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順變而為
玄黃界中,時至正秋,恰是天高氣爽的時節。
北極閣前,一名面貌稚嫩的少年弟子正拿著笤帚,獨自清掃著空曠的樓台。
忽然之間,天空轟然傳來一聲震響,繼而連綿不止,很是駭了少年一跳,他匆匆抬目望去,只見四面八方,雷雲滾滾而來,須臾覆壓半片天穹。
霎時之間,整座北極閣似乎陷入了風雨欲來的陰沉之中。
不過少年倒是沒有驚慌,在這太素正宗之中,難道還能出什麽驚人蛾子,只是癟了癟嘴:“道爺不是說天象殿批今日一日皆是清晴麽?”
他搖了搖頭,正待回返大殿之中,忽見那邋遢老道也出現在了殿門之外,望著天中喃喃道:
“攪動風雲,龍虎交匯,什麽時候在北極閣中苦修也能煉成上品金丹了?”
“上品金丹!”那少年弟子吃了一驚,旋即雙目之中似是迸發出了光彩,或許年少稚嫩,竟然自言問道:“也不知道我還要多久,才能煉成上品金丹。”
那邋遢老道本來正自怔神,聽聞此言不由翻了一個白眼,喝道:“關小子,先築成圓滿道籍,進入內門之後再想上品金丹吧。”
那少年猶不服氣,正待辯嘴,漫天龍吟虎嘯之中忽然傳來一聲輕笑,一名道人忽然自不知何處行了出來,大手按在年輕弟子顱後搓了搓,笑道:“有志氣也未必不是一件善事。”
那少年瞧著那道人面目,忽然想起什麽,驚呼出聲:“周師叔!”
周鈞微微一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確認眼前之人,正是門中炙手可熱的真傳弟子,那少年頓時緊張起來,應道:“弟子關玨。”
“關玨?”周鈞瞧了瞧這小子,不知怎得偏是十分順眼,不由又追問道:“你的功行尚低,不過根底打得不錯,是否有人教導?”
“不曾有人教導。”關玨老老實實應道:“我本一介凡俗,因為心慕仙道,獨自來到雲夢澤中求道,為虛形觀收留,修道八年才拜入外門。”
“哦?”周鈞點了點頭,沒再多問,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道:“好生修行,不要怠惰。”
關玨應了聲是,周鈞沒再去管,朝邋遢老道行了一禮,言道:“晚輩失禮,煩請見諒。”
那邋遢老道嘿嘿笑了一聲,說道:“師侄兒不必多禮,想必你此行是為這位新晉真傳了?”
周鈞應道:“正是。”
邋遢老道搖頭晃腦說道:“北極閣開辟這麽些年頭,還是第一次有人在其中突破上品金丹,卻是奇了。”
周鈞瞧了瞧天中,異象已經漸漸散去,笑道:“晚輩也是遵掌教真人法旨,才到此間等候,也尚不知是哪位同門。”
話雖如此,其實他卻隱隱有所猜測,不禁朝北極閣中望去,與此同時,邋遢老道眉目一動,亦是回首。
只見一名模樣似乎還不到二十年紀的俊秀道士緩緩行出殿門,雷雲開散之後,日光落下似乎使他有些恍惚,抬目望了一望之後,面上才倏然露出淡淡笑意。
“此人功底也算上等,太素正宗還真是氣運鼎盛。”
周鈞腦海之中,忽然冒出五行童子的品頭論足,他沒有理會,揖手上前,朗聲道:“恭喜師弟煉成上品金丹,從此長生有望,大道可期。”
那俊秀道士微笑點了點頭,應道:“想必定是周師兄當面了,小弟秦登霄,久仰大名。”
周鈞暗道一聲果然,他雖與此人不識,不過日前才聽聞袁皓說道,此人為道妙師叔安排,在北極閣中潛心修行,十年之期都已逾期兩年,不知怎的還未出關。
他面上現出笑意,應道:“我與李師兄,袁師弟皆是摯友,師弟之名我亦是久聞了。”
“聽聞師弟在北極閣中閉關,今日紫氣東來,掌教真人降下法旨令我到此等候之時,我便心有所感,果然是師弟功行圓滿,丹成上品。”
“原來如此。”秦登霄點了點頭,沒有多言客套,轉而問道:“不知掌教真人降下法旨是?”
周鈞道:“正是召喚師弟前去雲宮覲見,師弟且隨我來吧。”
“善。”秦登霄禮應一聲,兩人與邋遢老道道了聲別,齊齊架起遁光衝天而去。
老道駐足在原地,嘖嘖道:“哎呀,果然爭劫將至,俊秀迭出啊。”說著便搖頭晃腦要往北極閣中行去,忽然一板栗敲關玨腦袋上,喝道:“快些將樓台清掃完畢。”
——
周鈞、秦登霄兩道遁光,一前一後,疾速飛馳,忽然見得遠處一道通天徹地的金光,在雲海之中閃現,半晌才熄去光華,周鈞心生好奇,不由催快幾分遁速。
秦登霄有所察覺,頓將遁術使來,綴在周鈞身後一步不落,兩人不過片刻便遁破重雲,來到雲宮之前,卻見一名高冠道人正與知行童子道過了別,架起祥雲離去。
“那是,上法殿的韓師叔?”周鈞畢竟成丹已十余載,對以往不了解的門中高功修士識得了不少,暗自挑了挑眉頭,往雲宮之前落下遁光,行了個禮,言道:“見過知行童子。”
秦登霄依樣畫瓢行了一禮,知行童子對兩人的前來,並不意外,言道:“見過兩位真傳,請隨我來。”
兩人隨著知行童子進入宮中,來到大殿之前,知行童子言道:“請兩位真傳在此稍候,等待真人召喚。”
“哦?”周鈞微微一訝,自然不是因為要等候而感到什麽不快,而是因為掌教真人,元神之尊,向來料事如神,安排事項自也井然有度,召人前來又令人等候,他還是首次遇到。
思緒只在心中轉了一轉,兩人齊齊應了一聲,便在大殿之前垂手等候,這一等竟然便是半日時光,直至大日將要落入雲海,金霞灑遍天際,才忽然聞得一聲。
兩人抬首望去,只見殿門洞開,雲氣逸散而出,自裡緩緩行出一席白衣,容貌兩人再是熟悉不過,頓時齊齊訝然,恭聲行禮喚道:“周鈞見過道妙師叔。”
“弟子拜見師尊。”
許莊落目瞧了兩人一眼,微微頷首,言道:“原來是周師侄,恭喜師侄煉成上品金丹,從此長生有望,大道可期。”
“……”周鈞煉成金丹以來,雖還沒見過許莊,但沒由來卻感一陣怪異,不暇多想,忙拱手道:“謝師叔賀,如無師叔指點道法,小侄可能還有囫圇許久,才能圓滿功行。”
許莊只是微微一笑,轉而將目光放到秦登霄身上,眼中流露出一絲讚賞,言道:“登霄,我早知伱根性上乘,道心堅定,但是否能有所成就,我也不敢預料。”
“今日見你丹成上品,為師心中甚慰,拜見掌教師兄之後,且到衝雲峰中見我。”
秦登霄怔了一怔,忙應聲言是,不過許莊知道他們要拜見道辰真人,沒有多說,點了點頭,便由兩人進入了大殿之中,這才施施然往運功之外行去。
知行童子追上幾步,言道:“許師兄,我送你。”
許莊也不推脫,言道:“謝知行童子。”
在知行童子隨送之下出了雲宮大門,天際已是一片昏黃,許莊精神稍振,笑道:“許久不見門中這片雲海,倒是頗為懷念。”
知行童子笑道:“師兄才從天外回返,想必要在門中靜修一陣了吧。”
“哈哈。”許莊笑了笑,搖頭言道:“你卻不知,方才掌教師兄可交予我了一項重任呢。”
原來此間的許莊,正是方從廣元界歸來的本尊。
許莊回到門中,本是為了安心修行,沒想到才一到渾天殿中,便受到道辰真人召喚,到大殿之中一番詳談,得知了南瞻寶洲的計劃。
而且他還在道辰真人謀劃之中,擔任著頗為關鍵的位置,卻不是想要推托就能推托的。
許莊昂首望了一眼大日最後一縷光芒,忽然一笑,人在世間便是隨波逐流,即使修道之人也是如此,他對為宗門出力倒無不滿,不過仍是動了最好能夠盡快了結此事的心思。
“我且去了,童子別過!”許莊輕喝一聲,躍入雲中化作一炁,須臾不見了蹤影。
半個時辰之後,周鈞同秦登霄離開大殿,與知行童子告辭之後朝雲宮之外而去。
而在大殿之中,道辰真人卻陷入了思索。
“許師弟的進境,比我所想還要快上不少。”
“既是如此,如能待許師弟煉就三重,玄功大成,此謀便是真正十拿九穩了。”
話雖如此,道辰真人卻是輕皺著眉,顱後明光匯聚而成的神輪,緩緩轉動,似乎代表著他陷入一定程度的深思。
只是過了半刻,道辰真人倏然搖頭一笑,自言道:“罷了,如此豈是為掌教者,為師兄者所為。”
他將唇齒輕動,無聲念了什麽,沒過片息,忽然一點光華大放,明鏡真人自裡一躍而出,問道:“道辰,你喚我何事?”
道辰真人微笑道:“計劃有變,我待在十年之內……”
“唔。”道辰真人指尖掐了掐,似乎有些疑惑,細細思索片刻之後,改口言道:“十年之後,開啟南瞻寶洲。”
“哦?”明鏡真人訝道:“你不是待準備充足之後再行此事麽?”
道辰真人淡淡一笑,言道:“順變而為,也無不可,過幾日我會請諸位祖師降下元識關注,正式提出此事。”
明鏡真人應道:“你是掌教真人,如今宗門有你掌舵,想來祖師們不會多加干涉。”
太素正宗的每代掌教真人皆是在前代祖師,乃至更多祖師眼下成長起來的,心性,根性自然不必懷疑。
而各代祖師,卸下宗門職責之後,多是忙於修行,體悟大道,增長道行,對宗門事務的關注便會減少許多,自然也不會輕易對當代掌教真人的決策置喙。
道辰真人微微頷首,又道:“依我太素正宗與玉霄派的情誼,此事不與玉霄知會不妥。”
“屆時還需明鏡師叔往玉霄一行,如玉霄想要隨我太素一般先行一步,我可予他們方便,不過世間沒有不勞而獲,守禦陣門玉霄也需鼎力相助才行。”
明鏡真人心中了然,應道:“你且放心,此事我會親口告予玉霄娘娘知會,有她親自作主,即使玉霄派無此意願,也不會走漏了消息。”
道辰真人聞言一笑,言道:“勞煩明鏡師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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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雲宮之後,秦登霄與周鈞分道揚鑣,獨自往衝雲而去。
落下峰頭,便見洞府大門開敞,行入裡間,卻覺已經變了一幅模樣,入目先是一面白玉影壁,繞行過後卻是一座恢弘殿堂,上首還擺著一座紋羽繪獸的玉座。
“這是……”身處衝雲峰頂,通過師尊洞府大門而入,秦登霄倒不虞有什麽危險,只是略感驚訝,行入殿堂之中,忽有一名美貌侍女款款行來,福身道:“見過小老爺,老爺已吩咐過了,請小老爺隨我到偏殿見他。”
秦登霄忙回了一禮,邊隨侍女行進,不由問道:“娘子甚是面生,莫非是這十年間到府中來的?師尊洞府可是經過修繕了?”
那娘子淺淺一笑,應道:“奴家名喚裳兒。此是老爺法寶渡虛宮中,小老爺日後便知,這卻到了。”
秦登霄不暇再問,正了正衣裳,隨裳兒踏入偏殿之中,果見師尊已經端於主座之上,見他入內,微微點了點頭,言道:“登霄,不必多禮,且到此處落座。”
秦登霄仍是先行了一禮,才在座位之上坐下,許莊這番卻是換了個說法,言道:“十二年前,為師便知你應是有了丹成上品的可能,不過最終能得正果,還是令為師十分欣慰。”
許莊知道秦登霄疑惑,也不吝解釋,言道:“登霄有所不知,此前為師其實已在天外修行,留與門中的不過一具法身而已,也是回返洞府之後,才知曉近年之事。”
饒是秦登霄已經丹成上品,仍是不禁瞠目,方才生出的些許志得意滿,忽然便如被笤帚掃過一般,點滴不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