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進入了林莽,屏蔽掉各種繁雜的信息之後,世界就變小了。
世界變小之後,所有的人和事情就在觸手可及之地。
不論是親情,愛情,還是仇恨,憎惡因為環境小,都會變得鮮明起來。
所以說,不論是獲得,還是失去,都顯得尤為明顯。
這種感覺在長安是找不到的。
長安太大了,人太多了,選擇性太高了。
這就導致愛情沒有那麽純粹,仇恨沒有那麽刻骨,畢竟,長安太大了,人太多,可替換性太高,而人們行色匆匆的來不及在很多應該銘記的事情上駐足,就錯過了很多的東西。
所以,長安多薄涼之輩。
雲初認為一個人一生中至少要換一次生活環境才能客觀性的來看待自己生活的世界。
所以,他就把雲瑾,溫歡,狄光嗣,李承修這些弟子丟到暗無天日的林莽裡重新生活一次。
這樣一來呢,這些見識過極度的繁華,也體驗過徹底的貧瘠,知道如何在繁華的長安做一個諄諄君子,也知曉在貧瘠的西南林莽裡當一個無惡不作的大盜,有過這樣經歷的孩子,才有資格作為禮物,留在他喜愛的大唐。
雲初認真的翻閱著雲瑾的社會調查報告,在他手邊上,還有溫歡的,狄光嗣的,李承修的。
四個人經歷的事情是一模一樣的,但是社會調查報告的視角卻是完全不同的。
雲瑾的社會調查報告重在改造與融合,他認為想要將西南融入大唐社會,首先就要填平認知上的鴻溝,他選擇填平鴻溝的方式便是除掉異見者,留下順從者,而後再平等視之,移風易俗之後,自然會與大唐成為一體。
溫歡的社會調查報告重在山川地理的記錄與調查上,他的報告中鮮少提到具體的人,隻說西南這片林莽本身對大唐的價值,雲初還特意注意到,溫歡還在自己的報告中詳細記錄了這裡的物產,與可能的礦藏。
狄光嗣的社會調查報告重點在於管理,教化上,他甚至認為長安人與西南人之間並無智力上的差距,不同的不過是長安城的人攝於嚴苛的律法,這才表現得平和,如果長安城跟西南地一樣,都沒有所謂的律法的管控,人與人之間的殘毒程度要遠超西南地。
畢竟,西南這邊的蠻人,只有在糧食不夠吃的情況下,才會出去搶劫,就像狼必須吃羊一樣的自然。
而沒有律法的長安人,他們即便是吃的很飽,也會咬死羊,他們咬死羊的原因不是為了吃飽肚子,而是在享受殺戮帶來的快感。
李承修的社會調查報告在四人中,價值最低。
因為他是從軍事的視角來看西南人的,而唐人過於強大,西南人過於弱小,自然得不出很有價值的社會信息,唯一的亮點,便是對烏蠻人社會雪崩暴亂的起因與過程有一個詳細的記錄。
四個人,四個方向,每一個方向都有可以讚許的地方,每一個方向卻都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老神仙很多年前就不跟所謂的人講什麽道理了,在他老人家看來,全天下的道理都是狗屁,所謂的道理都是為了方便控制人心那些冬烘先生們才一條條的弄出來的。
人赤條條的來到人間,中間狠狠的禍害一通人間之後,再赤條條的離開,對於自然沒有任何的貢獻……
這是非常自然的道家思想。
玄奘大師這兩年也不跟任何人講什麽佛法了。
在他老人家看來,佛就是佛,人就是人,佛就該是泥雕木塑的坐在高高的台子上慈悲的俯視眾人,讓參拜佛的人感受到這個世上還有一個強大的存在是憐憫自己的,就足夠了。
人參拜佛之後,心中得到了一絲安慰,一點滿足,回去後該怎麽過日子就怎麽過日子,將人與人們的願力集合出來的佛放在一起比較,或者相互成就,終究是一場虛妄。
在他看來,人,成不了佛,或者說,佛與人的悲喜並不相通。
皇帝李治這兩年的心緒很是平靜,不過,他現在最大的毛病就是看人看多了,他就越發的喜歡那頭巨熊
了。
現如今,皇帝李治對於皇后秉持的態度就是敷衍,對太子李弘秉持的同樣是敷衍的態度,至於朝臣們,他就更家的不在乎了。
對於一個每天睜開一隻好眼看到太陽都覺得自己大賺的皇帝來說,日子就這樣一直混下去就很好了。
至於自己死後的事情,說真的,雲初在李治寫給他的信中發現,他好像真的不是很在乎。
雲初也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他寫給皇帝的消息不再是以奏疏的形式存在的,也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皇帝給他的消息也不再是以旨意的形式存在的。
雲初給皇帝寫信的時候,抬頭都是——陛下金安,然後直接說事。
皇帝給雲初的回信抬頭從開始的雲卿,變成宇初,最後乾脆變成了二百五,原本工整,正式的內容開始出現了大段,大段的抱怨,吐槽,與咒罵,寫的那叫一個隨意。
每次拿到皇帝那邊送來的信,都是厚厚的一遝,看的出來,皇帝的傾訴欲望非常的濃重。
所以,雲初給皇帝的回信也越發的冗長,將自己如何給蠻族蓋房子,將蠻族人的生活,甚至不厭其煩地跟皇帝說起了蠻人們關於豬的執念等等。
從皇帝,老神仙,玄奘大師他們最近的行為來看,所有人都對大唐目前平安祥和的場面感到滿意,沒有人有什麽意願弄出什麽事情出來。
就連皇后在雲初出征之後,都忙著督促武家兄弟蓋房子賣,這就導致朝堂上平靜的跟一潭死水一樣。
挺好的,上面的人沒有了更高的要求,下面的人暗流湧動的憋著一股子勁頭到處尋找立功,發財的路子,不管路數正不正,都是欣欣向榮的表現,這才是一個盛世應該有的模樣。
雲初不知不覺的一個人在帳篷裡待了一上午,也思考了一上午,覺得口渴,拿起茶壺倒茶的時候,才發現茶壺是空的,李思已經好久沒來沏茶了。
雲初將自己寫給皇帝的長信,以及四個孩子的社會調查報告一起打包準備寄給皇帝當一場熱鬧看。
也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讓蠻荒的西南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些印象。
說真的,大唐朝廷對西南根本就不在乎,如果不是盛邏皮乾掉了大唐六千鐵甲兵,皇帝對盛邏皮的唯一要求便是約束蠻人不得騷擾蜀中。
朝中大臣們對西南這邊不感興趣的原因就在於這裡太窮,他們準備讓盛邏皮他們家族好好的發展發展西南,等到西南被發展到擁有了足夠利益之後,大唐再派遣大軍過去接收。
這個想法是好的,省事不說,到時候一口咬在肥肉上,可以吃的滿嘴流油。
雲初不這樣想,他覺得盛世的時候不收攏住西南,等到朝廷衰弱了,西南自己就會自成一脈,說真的,歷史上的大唐從未真正擁有過南詔。
看著參謀將軍帶著打包好的信函送去郵寄了,雲初就起身來到李思的帳篷裡,結果,帳篷裡沒人,喊來親兵之後,才知道,李思帶著雲瑾送來的生日禮物去了野地。
說真的,雲初在看到那兩隻巨型蜈蚣之後,也覺得是真正的神奇,因為,當那兩條蜈蚣從巨大的竹筒裡爬出來的時候,棗紅馬第一時間就跑大象屁.股後面去了,而大象也把鼻子卷起來,藏得緊緊的。
這在雲初看來,就是兩條基因突變的蜈蚣而已,但是,這東西在張東海,李元策,薑協三人看來就不是兩條大蜈蚣這麽簡單了。
他們三人覺得這兩條蜈蚣應該歸屬到龍的范疇裡去。
應該敬上!
東西到了李思手裡,基本上就沒有敬上的可能了。
所以,雲初找到李思的時候,就看到安定公主興奮的戴上一雙長臂鹿皮手套捉住一條大蜈蚣,任憑大蜈蚣半米長的身子纏繞在她的手臂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仔細地查看蜈蚣的口器,雲初這見多識廣的人頭皮都在發麻。
隨同大蜈蚣一起過來的龍婆將另外一隻大蜈蚣也放在自己胳膊上,對李思道:“公主若是要培育這種蜈蚣,此時正是時候,雌蜈蚣即將產卵孵化,一次可有兩百條小蜈蚣孵化成功,到時候需要將小蜈蚣分開安置,否則,就會出現自相殘殺的現象。”
李思瞅著巨型蜈蚣毒鼇上出現的一滴毒液搖頭道:“能采不少的毒液,但是,我覺得毒性不夠強。”
說完話,就讓親兵拿來一隻雞,讓蜈蚣纏繞到雞身上,片刻,那隻雞就身體僵硬的倒在地上。
李思踢一腳僵直的雞,就對親兵道:“再送一隻羊過來。”
龍婆有些疑惑的道:“但凡是被這兩條毒龍咬到的人,活不過兩個時辰。”
李思笑道:“如此說來,你已經在活人身上試驗過了嗎?”
龍婆看一眼靠近的雲初,就點頭道:“這兩條毒龍本就是巡山的使者,有它們在,即便是豹子一類的猛獸都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