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然安知獄吏之貴乎?
“劉公是寡人所敬重的大臣,只是他的方法,卻無法在南推行。”
劉恆當仁不讓的坐在上位,說起了自己的看法,“我們要遷徙的並非豪族,而是余丁,不宜采取太強硬的辦法,膠東王寫信說,願意派遣甲士押送國內的余丁往南,寡人沒有同意。”
“當初秦國采用這樣的辦法,發動數十萬人南下,隨即導致民怨四起,那些離鄉的百姓佔據地方,閉塞關卡,自立為王,僭越稱帝,妄圖以彈丸之地來違抗天令,這就證實了這樣的辦法是行不通的,對了,這件事,您是最熟悉的啊,您是怎麽想的呢?”
趙佗咧嘴笑了起來,劉恆一愣,這傻笑他是很熟悉的。
如今他似乎知道了這種傻笑的根源到底在哪裡。
趙佗回答道:“膠東王是陛下的兄弟,最受陛下喜愛,可即便如此,他也不過是一個諸侯王,如今廟堂要行仁政,他若是敢派遣甲士強行押解余丁往南,那他就跟當初那些以丹丸之地違抗天令的人一樣,遲早會給自己招來禍患故而,地方諸侯王要做事,最好還是能順從天令,自作主張不可取啊。”
“我前來的時候,陛下曾對我說:南國多惡土,北人不慣。”
“故而,目前我們應當將遷徙的民眾放在楚,南郡,泗等地,這些當初被楚國所管理的地區,語言差異較小,生活習慣也沒有什麽差異,我目前所有的想法,乃是分批向南。”
“未必就是要將北方的人直接遷徙到交趾等地,只要讓天下出現這種向南的趨勢即可。”
“北人對南國甚是惶恐,都認定這裡乃是蠻夷之地,九死一生。”
“豪強得知自己將要趕往南國,比前往河西更加畏懼”
劉恆輕笑了起來,“請大王看看這個。”
劉恆拿出了紙張,遞給了趙佗,趙佗接過,看了片刻,“邸報?”
“對,此謂《南報》,是我特意從陛下那裡的來的許可,雖是叫南報,卻是要發行與北”
趙佗隨意翻看了幾眼,不屑的放了下來,搖著頭,“大王費盡心思的要介紹南國之良田,生活之易,減稅無役之政無用,無用。”
“哦?為何無用呢?”
“因為大王的報紙並非是廟堂之政,是不可能被官吏們所宣講給百姓的,因此能接觸到的只是那些士子們,對這些看得起報紙的人來說,他們哪裡會在意南國的耕地是怎樣的,稅賦,生活,都並非是他們所追求的,大王的宣講方向錯啦!”
“哦?那寡人應該去宣講什麽呢?”
“大王應該宣講您自己。”
“嗯??”
趙佗認真的說道:“天下之士所在意的時候,只是自己能否受到重用,應當用南報來彰顯南國包容諸多學派,扶持學派,可以幫助他們進行編書,教人,更要表現大王禮賢下士之風,過去楚王愛賢,深得天下士人之愛,眾人千裡迢迢的來投奔他,楚國也曾蠻夷之國,變成了文教大國,天下人讚不絕口,再也沒有說楚蠻的。”
“如今的吳,長沙,南越也是如此,若是能改變士人的看法,那其余百姓,不過是人雲亦雲之輩,毫無主見,士人說吳國好,哪怕吳國民不聊生,那也是好的,若是士人說吳國不好,哪怕吳國良田萬傾,那也無用!”
劉恆沉默了片刻,看著趙佗,“我並非是仲父,若是主動去拉攏天下士人,怕是有些不妥啊。”
趙佗勃然大怒,“您這是什麽話呢?陛下有令,身為人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您身為陛下的兄長,難道還因為自己的緣故而不去做對陛下有利的事情嗎?!我以君為賢王,何以惜身?!”
劉恆不由得笑了起來,“您說的有道理啊。”
“不過,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事情還是在地方官吏的協商。”
“我已經與六位郡守通了書信,將由他們來負責宣講,並且派人護送余丁前來.中原之事,寡人鞭長莫及,您是趙人,想必您定有高見?”
“自然是有的我這次來,就是懷屯田之策,北有諸敵,故而要戍邊抵禦,寡人之南,也有扶南這樣的強國,難道就不需要戍邊了嗎?我準備請奏廟堂,在南開戍邊卒,進行抵禦,不需要太多,只要六七萬人足矣,除卻軍屯,自然還得要組織北國無地余丁大批前往南越來進行集中開墾.”
“這麽說來,這屯田都是在南越之內進行啊。”
趙佗驚訝的看著劉恆,“南越國一年多熟,地廣物博,況且又有外敵,自然是要在南越進行,我在朝中,大臣們幾次反對,認為南越非漢土,被廷尉所擒,大王不會也是這麽想的吧?”
劉恆眯著雙眼,“自然不會,只是您自己也說了,北人不適南越,南越在北人心裡,那是真正的蠻荒之地啊,不如,將這些人安排在吳國進行,我會將吳國的余丁派往您那裡進行開墾.也是作為交換軍屯寡人也是無能為力,只能希望不會出現太大傷亡吧,若是傷亡大了,陛下可就坐不住了”
兩人在很多事情上達成了共識,從如何遷徙民眾,遷徙過來如何安排,兩個重要的屯田如何進行,如何進行合理的開發等等,當劉恆聽聞趙佗要燒山的時候,整個人都被嚇了一跳,劉恆不認可這樣的行為,這代價也太大了,而趙佗卻很堅決,設立隔絕帶,然後進行燒山,這是當初南越國所進行的最有效的開發之政。
兩人在不少問題上的想法是一致的,當然,在一些問題也是據理力爭,完全不相讓。
宴席持續到了晚上,趙佗精疲力竭的返回了內屋。
他這次倒是沒有裝模作樣,他是真的累了,近侍急忙上前,為他更換衣裳,端來熱水,擦拭身體,趙佗不悅的說道;“寡人寧願披甲去山上抓野人,都不願意跟這廝打交道了.跟這廝說話,每句話都要分外小心,一句話不對,被他抓了把柄,便是往死裡整,他們宗室這麽多人,這廝卻是最像太后的!”
“話裡有話,每句話都是圈套,怎麽會有這麽難纏的人呢?關鍵每句話他還都能說到點上.氣死寡人了!!”
“那報紙的事情,大王不就說出了利害嗎?吳王是不如您的!”
“屁話!寡人那都成了給他獻策,還不如寡人?他這是要坐定主次之分,直接將寡人變成了自己的謀臣!”
近侍有些聽不明白,可覺得這很厲害。
“大王這次前來,本來就是要為陛下做事,又無他心,何必再跟吳王爭呢,倒不如聽他的算了”
趙佗不屑的笑著,“老夫什麽沒有見過,怎麽會輸給一個毛頭小子呢?況且,同樣是利劍,也有長短之分,他與長有親,我也有!治理南國,非得以我南越為主,以南越之優勢,若是能得廟堂之助,將來也定然是梁國那般的富裕大國,這是對宗族,對大漢,對南越,都是有巨大好處的.”
而此刻,劉恆也是回到了殿內,輕輕揉著自己的額頭。
竇夫人站在他的身後,幫著他揉捏了起來。
“大王,見面還算順利嗎?”
“這老匹夫,當真厲害我也沒能拿下這廝,倒是有些本事,我還從未見過如此難纏的對手,不過,他遲早都會對我俯首聽命!”
竇夫人苦笑了起來,“大王又何必跟他去爭奪呢?他年紀已經很大了,若是出了什麽好歹.”
“年紀大??我看他比寡人都強壯呢!南越雖然也是漢土,可異族太多,還是得以吳國為主,先興吳,再治越,避免南越坐大,南越地大,若是人也多了,那吳和長沙就壓製不住了,他趙姓也,漢蠻雜居,不能不製!”
作為南部最大的兩個諸侯王,在開發南國的問題上,兩人的意見是一樣的,是天然的盟友,可兩人都有雄心壯志,都是不甘為人所驅使的,在很多方面,都是保持著自己的想法,不肯讓步,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矛盾了。
不過,總體來說,兩人配合起來還是沒有問題的,就是會有點累,時刻得當心被咬一口。
大漢的南北,局勢逐漸明朗。
南部是兩大狠人的對決,北部就是一群.蠻子在瘋狂的作死,除卻劉啟,居然沒有一個是靠譜的。
當然,最不靠譜的那個是在長安。
“阿母!!您今日千萬不要攔著我,我非要處死周勃這廝!!”
劉長憤怒的說著。
“不告而發兵,這廝是砍頭砍上癮了,朕也得讓他試試被砍頭是什麽感覺!!”
呂後卻格外平靜的看著劉長,隨即點了點頭。
“好。”
劉長戛然而止。
“不是,阿母,你得裝好人啊,你得勸住朕啊,朕要殺開國大臣,你怎麽還能說好呢?”
呂後平靜的回答道:“身為諸侯國太尉,私自出兵,本來就是死罪,直接處死他便可,何必如此麻煩呢?”
劉長拍了一下大腿,無奈的說道:“可畢竟他是周勃啊,大漢絳侯,南征北戰那麽多年,功勳赫赫,鐵定了要掛進忠信閣的.本身雖然好功,可確實算得上是忠臣他還是亞夫,勝之,堅的阿父.”
“難道就這麽處死他?”
呂後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心慈手軟,難成大事。”
劉長抿了抿嘴,心裡是徹底打消了跟阿母打配合的想法,按著劉長的想法,他應該是表現出特別生氣的樣子,然後要處死周勃,有一個跟自己地位相當的人出來勸阻,幾次拉扯之後,將周勃重罰,然後再放出來。
在這個時候,劉長就開始懷念起自己的兄長了,二哥啊,難得有一次可以用到伱的地方,你怎麽就不在呢?
阿母也算是夠資格的,可問題是,阿母這個性格,不太能來紅臉白臉那一套,只能是白臉和更白的臉,而且阿母還是那個臉更白的,這怎麽搞,劉長這裡說要殺,阿母那邊就已經拎著周勃的頭回來了。
難道要讓老師出手?
看到兒子有些為難的臉,呂後還是無奈的開口說道:“這件事,交給我來就好,不過,你要記住,身為君王,有些事,是不能不做的,不能不殺的,心慈手軟,只會壞事。”
“周勃這不是初犯,當時在燕,他也曾如此,私自出兵,討伐並沒有參戰的鮮卑山胡人,你沒有問罪,後來在河西,他貪圖軍功,險些害死兩個城的軍民,你再一次赦免,他在家裡藏著三百余甲,被廷尉得知,你再次赦免這已經是第四次了,若是不給予他教訓.你要如何治理大漢呢?!”
“要對付他這樣張狂的人,就是要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這件事,你不必再管了。”
看得出,呂後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回到了厚德殿,劉長便將劉章叫了過來。
“周勃回來之後,你就派人盯著他,若是阿母真的要殺了他,你就護下他,不要讓人傷了他的性命”
劉章即刻領命,“仲父,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你說。”
“周勃數次違抗君令,您為何還要對他如此縱容呢?”
劉長遲疑了片刻,“罪不至死。”
“周勃所犯下的四個罪行裡,討伐東胡余孽,不算什麽,朕遲早都要殺他們,就是出兵討伐西羌,若是他能說一聲,朕也不會多說什麽,至於藏甲,哪個將軍家裡沒有呢?騎馬作戰的,誰不喜歡收藏好甲?”
“唯獨他險些害死欒布的事情,讓朕耿耿於懷,不過,朕也是打過仗的,也能理解,打仗定然會死人,他人可以死,朕的舍人自然也可以死,就是朕也能死,這並沒有什麽.憤怒也只是因為私情罷了。”
“這幾十年裡,周勃參與了全部的戰爭,滅秦,伐楚,平定內亂,討伐匈奴,身經百余戰,身先士卒,先登十余次,破城七十余座,斬獲以數十萬計,百戰百勝,從中涓一路殺到了太尉的職位,真猛士也這樣的猛將,若是死在朕的手裡,實在是太可惜了。”
劉長感慨道。
周勃的軍功有些時候真的很誇張,讓人懷疑這兄台是不是吃了什麽藥,像極了某些割草類玩家,什麽小戰役都想要參加,殺了人就馬不停蹄的趕路,就是為了獲得全參與的成就,讓大小boss全部死在自己的手裡.
當初劉邦封為漢王之後,發動了一系列的戰役。
周勃先是跟著攻打槐裡、好峙,轉頭去幹趙賁,北去攻打漆縣,隨後進擊章平、姚印的軍隊,再往西平定沂縣,回軍取下鄖城、頻陽,順手攻破西縣縣丞的軍隊,在廢丘圍攻章邯,進擊盜巴軍隊,攻打上鄒,轉進把守崤關,前進攻打項羽,拿下曲逆,回軍把守敖倉,再追擊項籍
周勃的生涯,就是趕路,打仗,砍頭,趕路,打仗,砍頭。
哪怕是後來跟著平定內亂的時候,還是這種馬不停蹄割草的架勢,聽聞韓王信謀反,周勃馬不停蹄去降服了霍人縣,向前進軍到達武泉,擊敗胡人騎兵,轉過來在銅千擊敗韓王信的軍隊,又前往武泉北邊再次打敗胡人騎兵,回軍降服了太原的六座城池,進軍在晉陽城下打敗了韓王信和匈奴人的騎兵。
追擊敵人在碧石再敗韓信軍隊,往北追擊八十裡,回師攻打樓煩的三座城,乘機在平城擊敗匈奴騎軍,最後這廝居然帶著人去馳道旁守著,全殲了跑過來的潰兵。
劉邦都看傻了,在周勃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其他將軍還在路上,劉邦當即升了周勃當太尉
後來攻打陳豨更是如此,講的就是一個馬不停蹄,乾就完事了,幾乎把其他將軍該做的事情都搶先做完了,而且都取勝了。
而這位將軍,此刻正坐在囚車之內,披頭散發的看著囚車之外。
周勃沒有想到,自己的一次出兵,居然會帶來如此嚴重的後果。
在進入長安的時候,他驚訝的看到了站在城門口的年輕人,那是他的小兒子周堅,周堅茫然的看著囚車的阿父,隨即跪在了地上,哭著叩拜了起來。
周勃緩緩閉上了雙眼,緊握著拳頭,身體被牢牢固定在這囚車之內,他動彈不得。
周勃並沒有被帶到廷尉大牢,反而是被帶到了縣衙的普通牢房。
下了囚車,周勃被捆綁著,任人推進了牢房之內。
一位獄吏此刻不屑的打量著面前這位高大的將軍。
“你就是周勃?謀反的哪個?”
周勃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是微微抬起頭來。
獄吏猛地動手,一個劍柄狠狠砸在了周勃的腹部,周勃痛苦的彎下了腰,又咬著牙挺直了身軀。
“我要見陛下我無罪也!!”
“哈哈哈,你個囚徒,哪有資格見陛下呢?!”
獄吏大笑著,再次動手,周勃卻扛不住了,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這廝拒不認罪,可每日行刑,一日五次,讓他長長記性!!!”
大牢內,周勃被五花大綁起來,每日都被獄吏各種折磨羞辱。
只是,周勃一聲不吭,咬著牙。
“我乃大漢徹侯.我要見陛下!!”
“這牢獄之內,全部都是囚徒,哪來的什麽徹侯呢?”
“我有一萬食邑,錢財無數,你讓我見到陛下,我給與你一千黃金.”
“哈哈哈,這一千黃金,你還是留給自己陪葬吧!!”
“來人啊,幫這廝認罪!!!”
周勃趴在地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威嚴,披頭散發,幾個凶惡的獄吏站在他的面前,將飯菜直接丟在了地上,讓他撿起來吃。
“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