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一劍無聲
“恩師敬上,弟子秦登霄,追索賊人……”
秦登霄手持法旨舉印,唇齒微動,話至此處,言語似乎化作了混亂的音符,只是短促的在空中響起便就滅去,其中的訊息卻似凝現了實質衝天而起,掙脫大氣消失在了虛空之中。
江道人眼瞳微縮,面上失去了神色,冷冷道:“閣下可知自己在做什麽?”
“你莫非以為請出元神真人,即是萬事大吉,殊不知曉此乃不智之選?”
“倘若事態加劇,我恐怕你擔待不起。”
“事態加劇?”秦登霄淡淡道:“我太素正宗,從來便沒想過息事寧人。”
似是為了應證秦登霄之言,不過片刻,天上忽有轟鳴傳出,隆隆作響,江道人猛地抬目望去,卻見漫天俱是金赤之色,仿佛有一輪大日緩緩降落到了大氣之上。
小赤元胎洞天的大氣上,布有洞天大陣,覆蓋整座星辰,尋常修道人縱使能夠穿行虛空,若是不得秘要,也絕不能闖入其中,至於施法攻打更是無稽之談。
但是此時此刻,洞天大陣卻如重壓之下的卵殼,片片開裂,寸寸破碎,無數金赤色的焰流,蠻橫地自破裂之處闖將進來,仿佛流星火雨一般,轟鳴著墜落下來。
金赤色的火焰,瞬間點燃大地,蠕動的血肉瞬間為之點燃,沿著山河洶洶彌漫開來,眨眼天地之間已是一片灼灼焰光。
“大日真火?這是元神道術!”
江道人目光微變,卻見秦登霄收起法旨,淡淡瞧了他一眼,竟是不再管顧,裹起一道白虹便就衝天而去,沒入了天穹上那一輪金日之中。
他這才恍然意識到,對方自始至終,都不僅僅只是為了將柳長老擒拿伏法,更沒想過與自己分出什麽勝負。
太素正宗,這是要借此事殺一儆百,以示威嚴!
他雖然對背後的較量,並不十分知悉,但是事到如今,局面已經不是區區元嬰修士可以把控的了。
大日真火焚遍血肉構築而成的大地,似乎要將整顆星辰點燃,小赤胎元洞天之中,氣溫正在急劇攀升,即使沒有沾染大日真火,江道人也已經感受到火氣侵入到了功體之內。
此時此刻,恐怕什麽仙金寶鐵,暴露在空氣中,都要瞬間熔化,以他元嬰三重的修為,也絕支撐不了片刻。
他毫不懷疑,將他灰灰了事,不過是順手施為,恐怕小赤胎元洞天,在這大日真火之中,也要被煉化為宇宙間的濁氣。
不過冥河宗,是輕易為太素用以振示聲威的麽?
冥河宗放棄了許多,追隨太冥祖師跨越寰宇來到玄黃,絕不是為了休養生息,門中上下都秉持著一股爭鋒之念,才有了如今玄黃修行界眼中氣焰囂天的冥河宗。
江道人相信門中真人沒有坐視他死在大日真火中的道理。
他運轉道法,在大日真火散發的些許火氣之中苦苦支撐,感受著元神真人道術的酷烈,終於等到火光之中傳來異樣的聲響,似乎發自血肉大地深處咕嚕咕嚕冒將出來,血似的赤水隨之如泉噴般浤浤汩汩湧溢而出,不片刻,大地已然化作一片滔滔血海。
“太冥化生血海,是赤河部哪位真人?”江道人心中大喜,卻見伴隨血海翻滾抬升,大日真火並未滅去,而是在血海之上生滅滾動不休。
血海浪滾如雲,想要撲滅大日真火,大日真火卻如附骨之疽,源源不斷煉化赤水,一時之間濁氣升騰,熱星飛迸,攪得天地陰晦,如入幽冥。
江道人面色驟變,再如此僵持下去,大日真火與太冥化生血海未必能夠分出勝負,他卻是要支撐不住了,隻得主動啟聲喊道:“弟子江靖河,請真人救我!”
“哼!”他耳後突如其來一聲冷哼,旋即便覺渾身一縛,似被一股無形大力裹起,徑直落入了血海之中,反應過來之時,眼前已經多了一人。
此人相貌陰柔,身形修長,頂不戴冠,衣不規製,只是一件輕薄的紅綢血衣披身。
“潘真人!”冥河宗來到玄黃,開辟了許多如小赤元胎洞天這般的修行之所予門中真人修行,不過江靖河倒不知曉,小赤元胎洞天中修行的,原來是這位大名鼎鼎的潘應真人。
潘應是赤河部的元神真人,江靖河是幽河部的真傳弟子,如今雖已合而為一,但是並不熟悉,他忙垂首道:“見過潘真人。”
潘應柳葉似的眼冷冷看來,問道:“誰命你將人引到我小赤元胎洞天的?”
江靖河心中一涼,堂堂元嬰三重修士,竟是頓時背生冷津:“弟子……只是忽然收到法旨,匆匆行事。”
潘應冷笑一聲,然而不待再有交談,血海之外卻是轟然一聲爆鳴,原是洞天大陣完全破碎,那一輪金日已經徹底降落下來!
“找死!”潘應目中厲色一閃,不見有何動作,血海頓時仿佛動怒一般,翻滾旋轉不止,淹沒整顆星辰的赤水似乎都往一處匯聚,高舉一道真真正正的覆世巨浪,狂湧向天,朝那一輪金日狠狠卷去。
大日真火至陽至剛,太冥化生血海至陰至濁,兩者一觸之下,血海頓時滾沸,濁氣塞空、血霧彌漫,但在潘應運施之下,血海竟然無視劇烈的蒸發,瘋狂撲滅無數大日真火,片刻竟是打滅了半輪金日。
江靖河不由呼吸微窒,早聞潘應真人鬥法之時悍戾瘋狂,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以潘應這般打法,縱使能夠撲滅那輪金日,太冥化生血海也要元氣大傷,不過此神通修煉之時極費苦功,運轉起來卻對法力沒有太大依賴,或許比拚損耗的鬥法方式,正是潘應的對策。
但血海與金日的爭鋒相對,不過持續了片刻,對方便似有所覺,只見金日忽然一斂聲威,大小更是飛速縮減,很快便縮小到了數百丈大小,但其氣息不減反增,光芒更是愈來愈加耀眼,直到一個極限——
金日懸空,輕輕一抖,一道炎柱自裡疾射而出,仿佛一柄利刃在血海之中揮掃而過,血海赤水竟然不能抵擋分毫,刹那留下一道巨大的創痕,雖然赤水倒流灌入瞬間恢復原樣,但卻不能改變血海已被煉化了一分的事實。
潘應鬥法悍戾瘋狂,對方顯然也不落下風,一見變化奏效,頓時窮追猛打,道道炎柱接連迸發,一道未去,一道又至,一時十數道金赤輝耀,焰光四射的炎柱在這顆星辰之上來回犁掃,所到之處有如摧枯拉朽,血海寸寸消融瓦解。
潘應目光一凝,知曉大日真火變化之後,已將威能收束到了極致,煉化血海損耗極小,不能如此放任自流。
不過鬥法至此,他也已經摸清了對方的底細,正面交鋒,對方不是自己對手,因此才要施展變化,可論道術變化,自己便遜色了麽?
潘應冷笑一聲,揮袖一揮,首次掐起法訣朝上一指,便見血海翻騰衝蕩,片片退去,血肉大地再度曝露在虛空之中,所有赤水卻已匯流凝聚,化作一頭血龍騰飛起來。
這頭血龍,由整片太冥化生血海化成,身軀超逾萬裡龐然,其中無數血流波濤流轉,仿佛為其供給了無窮之力,只是一個甩尾,似乎打爆了大氣,又仿佛擊穿了空間,留下劈啪一聲爆鳴,瞬間衝天而起。
十數道炎柱追掃而來,然而血龍萬裡身軀,竟然運轉自如,在虛空之中劃過畫出道道完美的曲線,飛舞盤旋之間躲過道道炎柱,須臾已到金日之前,潘應狂笑一聲,大喝道:“破!”
血龍一聲驚天動地地長嘯,奮起撞倒不周之勢,朝著金日直貫而去!
幾乎於此同時,金日之中倏然傳出一聲,淡淡道:“著!”
潘應目光微微一束,只見大日真火忽然急劇朝內回卷,瞬息化作一枚小小的火球,落在了一道身影手中。
此人頂簪玉竹,身披鶴氅,虛空之中一身大袍無風自動,盡顯道骨仙風,頂上一朵慶雲放光,仙霧渾旋不休,旋即轟然一震,一道純白氤氳狂卷而出,瞬間落在血龍身上!
“吼!”血龍嘶聲咆哮,在無聲的虛空之中掀起劇烈的震動,粉碎無數星屑隕石,去勢卻是死死停住,不能前進分毫,若有外人在場,定能瞧見其脖頸上,已是鉗住了一只有形無色,紋理分明的大手!
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
“道妙……!”潘應雙瞳微微縮縮,不禁自言出聲:“原來是你。”
來者除了許莊,自然不會再有他人,施展神通擒住血龍,許莊面不改色,手中火球一動,火行神光再次如柱一道激射而出,瞬間便要將血龍洞穿,然而血龍動彈不得,赤水之中卻忽然飛出一道流光,朝炎柱一攔!
這一番,卻沒有再生出什麽驚人的動靜,卻見流光一定,化作一面寶鏡,火行神光照在其上,頓時偏折出去,霎時飛入虛空消失不見。
沒過許久,虛空之中似乎閃起一道亮光,旋即再無聲息。
“好法寶。”許莊眉頭微微一皺,對方會有玄妙法寶傍身,也是正常之理,但是錯過此機,想再創造勝勢便不是那麽簡單了。
而且自己一擊不中,對方定有後手,卻不能落入他的攻勢之中。
許莊念至此處,正欲防備反撲,卻沒想到忽聞一聲:“沒想到,原來是道妙真人。”
虛空之中,緩緩盛開一座血蓮,托起潘應現身在虛空之中,目光深深朝他望來。
“哦?”許莊面不改色,淡淡道:“閣下識得貧道,看來貴宗果然早有預謀了。”
潘應淡淡一笑,卻道:“我名潘應,道友或許不識得我,但我卻對道友熟悉的很。”
“道友在我太乙宮的仙真大會之上出盡風頭,由不得我不識道友。”
“仙真大會?”許莊目光微微一動,頓時猜到什麽,不過念頭一轉,卻將注意落在另一個重點之上:“原來冥河宗是太乙宮的道統。”
“嗯?”潘應似乎有些意外,細細瞧了許莊幾眼,雙眼忽然一眯:“原來是具第二元神。”
說到此處,潘應似乎失去了談性,語氣冷淡下來,言道:“若你本體在此,我還有些興趣與你較量,區區一具第二元神,也敢與我交鋒?”
許莊淡淡道:“倒未見閣下,能在區區一具第二元神手上佔據幾分上風。”
潘應倒也不見幾分怒色,道:“本座三千載修行,才有今日道行,你瞧見冰山一角了麽?便在此處大言不慚。”
許莊面不改色,泰然應道:“那便請道友指教吧。”
“呵。”潘應冷笑一聲,忽然掐起法訣,自天頂上冉冉升起一朵慶雲。
這朵慶雲血色猩紅,濁氣縈空,不脫陰濁之屬,卻是大氣磅礴,氣象渾然,顯露出無比渾厚的正宗功果。
許莊靈識有感,目光微微一凝,瞧去潘應慶雲之中,忽然傾下一個玄色葫蘆,葫嘴不過寸厘一個小口,其中竟卻傳來滔天之聲,伴隨潘應淡淡一聲:“出!”
嘩啦一聲,仿佛天河傾覆,洪流充漫虛空,無窮無盡的赤水浩浩蕩蕩奔流出來,許莊眉頭一擰,運法將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收回,那萬裡龐然的血龍掙脫束縛,立即沒入其中,完全消失了蹤影。
原來至始至終,潘應運轉的太冥化生血海,都不過是他在小赤元胎洞天之中,新煉化出來的赤水,與他真正神通,根本無法比擬。
“道妙。”潘應淡淡道:“待你本體前來,再言討教吧!”
不待許莊回應,他便將袖一揮,消失在血海之中,下一刹那,血海狂卷而起,遮蔽了許莊的每一處視界。
潘應的太冥化生血海真正施展開來,似乎瞬間便已定鼎勝負,浩瀚無比的血海洶湧而過,淹沒星辰猶未止歇,在整片虛空之中灑下猩紅色的陰霾,也徹底將許莊淹沒在了其中。
然而也正是此時此刻,虛空之中,忽然響徹一聲清脆劍鳴。
錚——!
沒有任何劍光,劍氣閃過,太冥化生血海倏然一分,便被‘斬’開兩半,其間長至無窮、寬近萬裡,俱是渾然空處。
不僅如此,此斬分開血海,去勢絲毫未減,由上至下縱出一線,竟將血海之下的星辰一同斬成兩半,其中一片混亂溟溟,清濁不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