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韻台

  院裡一群人站著，屋裡不時傳出羅芳驚懼的低叫聲，還隱隱有李如安輕柔的勸慰聲，易忠神色焦急來回走動，易峰易行盯著緊閉的屋門一動不動，身後站著蕭桓和嚴墨，眾人心中雖欣喜羅芳終於開口說話，但那副癲狂恐懼的模樣看著實在驚心。

  “爹娘，哥哥，嫂嫂…你們別走啊…”

  軟榻上，羅芳手腳癱軟，閉著眼睛流淚，嘴裡喃喃低語，眼前出現爹娘哥嫂站在船艙上朝她笑得燦爛，漁船逐漸前行，她想追卻抬不起腳，著急不已大喊，“你們要去哪裡？為什麽不帶上我？”

  她的阿娘朝她擺手，笑著說道，“你有丈夫還有孩子，不要來，回去，快回去！”

  她的父親露出寵溺的笑容，“乖女兒，聽話，快回去吧！”

  她的哥哥嫂嫂依偎在一起，朝她溫和的笑，“妹妹，你放心吧，我們會照顧好爹娘的，你回去吧，幫我們照顧好阿晸，不要跟著，回去吧！”

  羅芳驚慌失措，“可，可你們去哪啊，阿晸和阿峰阿行他們在莊子裡玩呢…”突然頭一痛，畫面閃轉。

  一處竹林院落前，她看見爹娘和哥嫂在說笑，氣氛融洽溫馨，轉頭看見她，阿娘笑著罵她，“怎麽又來了，我們都好好的，你不是小姑娘了，回去照顧丈夫孩子吧。”

  “聽話，回去！”

  “回去！”

  羅芳緩緩睜開眼睛，奔湧而出的淚水順著兩鬢滑落，顫抖著嘴唇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悲痛欲絕，身子一麻，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院中人都快忍不住要衝進去時，門咿呀一聲被拉開，一身黑衣的李如安走出來，光潔的額頭微微汗濕，對父子三人微微一笑，“進去吧。”

  三人衝了進去，蕭桓掏出汗巾替她擦去額頭汗濕，緊蹙的劍眉下，黑眸閃著心疼，“累了嗎？”

  “總算有點效果，累也值了。”李如安微笑搖頭，與他並肩進了屋。

  “姑娘，我娘還在昏睡嗎？”榻上羅芳平穩閉著眼睛，父子三人圍著軟榻，易行抬頭問道。

  “等會吧。”李如安接過田姑送來的茶，抿了一口潤潤乾澀的喉嚨，神情平靜，讓人心不禁安定下來。

  “唔…”

  羅芳突然發出一聲低吟，眼皮微動緩緩睜開眼睛，迷糊盯著上方一會兒，緩緩轉眸看向湊近的易忠，驀然瞪大了眼睛。

  “啊！阿峰！阿行！”沙啞乾澀的聲音尖銳刺耳，羅芳驚惶抓住丈夫的手，嘶喊尖叫著，“快去救我的兒子！他們要被殺了！快救我兒子！”

  “母親，我在這！阿峰在這！母親你看看我！”

  “阿娘，我是阿行！我在這呢！”

  兄弟倆撲上去，伸手抓著母親的手放到自己臉上，神情激動。

  “阿峰，阿行！你們有沒有事？快告訴阿娘，有沒有哪裡痛？”羅芳瞪大眼坐起身，伸手摸著兩個兒子的臉，把兩人上下打量，連聲急促問道。

  “…娘！”易行伏在母親膝頭低低痛哭，易峰也沒忍住眼淚，埋在母親溫暖的手掌裡，悶聲不語，肩膀微微顫抖。

  “阿芳放心，倆個小子都好好的，放心吧！”易忠紅著眼眶，攬住妻子的肩膀，欣慰笑道。

  羅芳漸漸平靜下來，輕柔撫摸著孩子的頭，悲滄的眼裡流著淚，嘴裡喃喃著，“別怕…別怕…”

  三人悄步退出院子，留給一家人傾述痛哭的空間，上了海晏樓亭閣，面朝大海，思緒萬千。

  前日李如安請了父子三人，征求同意後謀劃了今天這一場戲，為的就是利用羅芳舐犢情深的母愛，強迫她再次受擊，面對現實，從困頓中走出來。

  ————

  過了個把時辰，一家人攙著羅芳上來，易忠領著妻兒，朝李如安深深一鞠躬。

  “女醫大人憐憫眾生，醫術高明，妙手回春，易忠深感折服，攜妻兒謝女醫大人再造之恩！”易忠夫婦並不知道李逵就是李如安扮的，只是聽兒子說，求了女醫幫忙，他覺得兩人有些相似之處，被蕭桓私下一句話解了疑惑，原來是遠房疏堂兄妹呢，相像就不足為奇了。

  “都起來，芳姨身體尚且虛弱，坐下說話吧。”李如安抬手虛扶，待眾人落座，才微笑道，“最重要的良藥是芳姨的舐犢之情，我只是提供了一個契機罷了。”

  羅芳揚起一抹黯然的笑容，聲音還有些沙啞粗嗓，“女醫大人過謙了，若沒有這契機，我將永遠困在那艘船上，這些年我好像是兩個人，一個在船上，一個在島上，依稀記得什麽但轉眼又忘了，反覆困擾我，船上的那個我總叫我快跑，島上的我又叫我回去面對，半夢半醒，總是迷糊，咳咳…”

  “芳姨，你多年失語，又歇斯底裡傷了氣，剛恢復少說些話，慢慢調理吧。”李如安說著拿出一小瓶潤喉糖片，倒出一顆遞過去，把瓶子交給忠叔，“覺得喉嚨乾就含一顆。”

  羅芳含著清涼的糖片，喉嚨舒服了許多，感激朝李如安點頭微笑，神情有些釋然，“我剛才夢見爹娘哥嫂了，他們在院子中說笑，見到我就笑著揮手讓我回來…”

  “心病來源於心結，解開便能痊愈，芳姨，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您很明白，您父母兄嫂不會希望您這麽頹廢下去的，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您還有這麽多愛您在乎您的親人，您有事最痛的是他們，振作起來吧，您兩個兒子可都還沒成親呢，沒您催促張羅，娶不娶得上媳婦都很難說。”

  兄弟倆一囧，撓頭尷尬傻笑。

  “哎呀，對啊，阿峰都二十四了！阿行也二十一了，還有阿晸！我怎麽給耽擱到現在了！都怪我迷糊！不然孫子都有了！”羅芳一下直起身子，懊惱不已，精神瞬間就清明了許多。

  羅晟是羅芳兄長的兒子，當時事發時他正巧去了莊子上與易峰兄弟玩耍，幸而保了一命，為羅家留了後，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這語氣熟悉，嚴墨挑眉，默默朝兄弟倆丟了個同病相憐的目光，被親娘逼婚之苦，他算是經驗豐富了。

  見妻子精神奕奕，易忠舒暢大笑道，“好，我改日得找些老友聊聊了，年齡相符的閨女多的是！阿晸還在泮城呢，改日傳信去讓他趕緊回來和阿峰一起去相看！哈哈！”

  幽怨看了眼姑娘，易峰強顏歡笑，心底暗付，他爹那幾個老友面相不是乾瘦就是圓胖，閨女能美到哪去啊…

  易行撓撓頭傻笑一聲，突然吞吞吐吐朝李如安開口，“呃，姑娘，那個，我想，求您一件事…我，我心悅紫煙，求您成全！”

  李如安挑眉，心裡有點自家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酸丟丟的，“這個要問她本人，她若應承，我自然無異議。”

  啊？易行苦惱，那丫頭總對他橫眉豎眼的，跑去當面問她會不會被打？

  “紫煙？可是女醫大人身邊的女醫童？”易忠驚喜問道，如今外面都傳言，女醫大人和她的醫童，就是下凡的菩薩娘娘和座下的金童！“若我這傻兒子能娶到金童姑娘，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阿行有心儀的姑娘了？叫紫煙嗎？真好聽的名字，家在哪？離得近嗎？咱們什麽時候去拜訪一下吧？”羅芳瞬間被吸引了注意力，她少出門自然不知道女醫的傳聞，一個勁追問，一副恨不得馬上去提親的架勢。

  易行愕然，開始有點理解嚴世子的苦楚了，“爹娘，人家還沒怎麽搭理我呢，給點時間吧…”

  “趕快跟緊點啊，別顧著面子，要讓她天天見到你，這樣才能讓她記住你，想當年，我若不是死皮賴臉追著你娘，哪能抱得美人歸啊！”易忠可不想丟了這金童兒媳婦，著急著啥話都說了。

  羅芳紅了臉，捏了丈夫一把，“這老頭子糊塗了吧，胡言亂語的。”隨後想了想，低聲說道，“你等會來娘屋裡，娘給你些首飾，你去送給她，女娃都喜歡這些的…”

  易行這廝還真思考起來了，眨眨眼說道，“她，好像比較喜歡吃的東西…”

  “能吃是福啊！更好，那你就拿銀子，去買好吃的送給她，別吝嗇銀子，天天去…”羅芳欣喜出著主意。

  “想找好吃的跟我說唄，雲海樓什麽好吃的沒有？說一聲保管立馬給你送過去！”易峰加入討論，拍著胸口豪氣說道。

  蕭桓和嚴墨抿住唇低頭憋笑，李如安則一臉錯愕看著一家人竟當著她的面，討論起怎麽拐她的丫頭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