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章 消弭與聯合

  海面上的對峙變成了更複雜的局面——強大的海霧艦隊從寒風中現身，原本的三方對峙中此刻出現了第四方勢力，然而換個角度看，事情又似乎簡單了起來。

  冷港與墨菲斯海軍不必再擔心對面的炮火以及教會艦隊的威懾了。

  索倫納死死盯著那副鋼鐵面孔，眼神中並無恐懼和一絲一毫的動搖——盡管他知道這位“鋼鐵中將”的本事，但他同時也知道，海霧艦隊不是無敵的，這些不死人能依靠偷襲控制兩艘旗艦，卻控制不住艦隊中其他的船，如果這裡真的演變成一場混戰，那對誰都不是好事。

  提瑞安·艾布諾馬爾選擇用這種方式見面，說明他想“談談”。

  “冷港需要陽光。”在對峙許久之後，索倫納沉聲打破了沉默。

  “是的，冷港需要陽光，而且現在墨菲斯海軍的指揮官，你的老朋友霍博，也在跟我說——墨菲斯需要陽光，”那副鋼鐵面孔的嘴巴開合著，發出帶著金屬顫音的聲響，“而且你知道嗎？約頓城，海珀，班多爾島，更遠的法厄侖，摩柯……黑暗已經開始蠶食這個世界，而擁有陽光庇護的島嶼只是所有城邦中的一小部分……所有人都需要陽光。”

  索倫納臉上的肌肉緊繃著，他的聲音卻比剛才還要平靜：“提瑞安船長，你覺得現在說這些有用嗎？我要先讓冷港生存下去——除非，伱願意將墜落在寒霜的那塊‘太陽碎片’拿出來。”

  “……它已經在去冷港的路上了。”那副鋼鐵面孔平靜地說道。

  索倫納一直緊繃著的面孔突然浮現出一片愕然——他已經準備好了許多要說的話，但這個意料之外的答案讓他的大腦有點空白。

  就連整個艦橋上都一下子安靜下來。

  “現在返程，你應該正好能看到它抵達冷港的北海岸，”提瑞安的聲音在安靜的艦橋上回蕩著，而渾身纏繞著冷冽寒霧的不死人水手們則沉默著松開了對艦橋水兵的控制，仿佛待命般退回到一旁，“讓墨菲斯海軍帶走這裡的太陽碎片，趁著這場對峙還沒有發展到失去控制。”

  索倫納沉默了幾秒鍾，慢慢開口：“寒霜怎麽辦？”

  “寒霜比你們所有人想象的都安全——我們有自己的‘保障’，不需要你們擔心，”提瑞安平靜說道，“你和霍博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回到各自的城邦，在陽光照耀下，盡快讓一切回到正軌。”

  “……你想要什麽？”索倫納突然說道，“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簡單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說說你的想法吧，提瑞安執政官。”

  “……我需要建立一個在夜幕狀態下運轉的‘聯合機制’，”那副鋼鐵面孔注視著索倫納的眼睛，“由寒霜主導，覆蓋整個冷冽海——我需要冷港和墨菲斯港的全力支持。”

  索倫納短暫沉吟了一下，很快便猜到了這位“鋼鐵中將”的意圖，他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抬頭尋找那三艘原本遊弋在“陽光”邊緣的死亡教會戰艦，卻發現那三艘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來到海霧艦隊附近，仿佛作為編隊的一部分般停留在海霧號旁邊。

  “……我明白了，獲得陽光，承擔責任，不想擔責的……由我們處理，”他收回望向舷窗外的目光，對那副鋼鐵面孔點了點頭，“霍博那邊……”

  “他比你答應的早三秒鍾。”提瑞安淡淡說道。

  “好，我沒有疑問了。”

  不死人們在沉默中退回霧中，凝結著冰晶的寒冷霧氣隨之漸漸在艦橋上消散，海面上漂浮的大片碎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著范圍——海霧艦隊對對峙雙方的威懾解除了。

  通訊台旁邊掛著的聽筒裡傳來了吱吱嘎嘎的聲音，旁邊的指示燈忽明忽暗——通訊兵有些猶豫地抬起頭，看著自己的指揮官。

  索倫納聲音冷硬：“拿起它，還要我說嗎？”

  通訊兵拿起聽筒，片刻後抬起目光：“是墨菲斯的公共頻道……”

  索倫納帶著毫不意外的表情上前一步接過聽筒，放在耳邊，聽著裡面傳來的聲音——

  “索倫納，聽著，我回去之後……”

  “你可以告訴我侄子今天發生的一切——或者之後我親自對他講。”

  “……你真TM是個不可多得的混蛋。”

  “是的，謝謝，你也是。”

  “……是的，謝謝，再見。”

  索倫納放下了聽筒，視線越過前方寬闊的舷窗，望著那片被夜幕籠罩的無垠海——那支縈繞著刺骨寒風的海霧艦隊正緩緩向遠方移動，一點點沉入黑暗。

  看著正在附近海面上逐漸消退的淡金色“陽光”，站在船頭的提瑞安深深吸了口氣，沉默許久，他才微微側頭對旁邊說道：“這樣的結果您覺得可以嗎？”

  “沒有更好的選擇，這就是最好的結果，”黑暗中，一個低沉沙啞的嗓音打破了沉默，一個高大健壯，穿著漆黑長風衣，全身覆蓋在厚厚繃帶之下的身影從暗處走了出來，“陽光有限，以往那種各城邦自顧自保的生存方式已經行不通了，一個建立在強力中樞基礎上的聯合體系才能讓盡可能多的人活下去——
    “陽光配給製，聯防艦隊，資源的宏觀調控，對夜幕中種種威脅的群防群控，這些都需要建立起一個聯合體才能實現。原本這個任務應該由教會完成，但現在他們的力量也有限。”

  提瑞安看向那三艘在夜色中顯得艦影朦朧的教會戰艦，沉默了幾秒鍾後開口說道：“將一塊太陽碎片從寒霜拖拽到冷港，動力最強的高速牽引船也需要六天，這也是在冷冽海大部分城邦間轉移太陽碎片所需要的平均時間……

  “如果一個沒有‘陽光’的城邦遭遇了突發異變，等待‘陽光’的時間足以讓災難失去控制，所以我們就需要常備數支可以隨時支援各個城邦的龐大艦隊——這些艦隊要不停歇地巡航在夜色中，再配合上教會的巡邏艦隊，應該能覆蓋到整個冷冽海……但也只能覆蓋到冷冽海。”

  “可以覆蓋冷冽海就已經夠了，其他海域也應該有自己的方案，”鄧肯搖了搖頭，“比起這個，你對我要求你將寒霜的太陽碎片送往冷港這件事沒有疑問嗎？”

  提瑞安搖了搖頭：“沒有。”

  他轉過身，坦然迎著那雙繃帶下的眼睛。

  “如果佔據著最多的陽光，那我就永遠不能令人信服地建立起一個可靠且公正的‘冷冽海聯合體’，無論如何，只要我想當那個分配陽光的人，就不能把太陽碎片留在寒霜，”他不緊不慢地說道，隨後突然笑了笑，“而且……寒霜現在真正的庇護是您的火焰，不是嗎？”

  鄧肯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提瑞安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您‘那邊’的情況怎樣？”

  “我們正航行在時間的夾縫中，不知道還將持續多久。”

  鄧肯隨口說著，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具軀體——其實他很意外，原本他已經做好了在越過六海裡臨界線之後就暫時和自己這些“化身”失去聯系的準備，但現在看來……這些化身的運行情況依然良好。

  他能在這裡和提瑞安交談，也能正常感知到普蘭德那邊的情況，而在同一時間，他的主意識還停留在失鄉號上，經歷著一場前往世界盡頭的旅程——這種體驗很奇妙。

  他注意到了身旁傳來的目光。

  “這趟出遠門，我沒有帶你，而是帶上了你妹妹，”鄧肯抬起眼皮，看了提瑞安一眼，“有怨念？”

  提瑞安一怔，瞬間整理好表情，獨眼中的目光也恢復平日裡那冷靜嚴肅的模樣：“不，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您的安排合情合理。”

  聽著對方這故作強調的回應，鄧肯沒說什麽，只是在繃帶覆蓋下的眼角浮現出一絲笑容。

  他轉過身，與提瑞安一同眺望著遠方。

  過了不知多久，提瑞安突然聽到耳旁傳來聲音——

  “讓盡可能多的人活下來，活得盡可能久。”

  他有些驚訝地轉過頭。

  “你，露西，還有失鄉號上的每一個人，城邦中的每一個人，你們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而所有事情的共同目標，就是存續——讓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盡可能地保存下來，生命，記憶，文明，所有東西，竭盡所能地讓它們存續。”

  父親沒有回頭，他仍然在眺望著遠方，卻又平靜地繼續說道——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叮囑。

  “哪怕太陽不再升起，哪怕夜幕最終吞噬了萬物，哪怕現實世界已經開始崩塌，而未來看似再無希望可言，也要記住這件事……存續，哪怕多堅持一天也好。

  “你們只需要做這些。

  “剩下的，交給老爸，老爸來想辦法。”

  提瑞安有些發怔地看著父親，不知在想些什麽，久久沒有開口。

  鄧肯則沒有再說話，他只是看著船頭前方，看著夜幕盡頭——

  在他的另一個視野中，那片均勻的灰白“背景色”中突然出現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光影。

  時空夾縫中的“航線”似乎就要抵達盡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