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前來背鍋
“哎!少家主!不可張望!不可張望啊!”
駕車的老仆驚恐的叫著。
一個半大小子站在馬車上,跟劉安差不多的年紀,正左右張望,這裡有很多的馬車,甚至是排成了長龍,往後看,都看不到盡頭,或許是等的有些久了,有暴躁的人罵罵咧咧的,時不時還有人起了衝突,全副武裝的甲士冷著臉,在周圍走動著,但凡遇到有惹事的,便是一鞭子,也基本沒有人敢反抗他們。
這裡便是長安的東城門,在太陽的暴曬下,大多數人的心都是焦急的,有的甚至乾脆就躺在了馬車下,來遮擋那熾熱,駕車的老人不斷的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遠處一些唐國的胡人已經赤裸了上身,周圍的人鄙夷的搖著頭,這些唐胡啊,真不知禮。
在這裡,能聽到來自各地的方言,千奇百怪,也能看到各種不同面貌的人,高鼻梁的唐國胡人,矮小黑瘦的南越人,大臉小眼睛的遼東人,還有膚色極白的西域人,各種方言凝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聽的令人頭疼。
那少年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他站的很高,打量著那些奇怪的人,臉上滿是笑容。
老人有些害怕,就怕他的注視會冒犯了這些無禮之人。
“這裡有甲士,您不必擔心的!”
那少年說著,又看向了那威武的甲士,他們那渾身的軍械看的他眼神火熱,一個甲士路過,不悅的瞥了他一眼,不過看到是個半大孩子,也沒有跟他計較,轉身繼續前進,老人神情苦澀,再次望了望前頭的道路,“怎麽還沒有前進啊?這要等到什麽時候啊?”
那少年忽然坐了下來,從衣袖裡拿出了些吃的,邊吃邊說道:“這已經很不錯了!”
“您不知道吧,當初啊,各地的百姓是不能隨意離開家鄉的,必須要由當地的官吏出示證明,有著充足的理由,才能離開家鄉,在秦國時,無故離開家都會被當作亡民來懲罰,是當今聖天子,他廢除了原先的法令,允許天下人自由前往各地,不必當地官吏作證,這才有了如今的繁榮,大漢能如此強盛,都是因為聖天子啊!”
少年說起聖天子的時候,聲音都拔高了不少,眼神火熱。
老人沒有說話,他怎麽會不知道呢,他是從秦時活到如今的這孩子所說的,那都是他的人生經歷。
“至於如今這長安堵塞,那是因為這裡是長安啊,天子腳下,要防止有人帶著弩進去,自然是要盤查的,來往的人又多,自然就是如此,可這不能怪聖天子,若不是聖天子擴建長安,只怕這隊都能排到洛陽去!”
少年的眼神裡滿是憧憬,他問道:“我都等了這麽多年了,已經到了長安,再等一等又何妨呢?”
“聖天子乃是前所未有的聖君,可他身邊,都是些不中用的佞臣,什麽都不會,整日就只會拖累聖天子,聖天子身邊就是缺少了我這樣的人啊!!”
少年越說越離譜,聲音還很大。
前後馬車上的人都驚訝的探出頭來,想要看看說出如此大話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看到是個孩子,也就沒有多說什麽。
可面對如此多的目光,老人只是覺得難為情,他急忙說道:“可不能亂說啊!少家主,家主讓您前來長安,是來太學學習的,可不是為了進宮輔佐陛下”
“太學??”
“呵,太學裡的人也配教我?太學裡都是一些腐朽的儒生,不值得我學習!”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一位坐在驢車上的儒生抬起頭來,看著他訓斥道:“年紀輕輕,何以做狂生模樣?!”
可他半點不畏懼,眼裡反而滿是欣喜,朝著那人行了禮,反問道:“那我該在什麽年紀做狂生模樣呢?”
“人要守禮,任何時候都不該做狂生!”
“若逾禮便是狂生,那孔子又何談從心所欲而不逾矩呢?我聽聞,天下的狂生分為三種,沒有才能而輕視他人的,嫉恨他人的才能和地位超過自己的,不知道自己的才能和他人才能誇誇其談的,您不認識我卻認為我沒有才能,您輕視我而訓斥我,您因為我的志向超過了您而憤怒,如此看來,您的行為,方才符合狂生的標準啊!”
“你!!”
老人急忙起身,拜道:“請您不要跟孩子生氣,請您恕罪.”
那儒生抿了抿嘴,冷哼著繼續躺下。
少年卻笑了起來,“我還以為長安的賢人會很多呢,原來跟梁國的差不多啊!”
老人面容苦澀,他心裡更加擔心,自己這位少家主,自幼愛讀書,博覽群書,讀的書都不知有多少,什麽書都會讀,家主非常開心,以為家裡要出一個名臣,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將他送到了鄒縣的田先生那裡學習《韓非子》和雜家的學說,他學的很快,只是年齡稍微大了點,他就變得有些張狂,整日找人來辯論,常常得罪別人。
家主坐不住了,便想將他送到長安讀書。
可這還沒進長安,就已經這樣了,那以後可還了得?
老人的眼裡滿是擔憂。
少年人卻很開心,左右張望了許久,又拿出了書籍,看了起來,車隊正在緩緩的前進著,也不知等了多久,車終於是來到了長安門口,守護這裡的甲士跟他們要了證件,詢問他們前來的目的。
“求學。”
甲士抿了抿嘴,低聲罵了幾句。
老人聽的清楚,他是在罵關東人。
老人已經習慣了,過了函谷關,一路上都是這樣的謾罵,在這個時期,關西老爺們是看不起關東土包子的,關西的爺就是爺!窮關東的來關西要飯是吧?!
哪怕是封地上,也存在著歧視,關西的侯就是比關東的侯要高貴。
在武帝時,有位樓船將軍叫楊仆,這位家是宜陽人,他很想成為關西人,幾次上奏想要改自己的封地,可這不是輕易可以辦到的,為了能成為關西人,這位楊老爺想出了一個妙計,既然我沒辦法搬到函谷關以西,那我把函谷關搬到我的東邊不就好了?
於是乎,他上書漢武帝,希望能將函谷關修建到自己的東邊,還表示自己會掏錢,不必廟堂出一分錢,武帝一想,自己不需要花錢,那感情好啊,你去修吧,於是乎,這位梁侯楊仆帶領他的部下及門人,耗費了自己的家產,將函谷關東移至三百裡外的今新安縣境,稱其為新關然後他就變成了關西人。
為了對抗這不公平的地域歧視,這位楊老爺也是拚了老命了,楊老爺也是給當時的天下人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搬家構想,若是武帝沒有阻止,這函谷關怕是要一路被修到膠東國去
有趣的是,到了東漢,這情況又反了過來,關東的老爺們開始看不上關西人,稱他們為關西蠻子,一天到晚打打殺殺的,沒有禮數,函谷關又開始往西邊跑了。
甲士並沒有盤查太久,就讓他們進去了。
進了長安,少年人頓時被驚呆了,他看著這繁榮的都城,熙熙攘攘的行人,歡呼雀躍,甚至跑下了馬車,在長安之中轉悠了起來,對比梁國,長安的人看起來很忙碌,急匆匆的,沒有梁國的那種寂靜,道路都是叫賣聲,異常的熱鬧。
少年哪裡見過這樣的場景,好奇的在長安裡走動。
老人也拗不過他,隻好跟著他一起走。
長安裡的人各種各樣,各種見都不曾見過的東西,處處高樓,看的人眼花繚亂。
“大父!”
“我要買這個!!”
“我要買這個!!!”
小娃娃牽著一位老人的手,指著那商賈所販賣的零嘴,跺著腳,言語裡滿是迫切。
那老人身材高大,穿著很尋常的衣裳,卻是搖著頭,輕聲說道:“恢啊,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你已經買了很多了,再買,伱也吃不下,若是你留著錢,明日再來買,那就能繼續吃,你知道這個道理嗎?”
正在買零嘴吃的少年人聽到了兩人的對話,有些驚訝的看著那老頭。
不愧是長安啊,這隨便一個老頭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朝著那老人附身行禮,“敢問老丈,您可是治黃老的?”
那老人眯了眯雙眼,搖著頭,“不曾治過什麽學,年輕時讀過幾本書而已。”
“那這長安裡可有擅長辯論的大賢?”
“不清楚。”
老人說著,拉著小孩就要走,那少年卻笑呵呵的跟在了他的身邊,“那長安可有什麽聞名的地方?”
老人停下了腳步,側著頭打量著他,“剛來長安?”
“是啊,我喚作韓安國,是梁國人,這次來長安,就是為了輔佐聖天子,開創盛世!”
“哦那你有什麽才能啊?”
“治學,治政,治兵,我都可以!”
“皇宮在那邊。”
老人給他指了指皇宮的方向,繼續往前走,韓安國一愣,對這個言行非凡的老頭更是有了興趣,他說起自己志向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是嘲笑他,鄙視他,這個老頭居然如此的平靜??
“老丈!老丈!”
“你又有什麽事?”
“您為什麽一點都不驚訝呢?”
“我見過很多像你這樣的人,可你這樣的人,最後大多都是悲憤而死,空有壯志,涉獵甚廣,卻沒有一件事是能辦得好的,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不可能在所有方面都取得成果,各司其職,找到自己的長處,努力的發揚,才能有所成就後生,還是回去好好讀書吧。”
韓安國這一路上,聽過很多的冷嘲熱諷,可沒有一句話的威力能達到這個程度的,這讓他格外的憤怒,“您如何知道我沒有才能呢?”
“我通讀韓非子.”
“通讀韓非子的人很多,前幾天我見到幾個不認識字的匠人,就將韓非子的學問運用的出神入化。”
“你胡說!匠人所運用的都是墨家的學問,不認識字的人,如何能運用韓非子的學問呢?”
“循名實以定是非,因參驗而審言辭,匠人們用參,驗的方法來製作器械,這不就是韓非子的學問嗎?”
韓安國支支吾吾的,手都開始哆嗦了,說不出話來,“我還懂得治國之策,興農之政!”
“懂得治國的人也很多,前幾天我見到幾個賣羊皮的商賈,就很懂得治理國家的學問。”
“您這是在羞辱我!!!商賈如何敢說治國呢?!”
“物藏則重,發則輕,散則多,幣重則民死利,幣輕則決而不用,故輕重調於數而止他們分明就是在貫徹管仲的治國之策,如何不能算是治國之策呢?”
“我我.”
“我還.”
“至於帶兵打仗的事情,這件事我的孫子也懂你看,我們倆交談的時候,他就跑過去把零嘴給買了,這就是兵法裡所記載的道理啊,這有什麽好驚訝的呢?”
韓安國隻覺得渾身都在顫抖,他咬著牙,遲疑了許久,方才詢問道:“老丈到底是什麽人呢?”
“我就是長安的一個尋常老頭,年輕時候是給人駕車的,回去好好讀書吧!”
老人沒有再多說什麽,給了商販錢,領著孫子離開了這裡。
韓安國目瞪口呆,站立了許久。
跟著他一同前來的老人擔憂的上前,“少家主?您沒事吧?”
韓安國搖了搖頭,苦澀的說道:“虧我還以為學問已經足夠,能來長安與真正的賢人較量,這長安的一個老者,都能如此訓斥我.我卻回答不出這能算什麽學問呢?”
老人沉默了片刻,“您還年幼,不是他的對手,也是正常的。”
“不在長安,只會自取其辱,我們還是回去吧我要回去讀書了.”
“不在長安讀書嗎?”
“我忽然發現,我在老師那裡學到的東西,還遠遠不夠.等我學夠了,我再前來長安”
這一天,一個輕狂的少年死在了長安,灰溜溜的離開了。
陳平牽著孫子,漫不經心的走在道路上,陳恢很快就將零嘴吃的乾乾淨淨,隨即好奇的詢問道:“大父,您為什麽要跟那個人說那麽多啊?”
“那人還不錯,有膽魄,有大志,只是太輕狂,涉獵太廣,若是打磨幾年,或許能為國大用。”
“那我呢??我也要大用!!”
陳平笑了起來,“好,好,你也會如此。”
自從劉長將陳恢送到了陳平身邊之後,陳平的生活就不同了,不再是以往高冷的暴躁老頭形象,也不再是悶在家裡讀書,這小家夥鬧騰的很,整日就是想要在外頭玩耍,陳平也是慣著他,牽著他的小手就在長安內轉悠,已經變成了真正的退休老頭,怎麽看都不像是曾嚇得群臣瑟瑟發抖的大漢國相。
雖然有婦人幫著照看,可小家夥還是喜歡跟大父一起玩,甚至要陳平給他當馬騎,陳平便讓他騎在自己脖頸上,慢悠悠的給他當戰馬,這一幕,若是群臣看到了,怕是都要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回到了府內,哄著孫子吃了飯。
陳平提起了筆,書寫了起來,陳恢乖巧的坐在了案上,看著大父書寫。
“大父?您在寫什麽啊?”
“治國的策略。”
“哦”
陳恢瞪大了雙眼,認真的看著,似乎是想要從裡頭看出什麽東西來,可是他還不認識字,怎麽看也不管用,“您寫了這麽久,難道還沒有寫完嗎?”
“沒有。”
陳平回答著,繼續書寫。
寫了許久,陳平終於收起了筆,又反反覆複的觀看了許久,這才滿意的點著頭,收起了紙張。
收起了筆,卻看到陳恢正在用手沾著墨水,好奇的塗抹著,陳平皺著眉頭,即刻清洗了他的手,陳恢低著頭,看著忙碌的大父,大父什麽都好,就是看起來很嚴肅,跟阿父不同,很少會笑。
朝議內,群臣議論紛紛。
在發展經濟的問題上,除卻張不疑和張蒼,幾乎沒有人站在劉長這邊,都覺得劉長太過冒進,商賈是萬萬不能擔當大任的。制度完全抄襲秦國的大漢,在對待商賈的問題上,也是一脈相承,優先分配給他們挖礦,徭役,打仗的工作,而給爵位的時候又摳門的很,商鞅的重農抑商開辟了強大的秦國耕戰體系,而晁錯又提出粟貴論,在商鞅的基礎上想要蓋起一座高樓。
對商賈的鄙夷,對商吃農的擔憂,深入骨髓,並非是輕易能改變的。
只有劉長,始終堅定的認為,商業跟農業不該是對立的關系,兩者應當互相發展,大漢那百姓都快餓死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在新的時代,若是不加以改變,繼續遏製經濟,遏製商業的發展,一門心思的撲在農業上,興農的目的是根本達不到的。
劉長很倔強,群臣更是倔強,雙方就如此對峙。
朝議的煙火味都變得很是濃鬱。
張不疑正在大聲的訓斥著這些無知卻愚鈍的群臣,暴躁的謾罵,而群臣只是不斷的提出自己的質疑,若是讓商賈的兒子當官,那官商勾結怎麽辦?若是讓商賈擁有土地,那他們進行兼並怎麽辦?若是讓商賈們雇傭其他人,那他們組建私兵謀反怎麽辦?
就在朝議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候。
一個人推開了擋在面前的甲士,緩步走進了宣室殿內。
當他走進來的時候,群臣都沉默了。
來人,正是陳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