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光嗣眉頭緊皺,半天才道:“你不簡單啊——”
紫琪阿果道:“我十二歲起,就跟著阿耶在西南的林莽裡遊走,認識了很多人,去過很多地方,那時候,我們圍著火堆跳舞,喝酒,說要給西南人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這麽多年下來,有些人死掉了,有些人改變了想法,還有一些人背叛了我們去幫助盛邏皮了,他們已經忘記了在篝火旁許下的諾言,也忘記了自己曾經說過的話,變成了比盛邏皮,比爨氏更加殘暴的人。
喜歡我們的人越來越少,就連我的阿耶,這個爨氏的嫡子,也不容於爨氏。
這些年我們一直在努力的想要讓東爨,西爨,烏蠻,白蠻,僰人乃至南邊的百越成為兄弟,為此,我們傾盡全力去幫助在林莽中遇到的每一個人,結果,你也看到了,連我們認為最為堅定的石寶都不願意跟著我們浪費時光了。
所以,我現在只能跟著你們撿拾一點你們不要的婦孺,從頭再來。”
狄光嗣的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升起來了一個美麗的畫面,在月光下,在篝火旁,一群想要西南人過上平安,團結的好日子的西南人,女子在篝火旁跳舞,男子踏腳唱歌……等篝火熄滅,酒喝完……這件事也就代表著結束了。
依靠激情其實是乾不了啥大事情的。
這是師父很早以前就教導過的話。
世上最難改變的就是人心,原因就在人心這個東西根本就沒有一個恆定的標準可以參考,因為它是一個變量,一個時時刻刻都會因為各種外在因素導致不可控變化的變量。
這就是為啥一個人做一件好事很容易,做一輩子好事難如登天的原因。
西南人的生活似乎離不開篝火,只要在篝火旁邊,西南人就會變得興奮,多言,甚至激動起來,如果再有一壺酒可以傳著喝,他們就能保持這樣的激情直到天荒地老。
篝火,可以帶給西南人光明,溫暖,與安全。
哪怕他們身在安全之地,也需要一堆篝火才能點燃他們心中的歡喜。
從這一點可以看的出來,西南人在長期跟林莽作戰的過程中,非常的缺乏安全感,火光照耀之地為人間,火光照耀不到之地,皆為魔域。
“你們錯就錯在,應該將那些人團結起來,開辟屬於自己的領地,讓你們的篝火變得越來越大,凝聚更多的人,讓更多的人感受到你們帶來的溫暖。
而不是喝一場大酒之後,就星散離開,你們聚集在一起就是一堆篝火,可惜,散開之後;連螢火蟲屁.股上的火都比不上,失敗是必然。”
紫琪阿果將幾顆飽滿的松子埋進熱灰裡,過了片刻,就把松子從灰堆裡扒拉出來,往狄光嗣的手邊推一下,示意他可以吃了。
狄光嗣咬開一顆松子,取出裡面散發著松香的松子,沒有吃,而是放在自己的手帕上,他一邊剝松子一邊道:“想要潛移默化的改變人心,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而是需要的時間太長,需要仁人志士前赴後繼的去戰鬥,去犧牲,等這種戰鬥跟犧牲已經被大部分西南人認可之後,才能順其自然的成為成功的開端。
如果想要加快這一進程,除過造反,拿刀子砍人,徹底的擊敗,殺死所有跟你們理念相反的人,再利用手中的權力進行百姓改造才能實現你們的想要的所有人和平共處。”
紫琪阿果道:“你們唐人這一次在西南害死了這麽多的人,西南人不會忘記仇恨的。”
狄光嗣搖頭道:“你錯了,殺人的不是唐人。”
紫琪阿果道:“很多人都知道。”
狄光嗣扒拉一下自己耳朵邊上的銀鈴道:“我是烏蠻人。”
紫琪阿果道:“你不是,知道你是唐人的人有很多。”
狄光嗣道:“一萬個人說我是唐人,那叫萬夫所指,一千個人說我是唐人,那叫眾口鑠金,一百個人說我是唐人,那叫百口莫辯,十個人說我是唐人的時候,我就殺掉九個。”
“為何不是殺掉十個?”
“你放心,第十個人說的話,沒人相信,更何況唐人來西南,要做的事情跟你們想做的事情是一樣的,就想著以後這裡的各族人都能像兄弟姐妹一般愉快的生活。
最終,不分彼此。”
紫琪阿果道:“不可能的,烏蠻人最是記仇。”
狄光嗣道:“殺掉烏蠻人的是烏蠻人自己跟爨人,白蠻人,與我唐人何乾。”
紫琪阿果道:“是你們攛掇烏蠻人搶劫的。”
狄光嗣道:“你錯了,是我們一起搶劫的,東西都被烏蠻人分了,我們兄弟啥都沒要啊。”
見紫琪阿果還要說話,狄光嗣起身捏住紫琪阿果的下巴,逼迫她張開嘴,將一把剝好的散發著松香的松子送到她的嘴巴裡,擠出一個笑臉道:“繼續撿東西吧,我要回去了商量怎麽破蠻龍洞了。”
紫琪阿果嘴巴裡塞滿了松子,她沒有想到狄光嗣會這樣做,就在她有些羞惱的時候,突然聽見遠去的狄光嗣大聲道:“舊世界只有打個落花流水,新世界才能站起來,所有的革命,若是沒有武裝支持,或者放棄武裝鬥爭,最終一定會失敗。”
紫琪阿果一邊嚼著噴香的松子,一邊努力的琢磨狄光嗣的話,最終,她覺得非常非常的有道理。
在西南,軟弱的人只會被欺負,是沒可能得到尊重的。
狄光嗣回到營地之後,雲瑾,溫歡,李承修先是看看狄光嗣走路的樣子,見他走的穩穩當當的,就齊齊的轉過頭去,看樣子,這一回沒有親嘴。
“我親嘴了。”
狄光嗣恬不知恥的對雲瑾他們道。
雲瑾笑道:“難道說你已經適應了黃姑娘的毒素?”
狄光嗣道:“紫琪阿果告訴了我蠻龍洞的所在地。”
溫歡湊過來瞅著狄光嗣的臉道:“看樣子你終於獲得了一些收獲。”
狄光嗣笑道:“這一帶沒有大河,但是呢,這裡的林莽卻生長的比其余地方都要茂盛,你們就沒有思考過原因麽?”
雲瑾拍拍腦袋道:“上一次被炸傻了,不想多思考,直接說答案。”
狄光嗣笑道:“這裡所有的小河,小溪裡的水,全部來自於蠻龍洞裡的地下河。”
負責斥候任務的溫歡起身就帶著一隊人跑出去了。
雲瑾低頭看著身前的地圖,在南邊河流的匯集點,畫了一個圈道:“看樣子,這道亂石嶺下,就藏著蠻龍洞,不等了,給查黑傳令,大軍一起向蠻龍洞進發。”
不多時候,前邊的山林裡就飛起來了大群大群的飛鳥,整個林莽似乎都在搖動,前鋒直指蠻龍洞。
皮邏閣就跟蠻龍洞的洞主蠻龍站在亂石嶺上,眼看著遠處不斷升騰而起的鳥群面色凝重。
“他們幾乎是準確的在朝亂石嶺前進,蠻龍洞主,你想好應對的辦法了嗎?”
聽了皮邏閣的話,豹子一般彪悍的蠻龍看了皮邏閣一眼道:“不是你引他們來的?”
皮邏閣淡淡的道:“我是從螞蝗林過來的。”
蠻龍搖頭道:“小崽子們還沒有長大,這個時候只要忍一忍還是能過來的。”
皮邏閣道:“快想辦法吧,最多一天,他們就到蠻龍洞了。”
蠻龍冷笑一聲道:“想到我蠻龍洞,那就先過九拐十八彎吧,我要他們才到蠻龍洞,就死一半。”
皮邏閣道:“來的不是章仇孝方那樣的唐人,而是烏蠻人,白蠻人在山林中的本事,他們一樣有,白蠻人有攀山越嶺的本事,他們也有。
你在九拐十八彎布置的那麽些陷阱,未必就能攔住他們的腳步。”
蠻龍沒有跟皮邏閣多說廢話,從腰裡解下一枚牛角號,就“嗚嘟嘟,嗚嘟嘟的吹了起來。”
牛角號的響動才傳出去不就,林莽裡就響起了密集的牛角號聲,最後與蠻龍的號聲一起合並成了一段低沉厚實的戰歌。
自從最前邊的斥候被竹刺扎死一個之後,那些由石寶率領的精銳斥堠門就爬到了大樹上,用森林裡常見的樹藤,在大樹之間編織出來了一條隻適合蠻人走的索道。
溫歡眼瞅著烏蠻人嗖嗖的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他也想體驗一下,卻被查黑給攔住了,低聲道:“這種路過不了多少人,我已經派遣老獵人在前邊探路了,那些陷阱是攔不住老獵人的,只要陷阱被清空,我們很快就能抵達蠻龍洞。
蠻龍洞是白蠻這邊數得著的富裕部族,不用我們上去,那些想發財的人就能為我們趟出一條大路出來的。”
溫歡瞅瞅身邊那具被飛木刺扎透了身體的烏蠻人屍體,連連點頭,這麽多人從四面八方向蠻龍洞包圍過來,至於怎麽拿下蠻龍洞,還是一個大問題呢,自己確實沒有必要事事爭先。
自從大軍開始動彈之後,狄光嗣就成為了殿後的,之所以選他殿後,完全是紫琪阿果的要求,她希望狄光嗣能多跟她說說造反的事情。
而且,她也想知道,雲瑾他們到底該用什麽辦法來攻破到處都是出口的蠻龍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