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什麽魔，什麽是佛？
  靈山，大雷音寺，眾佛之地。

  作為一切佛眾心中的無上聖土，整個靈山，居於西極之地，高高在上，凌駕於眾生凡塵之上，常有億萬佛光揮灑眾生，指引著無數佛眾。

  在靈山腳下，有一條河，此河名為苦海。

  常言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欲登靈山，先過苦海。

  然而，靈山難求，苦海難渡，千載百年也無一人可渡。

  靈山極樂，下有苦海，苦海再下，才是芸芸眾生。

  苦海無盡，浩瀚如淵，一眼望不見盡頭。

  苦海之上，法不能沾，力不能持。

  欲渡苦海，唯有借助那苦海之上，一葉孤舟。

  嘩、嘩、嘩……

  苦海微微翻騰，掀起一道道浪花。

  浪尖之上，一葉孤舟若隱若現，任憑雨打風吹，也不會阻止其分毫。

  終於，孤舟漸近，顯露出全部模樣。

  一葉不過丈許的小舟，上面，是一個須發斑白，面若老菊的老僧，他實在太老了，比之百歲老人還要老朽，渾身上下沾染著濃鬱至極的朽氣，與其說是老人，不若說一具還在勉力維持著的死屍。

  然而，他的手卻很穩，穩穩的把持著手中的舟帆，任憑雨打風吹，也不能奈何其分毫。

  一個老僧，一葉孤舟，就這麽常年與苦海相伴，或許千年，或許萬載，到底過去了多久，恐怕就連老僧自己，也已經徹底忘卻。

  常年與苦海相伴，老僧的內心，已經徹底沉淪，與苦海一般無二，漫天神佛不能動搖他絲毫信念，下方億萬跪倒在地的佛眾，不會讓他再產生絲毫的情緒波動。

  即便是所謂的聊天群，也無法引起他的絲毫興趣。

  所謂的諸天萬界，浩瀚寰宇，也不過是諸天一葉。

  都只不過是外物罷了，心不動，則風不動。

  直到，那兩個字眼的出現。

  老僧，睜開了閉攏不知多少歲月的雙眼。

  老僧目光如海，不起半分的波瀾，只是，嘴唇一開一合，呢喃出兩個字。

  “時間~”

  時間是最可怕的東西，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生命的行為而產生變化，時間又是最慈愛的東西，對於每一個人，都有著絕對的公正。

  “時間~”

  若是有朝一日，時間可以回返，那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終於，老僧的眼中，泛起了一絲波瀾，一絲，微不可查的波瀾，曾經的回憶，宛若腐朽的機器，一點一點，在腦海之中回溯。

  什麽是魔，什麽是佛？
  曾經，這是無比明確的信念。

  降妖伏魔為佛！

  普度眾生為佛！

  仁義禮智為佛！

  什麽是魔，霍亂眾生為魔，淫亂天地為魔，不遵禮法為魔！

  他從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直到……那一天~
  ………

  世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從來沒有永恆的朝代，但卻有永恆的勢力。

  而這其中，佛門，更是諸門之最！

  然而，即便是佛門，也是起起伏伏，有橫行世間，可稱萬門之首的一代，也有被打亂凡塵之時。

  而有著那麽一個時代，有著那麽一個小和尚，他出自佛門，乃是佛門八百寺之一，金山寺的小沙彌。

  小沙彌很聰慧，很小很小的年齡，就已經熟通諸多佛法。

  恩師稱讚他是金山寺的未來，主持言說他當代佛子。

  每一個金山寺的僧人，都認為這個小沙彌未來必然是金山寺的中流砥柱。

  不，不止如此，他甚至有可能成為……佛！

  就在這種種讚譽，無數僧人的期待之下，這個小沙彌一點點長大。

  小沙彌並沒有因為恩師的偏愛，因為主持的認同而產生傲慢的心態，反而伴隨著長大，越來越彰顯出其不凡之處。

  尋常僧人需要熟讀百遍的佛經，小沙彌一遍即可通悟其中道理。

  金山寺諸多晦澀難懂的奠基，他斷則三天，長則五日，就可以盡數通懂，甚至將殘缺典籍補全。

  一些強大佛法，他更是可以輕易修成。

  更是在十五年華，修成金山寺千百年來無人可以修成的蓋世佛法《大威天龍真經》。

  也就是在那一年，他被認定為金山寺當代行走，允許徒步丈量天下，宣揚我佛真道。

  他需要去看，去想，去那萬丈紅塵之中，明悟出自己心中的佛。

  小和尚沒有拒絕，他接過了擎天禪杖，戴上了無妄佛珠，披上了聖衣袈裟，有此三寶，偌大天下，小和尚亦可隨意去得。

  三寶加持，佛門金瞳一開，世間妖魔再不能逃離小和尚的雙眼。

  他開始徒步丈量天下，並且，遇妖降妖，遇魔伏魔，所過之處，妖魔盡數泯滅！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對的，還是不對的。

  小和尚從小佛心通透，三千佛經一念可通，明悟其中道理。

  他知道，我佛慈悲，降妖伏魔，普度眾生。

  既然我佛尚且如此，那必然就是對的，所以，他就那麽做就好了。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村子，實在小的可憐，僅僅只有不過二十口住戶。

  小村子很倒霉，得了瘟疫。

  更重要的是，小和尚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絲妖氣。

  為降妖伏魔，小和尚來到了這個村子。

  很快，他就找到了妖氣的源頭，那是一個姑娘，更準確的說是一個女孩，女孩看起來不大，甚至可能比法海還要小一些。

  原本小和尚理性立刻降妖伏魔，但是，那一次，他沒有動手，而是疑惑的看著面前那個正努力用自己少之又少的法力，努力治愈著一個個病人的小女孩。

  這個小女孩是妖，她為何要治人？是有什麽陰謀嗎？

  明明，只是個很弱小很弱小的小妖。

  小和尚早已修成法目，即便法目不開，目光也自帶一種不俗的鋒芒，很快，就引起了小女孩的注意。

  “呀，是禿驢，快跑！”

  小女孩轉身就要跑，但是，看著已經被治療了一半的病人，一張小臉上又滿是糾結。

  到底是該跑呢？還是……

  糾結了一會兒，小女孩抬起頭，望著小和尚。

  “小和尚，等我治好這個人，你再抓我好不好？”

  小和尚歪著頭，神色越發的疑惑。

  明明是個再弱小不過的小妖，她不怕自己嗎？

  如果不怕，為什麽想跑？如果怕，又為什麽要留下？

  而且，妖，為什麽要救人？

  他這麽想，也是這麽問的，小和尚一顆佛心明澈通透，不會隱藏自己的想法。

  小女孩聞言，似乎有一些生氣，跳了跳腳。

  “哼，妖救人有什麽奇怪的，人有好人壞人，妖為什麽就不能有好妖壞妖！”

  “還有，才不怕你呢，你那麽小，略略略。”

  “那伱為何要跑？”小和尚再度問了一遍。

  “哼哼，和尚不都是抓妖的，妖看到了和尚不就是要跑，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小和尚皺起了眉頭，妖有好妖壞妖，和尚的職責就是抓妖，所以，好妖也需要抓嗎？
  不，不對！

  很快，小和尚就搖了搖頭。

  明明，他之前遇到的所有的妖都是壞的，身上大多煞氣染身，那逃不開他的法目。

  小和尚提出了質疑，小女孩卻只是笑了，只不過，那種笑，小和尚從來沒見過，很奇怪。

  “這有什麽奇怪的，好妖壞妖，都是要被抓的，那還做好事幹什麽呢？”

  小和尚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很久之後，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你呢？”

  “我也不知道。”小女孩搖了搖頭。

  “我只是……看著他們疼有些不忍心。”

  小和尚走了，帶著滿心的疑惑走了。

  回到金山寺，小和尚問出了問題。

  “主持，妖分好壞嗎？”

  “為何要這麽問？”

  “為什麽所有的妖都要抓？”

  “我佛慈悲，降妖伏魔，乃我等天職。”

  因為天職，所以就要抓妖，因為我佛是這麽做的，我佛是對的，所以降妖伏魔就必然是對的？
  小和尚疑惑，他重新回到了藏經閣，重新翻閱著那些他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典籍。

  也不知過了多久，曾經的小和尚已經徹底長大成人，一身佛法越發深不可測，浩瀚無窮。

  也就是那一天，小沙彌得到了屬於的佛號-法海！

  法海二字，寓意佛法深廣如海。

  單單是這個佛號，就已經表明，這個曾經的小沙彌，已經遠遠不同於曾經。

  他已經徹底長大，甚至，已經超越了金山寺中諸位大德高僧。

  甚至有人說，他距離成佛，也就只差一步。

  到了他這一步，佛經典籍已經沒有絲毫用處，讀再多的佛經，修再度的佛法，也已經毫無意義。

  但是，那個小女孩，依舊時不時的出現在他的記憶中。

  直到一天，金山寺中大亂一團，有濃鬱的血腥味在擴散。

  法海，也同樣被這股血腥味所吸引，從閉關之地走出。

  當法海來到大殿，看到的就是隻留有一口氣的主持。

  強留有一口氣的主持抓著法海的手，最後囑托。

  “法海，世間有絕世大妖誕生，此妖為佛敵，降服此妖，你一定能夠成佛！”

  “成佛嗎？”

  法海一顆佛心，微微一顫。

  閉關不知多久的法海再次的走下了金山寺，這一次，他變得更強，世間再無一妖一魔可以與他相抗衡。

  哪怕是天上仙神，在世佛陀，也未必可以與他一戰。

  或許，那蓋世大妖可以？

  懷揣著這種念頭，法海過三山，踏四海，循著那一股妖氣，最終見到了那蓋世大妖。

  是當初的那個小女孩！
  只是第一眼，法海就確定了這一點。

  只是，此時的她，和往昔記憶中的已經完全不同。

  曾經的小女孩，天真爛漫，如今的她，溫柔典雅，色貌傾城。

  只不過，她的身上，有煞！
  有煞，便殺過人！

  所以這一次，法海出了手。

  所謂蓋世大妖，也難抵法海滔天佛力，法海贏了，贏的很簡單，很輕易就將這個‘熟人’封禁起來。

  整個過程中，對方幾乎毫無反抗之力。

  面對被束手困住的‘熟人’，法海問出了心中的問題。

  “既是好妖，為何要殺人？”

  女子溫婉一笑。

  “人就一定是好人嗎？”

  法海陷入了沉默，良久，方才繼續問道。

  “為何殺害主持？”

  這一次，女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

  “你可知，金山寺為何是金山寺？”

  法海沉默。

  女子繼續道。

  “佛門八百寺，金山寺位於在這其中亦屬上流。”

  “然而，你又有沒有想過，你那位主持，修行到那種程度，需要消耗多少資源？”

  法海眉頭漸深。

  “你肯定也不知道，整個金山寺那麽多修行者，又需要多少資源！”

  “那就由我來告訴你，整個金山寺腳下，周邊，方圓萬裡，皆屬於金山寺的領地。”

  “腳下的地不是地，是金山寺的地，萬裡領民不是人民的民，是金山寺的仆民。”

  “以萬裡疆域，滋養一個金山寺，方成就金山寺如此的赫赫威名。”

  “甚至，就連你，也是喝著無數人的血，飲著無數凡人的汗，成長到現在。”

  “而這樣的寺廟，足有八百座。”

  “小和尚，你問我為什麽殺人，為什麽傷害你那主持。”

  “就像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麽要救人一樣，我說過，我不想看到他們再難受~”

  顯然，面前的女子已經認出了法海的身份，然而，這一刻的法海，卻已經無法再在意那些，他那千錘百煉的手，竟有一些抓不住手中的擎天法杖。

  “小和尚，那些和尚說我是大妖，並非因為我害過多少人，只是因為，我想要反抗。”

  “一個金山寺，就奴役萬裡疆域，世間卻有八百寺。”

  法海心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蕩，一顆精純佛心，在劇烈震顫。

  “呵呵，小和尚，我知道，你和他們不一樣。”

  “現在，你來告訴我，什麽是佛？什麽是魔？”

  明明是溫雅隨和的話語，這一刻，在法海的心中，卻宛若可怕魔音。

  這一刻，法海知道，此妖之所以稱之為蓋世大妖，不是其實力，而是因為信念，這是足以霍亂整個佛門的信念，是真正的佛敵。

  但是，面對這樣一個佛敵，他卻出不了手，擎天禪杖在松動，無妄佛珠，停止了轉動。

  “法海，法海！”

  此時，隆隆如天的聲音，在法海耳邊響起。

  “法海，此妖禍心。”

  “殺了她，為我佛門平此大敵！”

  “殺了她，你，可成佛！”

  最後的結果，沒有人知道。

  隻知，若乾年後，世間少了一位在世佛子，靈山腳下，苦海之中，多了一葉孤舟，一個僧人。

  僧人渡盡億萬佛眾，卻唯獨渡不過自己。

  時過境遷，漸至老朽。

  這一日，這一天，已經老朽到極致的老僧，入了聊天群，聽到了兩個字。

  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