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編鍾之樂,晉國秘事(4k)
“先讓我倆研究研究,看看能否從竹簡顯示出的地圖內尋找到線索。如果有什麽發現,確認了竹簡內秘密的所在地,也不會忘了提醒你們幾個的。”
把上有壁畫的一大塊石板與一大架子青銅編鍾取出來後,趙青隨口邀請了兩句,便研究起了這兩件藏品。
關於初創音樂的始祖,有人認為是黃帝時代的樂官伶倫,也有人認為是更遙遠時代的伏羲所作,還有人稱是朱襄氏、葛天氏首創,總之不太清晰。
繼上古諸帝時代的《棡鼓十曲》、《九淵》、《承運》、《九韶》、《六列》、《六英》、《大章》、《南風》,到夏商周三代的《九辯》、《九歌》、《大濩》、《晨露》、《大武》、《三象》、《棘下》;
雖然大部分已經失傳,或者隻余多次修補後的殘篇、後世模仿而創作的新篇,類似於當世版本眾多、難辨真偽的《連山易》《歸藏易》,但仍然具備著通天徹地的神聖之力。
上古時期的煉氣士與巫師,大都對音樂之道有所鑽研,以此來作為溝通天地大道、向凡人傳遞消息的媒介。
到了當前時代,自周公確定禮樂制度以來,宮廷宴會、朝聘、祭祀等各種儀典、宴饗中,處處需要音樂,“堂下之樂,以鍾為重”,多以編鍾來演奏。
《儀禮·鄉射禮》記載:“鍾鼓者,天下諸侯備用之。”《孟子·萬章下》曰:“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
在周代,編鍾在音律、音域、音質上都勝過了琴瑟簫笛,集樂道之大成,是代表等級與權力的禮樂之器,規定天子擺放四面、諸侯三面、大夫兩面,而士僅能使用一面。
胃暘在攬風閣內收藏的這一套編鍾,分為上小下大兩組,上為九枚鈕鍾,下為六枚甬鍾,共十五枚,歷經滄桑,古樸厚重,裝飾著精美的蟠龍紋和渦紋。
在十五枚銅鍾的表面,都銘刻著大量的篆文,記錄了這套編鍾在過去主要演奏的曲目和樂譜。
根據趙青的細致探查,似乎是商湯所作的《大濩》,但由於並非越國文字,她暫時只能辨認出其中的大概,疑似僅刻下了《大濩》一小部分的伴奏。
鍾體越小,它的聲音越小但是它的聲調越高。反之,鍾體越大,它的聲音越大但是聲調越低。而通過敲擊鍾的正、側兩面,則可以奏出升、降兩音。
雖然沒在會稽城內教授六藝的官學中進修過樂藝,但趙青畢竟得到過不少逍遙子在音樂上的經驗,看到這樣一套精美的青銅編鍾,不由得上手試上了一試。
只見一股股肉眼可見的氣流從編鍾四周,好似漩渦一般朝著她手指頭這裡匯聚而來,然後凝聚為沉重的一團,敲擊在其中最小一枚鈕鍾的側面。
銅鍾受到了氣團敲擊,立刻便傳出了莊嚴肅穆、高亢響亮的鍾聲,悠揚回蕩,久不斷絕。
不過,與趙青想象中鍾聲內蘊藏著巨大的威力不同,在剛才她的隨手一敲之下,銅鍾傳出的聲音似乎並無特異之處,除了比琴瑟類樂器沉重許多、聲音持續時間頗長之外,完全就是一件普通樂器。
當然,倘若真的只是普通樂器,顯然也承受不住趙青隨手一敲中使出的力量,將會被震成碎塊。
難道說,這件疑似由十五件“下六氣”等階的法器成套組裝,價值起碼能有半件神兵的青銅編鍾,只有材質特別堅固這一個特征?
猜到了她心中的疑惑,出身宮廷、先前就已接觸過編鍾的王子與梧微微一笑,收劍回鞘,以劍柄充當棒槌,來到了這套五尺多高、長約八尺的編鍾跟前,簡單地試了試音,便開始奏起樂來。
隨著上層鈕鍾清脆的聲音,趙青的心靈中,仿佛看到了一片空曠的原野上,一群悠閑地吃著野草的麋鹿,聽到了它們發出的呦呦鳴聲,此起彼應。
很快,視角便轉到了一場盛大的招待宴會上,在“鼓瑟吹笙”的音樂伴奏聲中,主人與賓客互相獻禮、飲酒,氣氛十分歡快……
雖理論上只有十五枚銅鍾、三十個音,但通過不同的擊打方式,與和音的變幻,並融入了勁力、罡氣對鍾內空氣的操縱干涉,所能演奏出來的聲音,遠遠超過了常人的想象,豐富多彩之極。
這曲作為宴會樂歌的《鹿鳴》尚未奏畢,趙青已然大致明曉了這種編鍾法器在奏樂時起到的作用。
《禮記·樂記》曰:“樂者,非謂黃鍾、大呂、弦歌、乾揚也,樂之末節也。”
“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製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廣樂以成其教,樂行而民向方,可以觀德矣。”
真正上乘的音樂之道,並非簡單地傳遞聲音的信息,而是以樂曲承載、闡述“道”與“德”,在聽眾的心靈深處響起,通過世界觀與道德之間的碰撞對抗,來讓人心悅誠服。
正是“天有日月星辰,地有山陵河海,歲有萬物成熟,國有聖賢宮觀周域官僚,人有言語衣服體貌端修,鹹謂之樂”。
簡而言之,若要使用音樂之道對敵傷聲,那麽在這個過程中演奏出的樂曲聲,只是對抗雙方心中之道交鋒的媒介而已。
而像編鍾這樣的樂器,就是放大心靈交鋒威力的道具,可以將奏樂者心中之道在經過修飾之後投映到聽者的心靈內,起到加成的效果。
比如說王子與梧此刻正演奏著的《鹿鳴》曲目,如果他在奏樂時特意為之,就可以借助編鍾的加成效果,令修為不足的聽眾在心靈深處暫時變化成為樂曲中的麋鹿、酒樽,將其控制或擊潰。
但如果沒能在演奏時融入自身對道與德的感悟,就很難得到編鍾的加成效果,僅能發揮出材質較好的普通樂器效用。
嘗試著敲擊了幾次編鍾,趙青心中若有所思:若是將自己專攻心靈破綻的“破執心劍”融入其中,又得到怎麽樣的結果?
經過了一段簡要的交流,她把青銅編鍾收了起來,向幾人問起了有關壁畫內容的事情。
在歐冶無猰的探查之下,這幅壁畫除了年代久遠、疑似有著三四千年歷史之外,確實沒有發現什麽特殊之處,似乎只是越國以南地域巨人崇拜的產物。
越國所在的地域,於夏代之前,其實是防風氏巨人生活的居所。而在大禹斬殺防風氏族長之後,防風氏逐漸衰落、散往四方,在越國的周邊地區留下了各種傳說。
因此,古代壁畫上有著巨人的圖像,其實是比較常見的事,並不足為奇。
……
眾人收集、清點了一番周邊破損的藏品,將其放在了停靠在攬風閣殘骸邊緣、並沒有受到多少破壞的戈船上。
隨後,由曾經遊歷列國、各項經驗豐富的文高操縱船舵,輸送動力,使得整條戈船微微一顫,倒退、繞過了毀壞閣樓的范圍,沿著地下水道的走勢,朝著與他們來時相同的方向駛去。
早就從胃暘曾經邀請過的賓客處得知了此地的大致情況,一行人在交流與實地探查過後,自然也搞清楚了該如何離開這裡的正確方式。
進入到戈船裡面的艙室內後,封住了內外的換氣通道,駛過了幾道阻隔水流的閥門,伴隨著最後一扇閥門的合上,整條船仿佛變成了一條中空的潛艇,在深水中極速上浮起來。
穿過了深達數裡的水體,戈船猛然被拋飛躍出了水面,然後重重地跌落,濺起了十數丈的水花。
打開密封的船艙,來到外面,趙青很快發現,戈船所在的水域,其實就是胃氏商坊內先前看到的內部莊園,其中一個佔地十數頃的大池塘。
站在戈船甲板上,朝著來時的商坊入口望去,只見一支與她當初在無涉小邑所見有些相似、行伍齊整、氣勢如一的軍隊迅速湧入,守住了商坊的十幾個內外通道。
這些精銳的士卒,並非屬於劍戈營、斷玉營這樣的越國秘衛,而是會稽城內常駐的越王親兵“君子軍”,全軍都有著四等中士及以上的官爵,裝備精良,常年訓練不休。
所謂“君子”,意為士大夫貴族的兒子。而這支“君子軍”的士卒能被稱為“君子”,在地位上亦是非同一般,頗受重視,也因此對勾踐忠心耿耿,是劍戈營的主要兵源之一。
……
兩百裡開外,會稽城的地下三百丈,一間四面印著九州輿圖的廣闊房間。
一襲黑衣、白眉寬額的辛文子隨手放下剛剛刻完字的竹簡,將其擺放在了旁邊的書架上。
被困在此地已一月有余的孫敵,無奈地抬頭望著頭頂厚實的石板,上面空無一物,但在他已初步臻至“上六氣”境界的探查之下,卻密布著變幻莫測的天地規則。
陰陽大製有六度:天為繩,地為準,春為春規,夏為衡,秋為矩,冬為權。
抵達了“上六氣”之境,便開始修行天地玄黃之氣與日月四時之氣,接觸到構建天地之道的“準繩”“規矩”“權衡”,以此來升華“萬物之綱紀”,蘊養自身的大道。
雖然辛文子的境界深不可測,道行已臻不可思議的“道映流光”之境,但以孫敵初入“上六氣”境的修為,經過長時間的探查研究,也可以勉強看出一些內容來,打發時間,聊以自娛。
“這一次,畢珍、秦伊這兩個家夥,卻是有些自作主張了。”忽然,辛文子轉身瞥了他一眼,開口說道:“孫敵,你對成王晚年下令通緝的那個秘密組織,是否有過一些了解?”
“疑似想傾覆周王室名號的‘虛空道’?”對於這個外表上溫和普通的老者,孫敵心中無比忌憚,猶豫了一會,開口回道:“等到周公神秘消失之後才敢出頭,多半是武庚殘余的舊部吧?”
“這麽多年來,也沒見他們搞出過什麽大事,估計也就是個小組織罷了。歷經上千年時間,在天下各國紛紛崛起的當今,就算這個組織消亡不見,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你過去這些年來,完全是靠伍子胥的精細謀劃來行事的吧。”辛文子呵呵一笑,輕聲自語道:“誰又想得到,就連晉國公室昔年的一位絕頂高手,都投入了這個秘密組織之中,還抱著與伱先前相似的想法,試圖跟我進行合作。”
“晉國公室的絕頂高手?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虛空道’,居然還能招攬到這種出身的人物?”孫敵心中微震,隨即覺得此言不過是無稽之談。
畢竟,自晉頃公在六卿挑撥下誅滅了祁氏、羊舌氏最後兩個公室家族,祁盈、羊舌食我身亡之後,晉國已完全是“六卿疆,公室卑”的局面,哪裡還有對方口中的絕頂高手?
實際上,在晉平公之後,晉昭公、晉頃公,以及這一代的晉侯午,都只有“中六氣”的修為境界,實力不足以掌握晉國大權,只能算得上是勉強維持著國君的威勢。
說起來,伍叔和父親這兩大初步超越了上六氣境的絕代高手,在吳國境內的威勢與聲名,會不會也有些壓過了夫差這位尚未突破上六氣境的吳王?
想到這裡,孫敵心中陡然一驚,隱約明白了伍子胥之所以經常跟自己閑聊齊國之事的緣由。
“不對,計然先生,就算‘虛空道’真有位出自晉國公室的高手,你畢竟師承與晉國敵對的老子,對方又怎麽會生出合作的想法呢?”他心中思索了一番,越發覺得不符常理,又繼續開口發問道。
難道說,那個“辛文子雖然出身於宋地,但祖輩其實是從晉國逃亡至宋國的落難貴族”的傳聞,確實是真的?
“雖然同是晉國公室之後,但我早在周室單穆公之亂前,就已對一團亂象、公卿互相傾軋的晉國感到失望之極。不然的話,我也就不會遠走楚地,跟剛自立不久的楚平王講述治國之道了。”
辛文子平平淡淡地道出了他正是出身於晉國公族的事實,並隨口說出了另一件不為人知的秘聞。
孫敵萬萬沒能想到,早在兩百年前,伍奢還在擔任楚國太子太傅,離伍子胥投吳後大放光彩甚遠的時候,文子就已經成為了楚平王的座上貴賓。
現在看來,對方為自己所知的那些情報,恐怕只是文子波瀾壯闊的經歷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