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66.一盤棋
  霧氣彌漫。

  瘦削的盔靴踏入泥濘，迷霧伴隨著他的呼吸起伏，林子裡靜悄悄，原本嗡鳴亂撞的蟲豸掉在地上，啪嗒啪嗒。

  他靜默地行走著。

  花園正在分崩離析，被人為確立的死神攥取住權柄，雙翅垂下，死亡加身。

  他……錯了。

  他沒辦法徹底取代納垢，他沒辦法徹底殺死祂，滯腐天棲息於至高天之上，他無法殺死一座花園。

  但即便如此……莫塔裡安深深地歎了口氣，白骨般的雙手扒上盔甲間隙中長出，酷似綠皮叢生物的真菌，將它們扔在地上。

  翠綠的菌類很快便在白霧中彎曲著枯死，遠處的綠皮咆哮也在變小，祂們要離去了。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蒼白之主獨自一人行在這片寂靜的林中。

  他掠過死去的靈族屍首們，聽見細微的啜泣聲，哭聲就像是溪流，潺潺地淌過林子。

  林子裡依舊籠罩著死寂的霧。

  莫塔裡安順著那條溪流向上遊走去。

  枯死的草地上重新冒出新芽，嫩綠的草色卻不似納垢的顏色，樹影稀疏，陽光灑在叢中的空地之上，白玫瑰正開地旺盛。

  愛莎就在那裡，靈族的生命母神，身披素紗，跪臥在愛莎玫瑰叢中，手腕腳腕處依舊有著未褪的鐐銬，她正啜泣著，高大而豐腴的身軀旁正緊緊簇擁著她最後的孩子們。

  莫塔裡安毫不猶豫地走過去，所踏之處，潔白的玫瑰立刻枯死。

  【所以你並沒有出來，】死神平靜地說，他亮出鐮刀，扭曲變形的鐮刀之上，毒刺尖利，【而是在這裡繼續哭。】

  +我很抱歉。+
  愛莎擦過眼眶，晶瑩的淚滴滑落，莫塔裡安好笑地看見愛莎身邊的靈族們朝他緊張地握緊了刀劍。

  +我被祂重傷了雙足，無法繼續前行。+
  【沒有關系，】

  莫塔裡安說道，愛莎已然進入了最佳攻擊范圍，生命母神的光芒抵抗著他的寂霧，反而讓那些靈族看起來更加鬥志昂揚了，

  【你很快便不需要它們了。】

  鐮刀流轉！黑風驟然劈向愛莎！
  聚攏在愛莎身旁的精英靈族們卻根本來不及反應，隻一刹！死亡之主雙翅帶起的狂風將它們掀翻，如草莖般飛出！

  鐺——！！！
  悠長的金屬相撞聲響起，剛剛依舊在哭泣的愛莎赫然站在原地，兩手緊攥鎖鏈，腐臭的鏈條緊繃，剛好攔下死神的鐮刀。

  巨大鐮刃尖端的毒刺，正正好差一厘，便抵住愛莎的鼻尖。

  【看來你另有圖謀？】

  莫塔裡安淡淡地說，下一刻手臂發力——鐮刀猛地回拉！

  滿面淚痕的愛莎立刻松開卡在鐮刀上的鎖鏈，昔日捆綁她的鎖鏈此刻卻化作了她唯一的武器，來不及站穩，蒼白之主的攻勢便從四面八方衝來！
  巨鐮在空中形成眼花繚亂的殘影，每一擊都帶著爆裂的音爆響！玫瑰田上，玫瑰被殘風掀起，紛紛飄落空中，像是一場盛大的葬禮。

  鐺！叮叮叮！鐺——！鐺——！
  金屬相擊聲接連響起，鐮花之中，一道道血痕出現在愛莎身上，或淺或深，深可望見白骨。

  愛莎咬緊牙關，她感到自己被鐐銬割裂腐爛一半的雙腿正無法支撐著她的重量，她試圖用大地中生長出的藤蔓擾亂死神的步伐，卻全然無用。

  不……不……

  愛莎閃爍著微光的雙目中垂出淚滴，靈族尚未滅亡，她可愛的孩子們依舊可以快樂地活在世上，她想起西高奇托這些孩子為她傳來的話——靈族可以回歸全盛。

  這也是為什麽……這也是為什麽……她同孩子們背棄了與人族的約定，她要回去，她要回去！幫助人族死神的終局只有滅亡！

  愛莎緊咬的牙關中擠出話語，

  +我很抱歉……+
  她盡可能輕柔地說，+但這世間需要愛與新生……人族的死神，不要再毀滅了，若你放下毀滅的嗔念，靈族願與人族聯手，我們可以重建……啊！+
  巨鐮擦著她的臉頰將將而過，血肉橫飛！
  莫塔裡安的眼中沒有一絲波瀾，或許他非人非蟲的雙目中早已看不出任何悲喜，

  【是你們先“邀請”我去屠殺色孽的。】

  蒼白之主手腕旋轉，又是一擊陰厲的重擊！愛莎踉蹌了一下，
  被掀翻的靈族此刻才站起來衝進來戰局，但蒼白之主看它們就像是看蟲豸那般，他昏綠蒙白的眼瞥見伊芙蕾妮的身影。

  莫塔裡安嗤笑了一聲，死亡之主突然提高音量，惟妙惟肖地模仿了當年靈族的話，
  【“偉大的人族死神，我們只求最幼女王的死亡——我們可以為您獻祭一切，若您要我們的死亡，便請盡情拿去。”】

  莫塔裡安咯咯笑起來，他的聲音卻宛如麻風病人臨死前的哮喘，
  死神像是中場休息般隨手轉鐮，以他為圓心，衝上來的靈族碎塊飛濺出去，鮮血將地上半枯死的白玫瑰染成鮮紅，

  莫塔裡安抬手，細長的巨手中宛如提著布娃娃般，一個面目猙獰的靈族頭顱出現在他手中，

  【我猜這些黑暗靈族對你說了些什麽？】

  莫塔裡安平靜地說，他看著自行倒地的愛莎，他的毒素配上納垢的腐敗侵蝕，愛莎腳踝處的傷口終於被洞穿，她無力地癱倒在地。

  【我很好奇，他們對你說了什麽？】

  莫塔裡安隨手扔掉黑暗靈族的頭顱，他在其上感到了熟悉的靈能……真是有趣，為什麽哪裡都有祂？

  鐮刀在地上拖出深刻的劃痕，莫塔裡安大步走到愛莎面前，直接踩斷愛莎腳踝上粘連的血肉與白骨，再把它們踢到一旁，現在她再也不需要她的腳了——

  要他說，納垢依舊足夠仁慈，竟然沒有斬斷靈族神明的雙足。

  他從腰包中抽出針管，愛莎的自愈自淨能力極強，即使是納垢的毒素都能淨化，莫塔裡安不認為自己可以在這方面超過納垢，但拖延一會兒也足夠了。

  他隨手扔下針管，毒素注射，靈族神的皮膚下呈現出不正常的綠。

  愛莎喘息著，她失真的視線中看見樹林間圍聚過來的死亡守衛身影，她看見那些依舊一息尚存的孩子們——她不過是從一座監獄抵達了另一座監獄。

  愛莎淌出眼淚，她想起舊日的輝煌，她想念她的丈夫庫諾斯，那繁華的靈族萬神殿……但現在卻只剩她還有西高奇了。

  她想起剛剛這些與一般靈族所不同的靈族說的話，為她看的畫面與輝煌，不，她不可能認錯，那是庫諾斯的力量，還有靈族主神阿蘇焉……

  ……

  “母神，借助古聖科技銜尾蛇，我們可以逆轉時間，自最幼女王死亡之時，回到靈族繁盛之時，改寫一切——我主已然洞悉了命運。”

  她垂下眼眸，看見她陌生的孩子拿出一副弄臣面具，晶瑩碩大的鑽石墜就淚滴，面具咧開的嘴角間閃過她所熟悉的光芒……西高奇。

  愛莎恍惚了片刻，她有多久未曾見到昔日的同伴了，即使西高奇的靈能有些許的陌生……但在日複一日的監禁中，愛莎也早已不再年輕了。

  她不會認錯的。

  她帶上面具，瞥見了西高奇想要她看見的畫面——

  她看見色孽蘇醒前夕，最後的那刻繁榮。

  愛莎下意識地伸出手，仿佛觸到了萬年前的那縷風，她切切實實地觸到了昔日同伴的靈能……

  弄臣的面具破碎，宛如寶石被擊碎，晶瑩剔透間，愛莎才發覺自己正淚流滿面。

  +西高奇怎麽說？+她問到。
    “我們需要擺脫人族的耳目——將蒼白之主困在花園，用他的禁足換取您的自由，以永久地削弱至高天之力。”

  愛莎張了張嘴，她的淚劃過乾涸到開裂的嘴唇，她望向遠處正與納垢魔軍迎戰的蒼白之主，死亡守衛的導彈在他們頭上爆開，黑沙紛紛揚揚地蒙在她的發梢。

  +好。+
  愛莎這麽說道。

  ……

  ……但她並沒有成功逃出去。

  淚水盈滿她的眼眶，愛莎看見死神蹲下來，手上類似昆蟲的盔甲仿佛活過來一般，肢節哢噠哢噠地響起，莫塔裡安的手上很快便形成了一個新的毒氣面具，酷似一隻巨大的節肢昆蟲。

  在她被剝奪呼吸與言語的權力之前，愛莎顫抖著開口了，

  +我很抱歉……+她說，+若你看見西高奇，請代我轉達我的抱歉，我辜負了他——但請不要將因我愚昧而起的怒火施加於他，他依舊希望完成殺死祂的夢想……+
  愛莎的淚自她纖長濃密的睫毛上堆積，像是清晨的露水，莫塔裡安無動於衷，
  +我太害怕了，辜負了他的夢想……+
  謊言，莫塔裡安想到，永遠不要相信靈族，它們滿口謊言，

  【安靜。】

  莫塔裡安說，粗暴地為愛莎摁上了毒氣面具，象征死亡的白霧快速湧入母神的呼吸系統，麻痹著她的神經。

  霧氣繚繞，形成新的鎖鏈，貫穿愛莎的身軀，莫塔裡安起身，用鐮杆仔細地敲斷愛莎的每一根骨頭，然後他拽住形成霧氣鎖鏈的一端，
  戰場周圍，死亡守衛們也紛紛殺死或是綁住活著的靈族，
  【走。】

  莫塔裡安說，疲倦地喘息著，

  【立刻離開這裡……讓我們回去。】

  【回去……】

  ……………………

  愚蠢的靈族……

  失敗了……

  王座之上，身披華服的皇帝面露不悅，他一手放在扶手之上，一手則拿著一隻華貴萬分的皇帝面具，鑽石鑲就璀璨的靈族花紋。

  拿著面具的那隻手，衣袍下垂，來自萬變之主的紋路微微亮起，其間夾雜著靈族西高奇的氣息，

  +失敗了，+
  皇帝冰冷地說道，+靈族果然不可靠。+
  王座之下，淒冷的皇宮之內，若因若無地回蕩著痛苦的慘叫，祂卻是依舊值得被選擇的，比起色孽，祂為這些追求刺激的靈族提供更加“穩妥”的快感。

  皇帝手上的耀藍紋路亮起，皇帝側頭，看向自己的手，像是聽見了什麽，祂安靜了一會兒，

  然後嗤笑起來，

  +若伱希望我成為你勝利前的鋪路石子，+
  皇帝嘲諷地開口，
  +萬變天，你就該拿出點誠意出來，你跟人類之主的較量怎麽樣了？你該擔心犬科生物的。+
  鳥嘯響起，皇帝卻不再理會，兀自閉目沉思了起來。

  祂還需要……費精力思索如何跟人類之主抗衡……那些愚蠢的政策。

  ……………………

  【尚未找到。】

  科茲有些愉悅地說，他咬開指尖，在匯報表上用鮮血打了一個叉。

  房間另一側，坐在雙人桌上的福根平靜地喝了一口茶。

  珍珠項鏈縮緊的聲音響起，脂肪被切割的特殊腥味圍繞在福根的鼻尖，面如枯草的福根毫無波瀾，他只是品著他難得的下午茶，而不是在一片waagh聲中入睡。

  【我這次差點抓到獅子了。】

  科茲走過來，整理著他身上的珠寶，大刺刺地坐到福根對面。

  【你有4次這麽說，還有19次說比較接近他。】

  福根又抿了一口熱茶，【你該加快速度了，我感覺祂最近越來越煩躁了。】

  聽到這句話，科茲卻只是咯吱咯吱地笑，
  【何止是煩躁，】他俏皮地說，【祂越來越像個中世紀被逼瘋的暴君了。】

  福根卻只是看著科茲，像是習以為常了那般，

  【好吧，好吧，】科茲抬起手，宣告了他的重大突破，【這次我找到他藏匿圖丘查引擎的痕跡了，我這次結結實實地差點抄了獅子的老窩。】

  福根端著茶杯的手一頓，
  銜尾蛇、圖丘查引擎、瘟疫之心，三神器湊齊所帶來的不僅僅是挖掘網道，古聖的神器具有穿梭時間的能力。

  現在皇帝手上已經湊齊了銜尾蛇與瘟疫之心，只剩最後的圖丘查引擎了，但萬年前，在卡利班上最後的關鍵時刻，萊昂·莊森趁亂帶走了它，隱匿於網道中，徹底讓皇帝的計劃無限期地延遲了。

  【祂真要更改時間？】

  【更改？】科茲笑起來，【是玩弄，是掠奪——是為了祂那徹底瘋了的夢。】

  福根像是想到了什麽，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
  【祂想要的太多了。】

  【一丘之貉，】科茲說，【都一樣。】

  …………………………

  渡鴉叫起來。

  第一軍團的巨石要塞內，密室最深處，黑暗中朦朧地出現一個屬於陰影的巨人。

  陰影對面，滿頭白發，滿臉褶皺的盧瑟摘下頭盔，時間過得真快，他還總會在夢中夢見教授獅子騎士精神的過往。

  “您認為是時候了嗎？”

  第一軍團的老兵畢恭畢敬地問道，
  【……莫塔裡安要回來了，】

  【獅子最近的情況不容樂觀，】

  科拉克斯說，【花園那邊失敗了，祂會加緊在追逐獅子的步伐。】

  【他們都被皇帝密切監視著……讓我來，報喜或是報喪，我將為他們而鳴。】

  ………………

  暗流奔湧，但暴風眼中永遠風平浪靜。

  哈迪斯正在看機油佬論壇，他認為這幫機油佬顯然是太有意思了，他們現在正在爭論是二進製遺書更具有法律效益，還是自然語遺書更應受到法律保護。

  “過來開會！！”

  馬卡多嘶啞而暴躁的聲音響起，哈迪斯漫不經心地嗯了兩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