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提城的位置非常的重要,在雲初的地圖上,這裡被標注為‘鎖鑰南滇,咽喉西蜀’,但是盛邏皮卻並不看重這裡,以至於朱提城被弄岩率領的一群流寇攻破。
當然,這也跟盛邏皮的在這裡的勢力不足有很大的原因,也跟盛邏皮想要唐軍勞師遠征的心態有關。
朱提城周邊高山綿延不絕,唯有朱提城附近是一片平地,不過呢,這片平地也被林莽覆蓋,加上河流眾多,附近的物產還算豐富,又處在經商要道上,周邊的寨子也相對的比較富裕。
弄岩大王要的十口豬,這十七個寨子並沒有什麽樣的異議,六天的功夫,一百七十口豬,就被寨子裡的烏蠻人用背簍給背過來了。
雲瑾看過這一百七十口豬,體型都不算大,野豬能養到一百斤左右的分量已經很難得了。
十七個寨子能準時準點的將這些豬送來,就說明,索要這樣的賦稅,對於那十七個寨子的人來說不算太難,至少,沒有人反對。
“每個寨子再送十擔稻谷過來。”
查黑清點完豬的數量之後,就對送豬過來的人道。
一個上了年紀的烏蠻老人道:“我們沒有多余的糧食了。”
查黑面無表情的道:“沒關系,你們不送來,我就帶人去你們的寨子找。”
烏蠻老人悲愴的瞅著查黑道:“如今是冬日。”
查黑道:“我知道是冬天。”
“你們不能這樣啊,寨子裡會餓死人的。”
其余寨子裡的人也開始哀求。
查黑道:“你們應該感謝我,是我讓這些人留在了朱提城,沒有跑出去禍害你們。現在,他們還要稻谷,你們最好能送來,如果讓他們下去了,要的就不僅僅是一點稻谷了。”
還指指脫光衣衫躺在一張竹床上曬太陽的弄岩道:“你們看,那是我們的王,他為了奪下這座城,弄得滿身都是傷,你們覺得幾頭豬就能讓他滿意嗎?”
眾人隨著查黑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了一個滿身疤痕,疤痕周圍全是細密針線的壯漢,這個模樣的弄岩別說站起來了,就算躺在那裡鼾聲如雷的,也足夠讓這些人感到害怕。
“去吧,早點把稻谷送過來,別等他醒過來,一旦讓他來要,你們的寨子就完蛋了。”
前來送豬的寨子裡的人,一個個面如死灰的耷拉著腦袋回去了。
雲瑾一群人就在跟前,查黑跟那個老人說話的時候,他們也跟其余的人交談過,雖然每一個人都叫苦連天的。
溫歡還是說:“十擔稻谷,他們可以勉強承受。”
雲瑾道:“他們沒有能力承受租庸調。”
狄光嗣道:“承受租庸調的前提條件是給他們土地,給他們保護,你不給他們土地,也不保護他們,憑什麽要他們承受租庸調?
就憑你隨時隨地的可以殺死他們?
如果是這樣的話,乾脆當強盜算了。”
李承修也道:“土地,保護,是王朝給百姓的保證,賦稅,勞役是百姓回報王朝的具體表現,沒有付出就不該獲得回報,這是常理。”
雲瑾道:“這是一次極端條件下的社會實踐活動,等他們將稻谷送來之後,就可以著手下一步了。”
溫歡皺眉道:“下一步你要實驗啥?”
雲瑾合上自己的小本子道:“原始律法對百姓的約束性。”
狄光嗣怒道:“也就是說,你下次會提出更加苛刻的條件,如果這些人辦不到,你就會把這裡的禽獸派出去,強製執行?”
雲瑾歎口氣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你們別忘了,在進行社會實踐的同時,我們還要裹挾他們滾滾向前,利用他們徹底的打破西南人原始的社會構成,為將來方便大唐統治做進一步的鋪墊。
我只希望你們莫要忘記,我們最終的目標是在西南達到‘長治久安’的目的。
這些人現在付出的代價,吃過的苦,將會變成他們子孫享用不盡的福報。”
幾人中性情最是跳脫的溫歡長歎一聲道:“現在都活不好,何談以後?除非我們幾個願意在片林莽中當地方官。
可惜,我們沒有一個人能給出這個承諾,所以,作惡,就是作惡,不用粉飾。”
沉默許久的狄光嗣突然抬頭道:“好,我留下!”
溫歡嗤的笑了一聲道:“這一趟回去之後,我們幾個都要參與科舉,參與的結果就是全部高中,你阿耶一直希望你能回並州老家,從那裡起步呢,你留在這大西南跟野人為伍,也不怕別人笑話。”
狄光嗣道:“我不回並州老家了,我不參與科考了,我就留在這裡當官,直到親眼看著這裡的人付出的代價得到回報,否則,我心不安。”
雲瑾聞言,雙手抱住膝蓋蹲在地上再一次前後搖晃起來,許久,才對狄光嗣道:“我不能留下來,必須回長安。”
溫歡,李承修都沒有作聲。
狄光嗣慨然道:“好,我們就如此說定了,你們回去,我獨自留下來,說不得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你們幫我。”
雲瑾三人都有些慚愧。
十天的時間裡,雲初的大軍向前挺進了一百裡。
大軍之所以前進的如此之慢,是因為沿途有太多的荒蕪寨子需要重新建設。
或許是在前面寨子乾的事情被這裡的女人,孩子們知道了,等軍兵們將竹樓修建好,這些婦人,孩子們就主動住進去了。
就像在野外修建的鳥巢可以招攬來鳥雀安居一般自然。
大唐軍兵們甚至沒有詢問她們到底是不是這個寨子裡的人,就給她們發了,漂亮的長安紡織二廠生產的綠色新毯子,也發給了她們鐵鍋,竹杓,糧食,甚至還有新抓到的小野豬。
強壯的大唐軍兵們幫助她們焚山造田,幫助他們開墾適合耕種的天地,幫助他們殺死山林裡的猛獸,幫助她們在小河上搭橋,雲初甚至還給了幾個髒的分不清眉眼的孩子糖吃。
雲瑾他們在前邊裹挾著亂民壞事做盡了,雲初這裡就不能做哪怕一丁點的壞事。
現在,凡是居住在新寨子裡的婦孺都知曉,拯救她們於危難中的是唐人,給她們修建新寨子的是唐人,給她們暖和的毯子,鐵鍋,糧食的人也是唐人,甚至給了孩子們糖塊的人也是唐人。
只是糖塊的威力太大,在得知這個甜甜的東西叫做糖之後,唐人在他們心中就變成了糖人,意思是能帶給她們甘甜的人。
這些糖人很厲害,山林裡原本還有一些沒有跟著大部隊去吃香的喝辣的男人,他們欺負起這些無家可歸的婦孺更加的凶殘。
糖人捉住了他們,當著那些被殘害的婦孺的面,統統砍掉了頭。
眼看著那些人人頭落地,雲初從這些婦孺眼中看到的是仇恨跟釋然,還好,仇恨是針對那些強盜的,釋然是面對大唐軍隊的。
雲初發現捕捉山林裡的強盜更加方便自己收攏人心,於是,大軍過處,山林裡不多的一些強盜紛紛落網,最終死在了唐人的刀下。
一個乾淨的環境裡不能進來汙漬。
新建的寨子就是雲初創造的新世界,等大唐官員逐漸抵達這裡之後,大唐對西南的統治將進入一個新的節點。
不出二十年,這裡將會變成大唐治下的本土,雲初已經不止一次的從那些孩子們的口中得知,他們也想成為大唐府兵那樣的人。
這樣挺好的,新世界,新府兵,這才是雲初真正想要的,就算舊的已經沒落了,腐朽了,總有新的府兵加入進來,就會造就一個全新的世界。
張東海巡查回來之後,見雲初在烤火看書,就搓搓手來到火盆邊上道:“人真是奇怪,做起好事來似乎上癮。”
雲初抬頭看了張東海一眼道:“許久以來,我一直認為軍隊的職責並不一定是抵禦外敵,開疆拓土,他還必須成為一群對百姓有用的人,成為百姓們可以依靠的一群人。”
張東海道:“為啥?”
雲初把視線從書本上收回,瞟一眼張東海道:“但凡遇到災難了,軍隊來了,百姓們歡呼說自己有救了,但凡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迷路的百姓敢想都不想的跟著軍人的步伐走,但凡軍隊來了,百姓們敢大開家門邀請軍人進來喝口水。
大唐的軍隊在外的名聲要讓敵人心驚膽顫,大唐軍隊在內的名聲,應該是自家兒郎般的親切。
如此,這樣的軍隊才配得上我大唐之名。”
張東海牙痛一般的吸著涼氣道:“這怎麽可能,大唐府兵就是以搶劫為生的。”
雲初瞅瞅大帳外披著兩張毯子吃樹葉的大象道:“慢慢來,這些目的都能達到,只要我們願意乾。”
張東海搓搓手道:“如此,這樣的軍隊堪稱無敵。”
兩人正說著話,李思端著一個漆盤從外邊進來,將盤子放在火盆邊緣道:“阿耶,這樣的牌子您看可以嗎?”
張東海好奇的拿起一面金牌子,習慣性的在手上掂量一下重量道:“太輕。”
雲初道:“看上面的徽章跟字。”
張東海瞅著這枚跟一文錢銅錢差不多大的金幣道:“大唐子弟兵?”
雲初點點頭道:“龍圖騰下的大唐子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