也隻可用天賦喚醒,若無天賦,輕賤者只能始終輕賤下去。”
“陸府那等醃臢禮法,仍然存在於這方天地,人皆分三六九等,賤民與貴人們同處這方天地,賤民永賤,貴人永貴……這世道下,除去太玄京的繁華,除去北秦的強武,又剩下些什麽?
這繁華之外,又有什麽?”
陸景一邊思索,一邊前行。
沿途的許許多多人都自發讓開道路,許多少女們看著這面容似乎發光的俊秀少年,臉上由中露出羞怯之意。
古月樓前……
聽著南月象在他耳畔低語,南停歸隻覺得頭痛欲裂。
今日!
那陸景不曾有一句提起南府、陸府。
可今日之後,南府和陸府之名必將會響徹太玄京,甚至響徹整座大伏。
以輕賤欺少年……
三番五次推遲婚期,趕走麒麟子……
每一道聲名,必然會烙印在南府和陸府之上,無法甩脫。
南停歸心中突然多出許多悔意來。
南府在他手上,反而要受許多恥笑。
既然定下了婚約,若是早先不推遲婚期,南雪虎不曾去威脅陸景,自己若是不去看京尹府內審,陸景是否便不會這般盛怒,甚至破釜沉舟前往皇宮召獬豸……
南月象看著南停歸的背影,隻覺得義父雙肩在微微聳動。
良久之後,南停歸深深吸氣,安慰自己:“最起碼,以這等惡臭聲名換了禾雨不必成婚。”
“可是……此等少年,若有朝一日禾雨開了心竅,是否會後悔?”
這個念頭不知為何,無端出現的南停歸腦海中,南停歸想了想,只是搖了搖頭。
南禾雨坐在湖畔,她越發覺得自己獲得那一顆羽化劍心是否只是運氣。
自己優柔寡斷,當斷不斷又如何適合練劍?
這時的南禾雨突然想起師尊評價她劍意的一句話來。
“劍氣無雙,劍光凌厲,其勢衝天。”
“可是,你練的這風雨劍氣中並無風雨,如今倒也無妨,可若是有朝一日,你想以劍氣渡雷劫……恐遭其難。”
“風雨劍氣無風雨。”
南禾雨不由想起剛才站在瑞獸上,一字一句,字字句句立志明心的少年。
“怪不得,他可以喚醒獬豸瑞獸,可以數月日照,可以成為書樓先生,可以以庶子、贅婿之身一步步脫去輕賤成清貴。”
“他若習風雨劍,劍氣中可能有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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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章太難寫,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