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昌佑與陳延著商量之後,趕緊分別寫信寄出,然後當晚便找到章衡。
“章相公,裁軍之事,我等已經商議過了,章程等等,皆按照您的意思來,我自當等全力配合。”
章衡聽完之後頗為開心,來了三天,他與狄青唱了三天的雙簧,這才算是將事情推進到這裡。
這期間看著章衡好像沒有做什麽,但妙就妙在這裡,善戰者無赫赫戰功。
章衡來了之後,也並不以勢壓人,甚至表現得很是溫和,卻是讓狄青通過旁敲側擊,將自己的的過往拿出來,讓陳昌佑與陳延著知難而退,但卻沒有強行以勢壓人,如此一來,自然不會令人反感,乃至於令人心生怨恨。
如果他一過來,便立即以勢壓人,屆時就算是陳昌佑與陳延著迫於章衡的威勢而屈服,但最終還是難免有頗多怨恨,這恩怨畢竟是留了下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因此而栽跟鬥。
既然陳昌佑與陳延著願意配合,章衡便道:“關於裁軍的章程,在之前已經討論過了,保捷軍會裁掉四萬人,留下五萬二千五百人,咱們就按照這個章程實施吧。”
陳延著有些擔憂道:“章相公,不是末將搗亂啊,這裁下來的四萬軍隊該如何處置,這麽多的士卒,若是處理不好,有可能會形成大股的盜賊,恐怕到時候會釀成大禍啊。”
章衡笑道:“自然是已經有方案了的,簡單來說,便是裁下來的士兵,若是當地人,也有田地可以耕種,那麽朝廷會予以退役補貼,幫助他們歸田;
若是別的地方的士卒,也可以回到原籍去歸田,當然補貼也是一定會有的,如果家鄉沒有田地可以耕種,那麽可以去廣南東西路那邊謀生,那邊還有大量的荒地可以開墾,去了就可以分田地。
如果去廣南東路,朝廷可以免費提供船隻送他們南下,如果有家人,也可以帶著一起去。
總得原則便是,退下來的士兵,一定會有田地可以耕種,一定會有他們自己的房宅,可以過上好日子,而不會再次顛沛流離。”
陳昌佑吃驚道:“竟然有這麽好的待遇?以前可沒有這麽好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裁下來就給一點錢,然後便遣送走了,也不會管有沒有田地,會不會回到原籍去,現在竟然會安排他們退伍之後的生活?”
章衡點頭道:“士兵們為了國家流血又流汗,自然不能再讓他們流淚,我們做這些事情,也是應該的。”
章衡以為他的這些舉措一出,會令陳昌佑以及陳延著安心下來,但卻看到二人卻是更加擔憂起來。
“怎麽?難道還有什麽難處?”
章衡有些不解。
陳延著苦笑道:“如是退伍有這麽好的待遇,恐怕全軍上下沒有再想呆在軍中的了。
當時宋夏戰爭爆發,為了防備西夏人的襲擊,所以大肆擴張軍隊,現在大多數的人都是那時候擴充的。
戰爭結束後,其實大多數人都是想回家的,只是有些人實在是窮苦,回去了可能也吃不上飯,現在若是朝廷有這樣的舉措,恐怕是人人都想歸田了。
末將就怕裁軍之事一旦全軍擴散開來,到時候可能攔都攔不住了。”
陳延著這麽一說,章衡卻是不驚反喜。
站的角度不同,看問題便不同。
在陳延著看來,這是人心散了,隊伍便不好帶了,但在章衡看來,這不但減少了裁軍的阻力,關鍵是,這是提升軍隊戰鬥力的契機!
根據章衡之前的調研,保捷軍的士兵之所以人心思變,是因為待遇的問題。
按照章衡之前在三司度支司工作的經驗,他當然是知道大宋士卒的待遇的。
拿最底層的士卒來說,每月發放的軍俸,上禁兵每月是一貫;中禁兵則是每月五六百文;下禁兵少一些,每月是三四百文。
但這僅僅是基本的軍俸,若是只有軍俸,那當兵當然是沒有吸引力的,因為不當兵去打工種地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所以,當兵其實還有更多的好處。
比如說軍糧,宋代成年人的口糧大約是每月六鬥,而最低級的下禁兵的軍糧是每月二石,中禁兵的月糧則是二石五鬥,是要大大高於一般市民的水準的。
另外,宋代士兵還發放衣物補助,比如中禁兵的標準是“春冬衣紬、絹六匹,綿一十二兩,隨衣錢三千”。
除了上述固定的軍俸、軍糧以外,宋代軍人還有各種補貼。
宋代新募軍士刺字後,官府發放的衣服鞋物以及第一筆雇金,也就是所謂的招刺利物,若是陣亡軍士的家屬從軍,則是加倍發放。
而在宋朝每三年舉行一次郊祀大禮,也會對百官和軍隊進行賞賜。一次郊賞,約等於一名禁軍長行一、二十個月的俸錢,確是一筆非常可觀的收入。
至於在每年寒食,端午和冬至節等固定節日,官府都會向士兵發放特支錢,此外還有各種臨時性的特支錢,這筆錢算是過節費,雖然不多,但也是收入的組成部分,積少成多嘛。
另外還有什麽雪寒錢、柴炭錢、歲暮凝寒錢,這些是在嚴冬季節發放士卒用於購買薪炭的補貼。
而像保捷軍這樣的軍隊,因為是邊戍勞苦,所以朝廷會向戍邊士卒發放麻鞋和銀錢補助,稱為銀鞋錢。
另外還有什麽薪水錢、轉軍錢、口券等等種類的補助,各種類加起來,每個士兵可能每年有五六十貫的收入。
若真是到了戰時,還有一種特殊的兵餉,便是軍賞,如果殺敵立功,作戰受傷,訓練有素等等,都會頒發軍賞。
按《賞格》規定,廂兵和禁兵的軍賞賜物分五等,“絹十匹、錢十貫為第一等,絹七匹、錢八貫為第二等,絹五匹,錢五貫為第三等,絹三匹、錢三貫為第四等,絹一匹,錢三貫為第五等。”
所以,其實宋朝士兵當兵是一條不錯的出路的,但規定是規定,執行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章衡在三司的時候,這些錢是真的支出出去的,而且是半分也不能少,少了的話,軍隊便要鬧事的,但這錢又有多少落到士兵的手上?
章衡此次深入士兵之中調研發現,士卒為什麽一個個想要回家,原因還是他們能夠拿到的錢太少了。
他們大約只能拿到每月的軍俸,而且這軍俸也是打了折的,每個月到手不過幾百文,而其余的薪水錢、轉軍錢、口券之類的補助卻是從沒有收到過,原因是什麽,自然是被上面的將領們層層克扣走了。
士兵沒有足夠的收入,自然不想留在軍隊受苦,自然也就別談什麽戰鬥力了。
可這次裁軍給了士兵更多的選擇,他們可以選擇退伍歸田,那麽軍隊人少了,可事情依然還是得做,那麽將領們為了留下這些士兵,那麽便得想辦法留人。
他們拿什麽留人,自然是將待遇給落實下去。
士兵的待遇上去了,自然願意出力了,如此一來,裁軍的目的便達到了。
章衡來之前,便已經與朝廷大臣確定了,此次裁軍可以隻裁人,但軍費支出不會削減,那麽對於將領來說,他們的利益可能不會被大量的削減,只需要做出小步的妥協即可。
如此,整體軍隊的人數下降了,但戰鬥力卻是上升了。
想及至此,章衡帶著深意道:“二位,此次保捷軍裁掉四萬人,但軍費不會削減。
原本提供給九萬二千五百人的軍費,現在只需要給五萬二千五百人發兵餉。
所以,該怎麽留人,應該無須本官多說了吧?
如果這樣還留不住人,那就別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五萬二千五百人,要留誰,你們與軍中各級將領商量,本官隻管帶走四萬人。”
陳昌佑與陳延著相視了一眼,好像倒是松了一口氣。
陳昌佑不太敢相信道:“軍費真不削減麽,此次不是為了削減軍費而裁軍麽,朝廷諸公能夠同意?”
章衡一笑:“是的,本官能夠確定是如此,不過,以後如何,卻不是本官能夠保證的,若是過個一年兩年,朝廷要削減軍費,那就不是本官能夠控制的了。”
陳昌佑聞言笑道:“只要這一次不削減,後面想要削減,大約也是比較難的,呵呵,大頭兵也不是可以隨意揉捏的嘛。”
陳昌佑這麽說自然是有底氣的,軍隊的軍費隨便是難以削減的,沒有合適的理由,根本就不敢動,不然這些軍隊是可能造反的。
章衡說的話也是這個意思,這一次不借著裁軍削減軍費,他只能保證這一點,但過兩年若是有人要削減軍費,就不是我的責任了,但你們自己應該能夠應付不是?
就此,雙方算是將各種利益關系都給理順了。
所謂主持裁軍,關鍵還是在於理順其中的利益關系,只要將這裡面的關系給理順,那麽最大的阻力便被消除了。
但這並不意味著裁軍便完成了,沒有那麽簡單,接下來的事情不僅瑣碎,而且十分繁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