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166. 籠中,舊衣,三日成灰
左青瓷沒有任何失禮的地方。
即便是她從小養尊處優,可如今坐在這其實對她而言煞是簡陋的居所中,端起裴夕禾倒上的茶水,也不曾露出半分輕蔑。
她抿了口清茶,這才輕聲開口道。
“我要首先和你道一聲歉。”
“我也是在長灃回陸家向老祖求取雪鴞天魄,才知曉他心悅一女子,也就是你。”
“我是他的母親,得知此事,清楚他的性子,不上心還好,一上心便是真的入了心裡。”
“我還是沒有按捺得住,知曉此時來找你很是失禮,但還是來了。”
“這點我必須向伱致歉。”
裴夕禾沒有想到她第一句開口的居然是如此。
她眼眸之中波光微閃,盡量保持著得體的笑。
“夫人太過折煞我了,夕禾心中絕沒有怪罪你的意思。”
左青瓷身上是世家大族熏陶出來的得體和氣度,叫人隻覺柔風拂面。
“我實在是好奇,長灃會對怎樣的女子動心。”
會為她而向老祖求取雪鴞天魄,為了她思慮周全。
裴夕禾說心中不驚詫,誰信?
陸長灃才在她這裡表明了心跡,前腳走,後腳陸氏主母就已經至此。
讓人怎麽可能不懷疑左青瓷的動機。
可是左青瓷並沒有絕大多數想象中的挑剔和惡意。
她就坐在木椅上,身後的侍女恭敬地低著頭。
左青瓷端起一杯對她而言稱得上完全不能入口的粗茶,依舊能輕抿。
裴夕禾其實從未見過這般女子。
她身上沁透著一種源於底蘊生出的,一股讓她高於身周諸人的氣韻,如同上好白瓷般完美無缺。
她在打量裴夕禾,大大方方,沒有介懷裴夕禾此刻表現出來的些許局促。
左青瓷瞧著她無瑕的面容,心底也是暗自歎道。
她其實清楚自家長灃並非是全然看重外貌之人,不由心中輕歎一聲。
瞧見了裴夕禾此刻雖然掩飾得不錯,但心中難免的局促不安。
左青瓷輕笑開口道。
“你無需緊張,我此次前來當真是因為沒有壓住心底的好奇,並無其他意思。”
“也不必擔心我會刁難於你,但凡是長灃的選擇,無論是我,還是陸家,都尊重於他。”
這也是老祖的態度。
陸長灃既然有仙胚的資質,有可能踏上一條無敵路,那他就不能被他們所左右。
他的選擇,他們都尊重。
裴夕禾的眼眸低垂,有著幾分暗光閃爍,不甚分明。
她開口道。
“陸家當真會不在意我的出身和天資?”
她抬起頭,和左青瓷兩眼對視,彼此都可以清楚看見對方眼中的情緒波動。
左青瓷被她注視著,卻沒有分毫的驚動。
她是完美的世家主母,雖然資質不高,但卻統管族中大大小小的事務。如今雖為金丹,但她的眼界和氣度,都絕不輸於那些真正的大修士。
她輕點了點頭。
“我瞧得出你是個聰慧無比的孩子,那我便坦白跟你講。”
“陸氏和薑家是昆侖四大世家之中底蘊最深的。”
“陳家迂腐,李家囂張,分外淺薄,我們並不太瞧得上他們。”
她眼中自信,只是簡單闡述事實。
“陸家不需要用長灃的婚事來作為任何籌碼。”
“他是我們陸家千年一遇的仙胚,共鳴了族中神物姑射天辭劍,有望成就仙道,我們就不會干擾他一分一毫,他的人生路,必須自己做選擇,自己走。”
裴夕禾心頭波瀾四起。
她只知道陸長灃天資極高,可凝結的是八彩玉階,或許和薑明珠和明琳琅的九彩是有所差距的。
可如今才知,他共鳴神物,本就自有仙姿。
她眼裡似乎黯淡,但左青瓷並非故意說這些來打壓裴夕禾,只因為她已經瞧出來此人也非一般女子。
那她不如將一切講明白,也省得多加妄測。
左青瓷早就已經知道了裴夕禾是中上之資,乃是三靈根。
她輕開口道:“其實最開始我本對你無感,請原諒我最開始因為你的出身而對你的片面認知。”
“但我如今覺得,你若是坐上我如今的這個位子,假以時日,作為陸家主母,並非會比我差。”
左青瓷眼眸之中閃爍柔色,她一直是這樣得體完美。
裴夕禾也是很清楚地感知到左青瓷身上和自己有類似的地方。
就是這一份玲瓏之感。
這並非是個貶義詞。
左青瓷更甚於她,早已經不是玲瓏二字可以局限的。
顯赫的家世並未帶來傲氣,而是化作了入骨的氣度和底蘊。
她就算是面對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也沒有自持身份。
大氣,自有胸襟。
裴夕禾揚起唇有些勉強。
“多謝夫人讚譽。”
………………
左青瓷走後,裴夕禾突然覺得心中開始清楚起來了。
她揮手將陣法重啟,關閉了門扉窗戶,打開了衣櫃。
在好幾件潔白的弟子服的下面有著一件格格不入的打著補丁的舊衣服。
又小,又是麻布製成的,有幾處破裂開去,似乎有些年頭了。
她取了出來,握住了它,粗糙的質感湧入感官,叫思緒一下子停滯。
裴夕禾當年一身孤勇隻想擺脫被賣作童養媳的命運,進了這修仙路。
她清清白白地來,沒帶任何東西,除了這一件四歲孩童的舊衣裳。
這麽多年了,她一直都沒有丟棄。
甚至自己都說不清楚是什麽原因。
陸家是絕頂世家,陸長灃也是難遇的好姻緣。
可是直到左青瓷走後,她終於明白陸家對她意味什麽。
是籠。
若她當真與陸長灃成了道侶,嫁入陸家,假以時日,成了陸家的主母。
地位和尊榮,財富和權力,似乎盡在她手,她不必要再舍生忘死地求機緣,搏前程。
以她的心智,未必會比左青瓷做得差。
在時間的沉澱下,她可以成為第二個左青瓷,甚至勝過她。
可這是裴夕禾想要的嗎?
更清晰些說,那一個‘裴夕禾’還是當初那個一腔孤勇咬傷生父,衝向測試柱的‘裴小丫’嗎?
她抱著這件舊衣,坐在椅上,就這麽呆滯著。
枯坐在此。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因為太陽升落而明暗轉變都引不起她的半分波瀾。
一日。
兩日。
三日。
裴夕禾似乎三天以來都沒動過的的睫毛顫了顫。
她身形微微動了起來,築基法體就算枯坐個十幾日都不會有問題。
裴夕禾歪了歪頭,臉上終於有了波動,輕吐了口氣,唇角輕勾。
在指尖有一簇清魂焰冒出,蔓延上了這件舊衣服,其灼熱的溫度,遠非這件凡間的麻衣可以抵擋的,只是短短一個呼吸,化作了黑灰。
裴夕禾站了起來,仍由這一捧灰灑到了身上。
她終於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她,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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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衣詳見十五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