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14日。
少女李微意入院搶救的次日早晨。
她的頭上依然纏著繃帶,坐在床上,臉色蒼白,纖瘦伶仃。
丁沉墨帶著個徒弟坐在對面,神色凝重,眉頭緊皺。
少女低下頭,放在被子上的十指,快要攥出水來,她說:“不記得了,昨晚發生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丁沉墨和徒弟對視一眼,終究無計可施,在醫生的催促下離開。
姐姐李曉意端著飯盒走進來,望著妹妹心神不寧的模樣,心中喟歎,柔聲說:“吃點吧,媽媽一大早起來給你熬的湯。他們熬了一夜,我讓他們睡一會兒再過來。”
“我吃不下。”
李曉意摸摸她的額頭:“醫生說這是腦震蕩的後遺症,過些天就好了。”
李微意說:“不是因為那個。”
我只是……我只是……
總覺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人和事,我知道“她”和“他”一定做了什麽,可這種一無所知茫茫心慌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李曉意沉默半晌,終究還是下定決心,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疊好的紙條,遞給她:“這是他昏迷前,留給你的話。我們都沒打開看過。但是……你看過就好,一定不要犯傻。”
李微意接過紙條,打開看著,半晌沒動。
其實只有三句話,可她一個字一個字讀了很久,好像才讀懂。
“不要和別人在一起。
張靜禪就是你這輩子要等的人。
不要再讓他傷心。”
“你……還好吧?”李曉意擔憂地望著她。
李微意低著頭,把紙條重新折好,仔仔細細放進口袋裡,抬頭望著姐姐,溫和地笑了:“我沒事。”
李曉意看著妹妹眼裡盛滿的淚,還有她平靜的眼神,隻覺得心口針扎般的痛。她有種奇怪的感覺,也許從這一刻起,妹妹身上的某些東西,已經改變了。
“你真的……不要犯傻啊。”姐姐說。
“我不犯傻。”李微意乖巧點頭,“姐姐,他人呢?”
一個問題,就叫李曉意紅了眼眶,她咬了咬唇,說:“昨天凌晨,你醒來的同時,阿禪昏迷了,現在還在重症監護,你也進不去。”
“醫生有說他什麽時候能醒嗎?”
“醫生說……他現在是植物人狀態。沒人知道為什麽,醫生也搞不明白。”
李微意怔住,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我知道了。”
李微意沒有再說沒胃口,乖乖把姐姐帶來的食物都吃了。醫生又來檢查過,說再過一周,後腦傷口愈合、沒有其他症狀,才可以出院。
臨近中午,李曉意去繳費了,李微意一個人呆在單人病房裡,迎來了另一位客人。
許異一身西裝領帶,風塵仆仆,滿頭汗珠,站在門口,望著病床上蒼白病弱的少女。
他的嗓音也是乾的:“我……本來昨晚能和董事長一起回來,因為要處理一些遺留事項,今早剛剛飛回來……你還好嗎?傷口痛不痛?聽說你出了意外,我一夜沒睡著……”
李微意一笑,眉眼柔亮,一如往昔,她說:“許異哥哥,謝謝你的關心,坐吧。”
隻一句話,就叫26歲的男人心口“怦”地一跳。許異眉眼平斂地坐下,心裡明白,他的女孩,又回來了。
三天到了。
然而李微意接下來的話,震得許異心裡翻江倒海。
她說:“你再也不要在我身上花任何心思了,因為我永遠也不會接受你。”
此後,無論許異怎麽哄,怎麽表明心跡,她都不像從前,或羞澀或迷糊或無法招架,她始終平靜堅定。
於是許異明白,並非少女一夜成長到能夠應付他這樣的男人,而是她真的已經下定決心了。
她那樣單純璀璨的女孩,一旦認定了什麽,誰也無法阻止她為此發光發亮。
許異又去了張靜禪那邊,但重症監護病房不允探視,只在外面看了看。張墨耘和吳馨慧也沒心思理會他。
許異沉著臉離開醫院。
其實現在的李微意,於他而言,不過是一次怦然心動,一個樂趣,一個挑起他強烈佔有欲的女孩。充滿好感,但還談不上愛。
可為什麽,在她宣判他死刑後,他的心上沉得就像壓著萬斤巨石,一呼一吸都變得艱澀難言?
他急匆匆地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麽,還是想要掩飾什麽。一路下了電梯,走向停車場,在按下車鑰匙,手握住車門把手的一刹那,他停住不動。
午後驕陽,將他的臉清晰映照在車窗上。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自己。
眼眶通紅,淚水墜落。
在許異的記憶裡,大概10歲以後,他就沒有再哭過。沒有人能叫他哭了。
許異閉上眼,低頭,右手依然抓著門把手,把臉埋在左手手掌裡,片刻後,複抬起頭,已沒了眼淚,只是眼角依然是紅的。
他忽而笑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愛一個小姑娘愛得痛徹心扉,卻連他自己都剛剛知道。
魂不由身,愛不由己。
那個被埋藏在那兩個人的靈魂互換裡,埋藏在時光輪回的微小片段裡,也埋藏在他的愛情裡的秘密,到底是什麽?
許異慢慢抬頭,望著天空令人微微暈眩的日光。
是……時間嗎?
——
重症監護病房。
吳馨慧坐在床邊,低聲哭泣,悲不自勝。
張墨耘鐵青著臉,站在玻璃隔斷前,眼眶發紅,眼裡全是陰霾。
明明腦部受傷的是李微意,一過昨晚12點,李微意蘇醒,張靜禪昏迷、成為植物人。這事醫生都摸不著頭腦,唯有張墨耘心中有一兩分猜測。
人的大腦是最複雜的,看得到的大腦結構,看不到的腦電波、神經元、潛意識……那兩個人互換的不僅是身體,還有腦意識。或許大腦有形損傷較小,無形功能損傷更大。
張墨耘甚至有個荒謬的念頭——也許是那小子,自己不願醒來,代她受過。那小子乾得出這樣的事。
想著想著,張墨耘又氣笑了,兒子的重情重義,不正是隨他嗎?那一點自嘲的笑容,慢慢斂了,他又回頭看了眼病床上的兒子和哭泣不止的妻子,轉身離開,去了另一間病房。
黎允墨昨天雖被打得慘,但都只是些皮肉傷,還有一兩處骨裂,手術都不用動,只是全身被包得跟粽子似的,需要將養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