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不能哭

  一尊牧師巨像揮舞魔杖，紅色的光輝撒照下去，極為精準地覆蓋了整個軍陣的范圍，所有的騎士以及戰馬、巨人，身上都有了一層晶瑩的覆蓋。

  他們的移動能力在此時也得到了數倍的加強，整個軍陣，都在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進行推動。

  另一尊牧師巨像則開啟了治療術法，同樣是大范圍灑落，用以緩解快速增幅後可能會造成的損傷以及疲憊，讓他們得以一直保持著良好狀態。

  也就只有騎士團的騎士們依靠著普遍良好的身體素質才能有資格一邊接受祝福一邊接受治療，換做身體素質差的，很容易就陷入透支萎靡。

  上方的巨眼不停地環視四周，鷹隼騎士們組成一個個獵殺小隊，保護著軍陣的領空，只不過他們注定是徒勞的，因為雖然龍族裡不乏可以飛起來的存在，可目前，還未曾出現敢主動進攻的。

  至於下方，軍陣的推進速度再快，也沒有那些仆從軍速度快，他們就是最廉價的炮灰，呼喊著且雜亂無章地向前衝鋒。

  因為地穴神教的種族多樣性，所以下面正在發生的壯觀戰場畫面，讓卡倫下意識地聯想起上輩子看過的《指環王》電影。

  不同點在於，秩序神教的軍陣，明顯有種超出了它們一個甚至是兩個“層級”的感覺，完全是降維打擊。

  當然，目前來看形成這種巨大落差的主要原因，還是龍族根本就沒有抵抗的心思，它們可能在開戰前，都沒有做過戰爭計劃。

  仆從軍們很快就突破了山脈防線，開始以極為分散的方式向下方繼續衝鋒，山脈後面，是龍族一脈的核心據點，等奧吉飛過去時，卡倫看見裡面的城區，每棟建築物都要比常規的大好幾倍，裡面還有古老宮殿建築，以及最中央的那座巨大高聳神殿。

  神殿上方，雕刻著一頭巨龍，它仰天咆哮，散發著威嚴氣息，應該是叛逆龍神的雕塑。

  當騎士團翻過山脈，在山脈另一側開始重新調整自己的軍陣時，那些仆從軍隊已經衝進了城區，開始大肆殺戮和劫掠。

  只不過到這裡時，龍族這邊終於開始出現明顯的反抗，正常意義上的交戰才終於出現。

  黛那看向卡倫，開口問道：“我覺得，應該不是因為我的事情吧？”

  顯然，她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卡倫搖了搖頭，道：“不是。”

  拉伊奧在很早之前就投奔了諾頓，那時候諾頓還不是大祭祀，而且他還得到了來自骷髏的支持，多方面的扶持讓他得以在龍族快速上位；
  上位後的他野心開始膨脹，企圖率領這裡的龍族脫離地穴神教，去建立獨立的龍之家族。

  所以，拉伊奧雖然表面恭順，能對著黛那下跪，但他實際上是一個野心家，只不過這種野心家你很難用對錯去定義他，只能根據立場來；
  地穴神教有點像是秩序神教建造起來的一個犬舍，裡面的一條狗覺得自己被養得很肥大了，想要脫離犬舍出去自建狗窩，這當然會引起犬舍主人的不滿。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次戰爭……如果能稱得上是戰爭的話，是秩序神教對自己下屬奴仆神教的一次平叛鎮壓行動。

  更可笑的是，用的借口，居然還是為“拉伊奧報仇”。

  是的，這就是卡倫所掌握的專案組前些日子的一大工作目標，調查這起刺殺案，追查到骷髏其實是次要的，本意上就是主動製造陰謀論，把矛頭重新指向龍族一脈。也因此，尼奧和阿爾弗雷德他們才能借機受賄。

  城鎮內的戰鬥開始越來越慘烈，面對家園被侵入，城鎮內的龍族們終於表現出了屬於龍族該有的血性，仆從軍見遇到了劇烈抵抗，開始不由自主地後退，尤其是忽然出現了的十幾條體格比較龐大的蒼老巨龍，直接在幾處戰局上打出了優勢。

  這些炮灰，也就只能打一打順風仗，稍微遇到點挫折，就不能指望它們了。

  但伴隨著一聲軍號，騎士團軍陣中的弓箭手開始張弓搭箭，陣法師凝聚出一道折射鏡面懸浮在上方，等到一排弓箭射出經過這個折射鏡面時，每一根箭矢上都附著起雷屬性的術法，所以一排箭雨射出，落地時，像是一片滾雷在地面成片炸響。

  攻擊位置還不是城鎮，而是那些潰退下來的仆從兵，如同督戰隊一樣，讓它們不準後退，隻準前衝。

  一個松散的地穴神教才更方便秩序的控制，所以這場針對龍族一脈的削弱，不可能隻由秩序騎士團來動手，讓它們內部廝殺起來，互相積累仇恨，才能方便戰後秩序再一次置身於高處。

  維恩帝國在對待殖民地上，也是用的這個法子，通過分化瓦解打擊拉攏來以最小的代價形成對殖民地的統治，所以其他國家的一些保持在抨擊維恩帝國時喜歡給它冠以綽號“帝國攪屎棍”。

  血腥慘烈的廝殺正在繼續，黛那很認真地欣賞著，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出真正的激動，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願意跳下去加入這場廝殺。

  卡倫在度過了一開始的激動後，忽然感到有點乏味。

  他習慣於把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事件在心裡進行分析，從道德層面上來看，這種為了減丁而發動的減丁衝突無疑是不正確的；
  可再聯想一下，世俗世界裡異魔都算是稀罕物，那種妖獸更是少之又少，營造出世界只是屬於人類獨有的文明模樣，這一切，不就是因為秩序神教將類似地穴神教這樣的組織團體成功壓製住了麽？

  地下世界很有特色，也具備著一種藝術上的魅力，可如果這裡真的那麽好，那為什麽龍族想要離開這裡去獨立？
  又到底是誰，把這一座神教都“關押”在這麽貧瘠的一個地方？
  教會神話敘述中以及現在很多地方的民俗傳說中，都不乏那種妖獸橫行、人類淪為食物的黑暗描述，這樣的事情，真的就沒發生過麽？
  身為人類，卡倫清楚，自己沒資格在這裡去批判太多，或者說，你只能去批判它的行為方式，卻不能否定它的行為。

  正如卡倫曾回應奧吉的那句話：很抱歉，你所說的種族主義和我所理解的種族主義暫時不是一回事。

  黛那伸手輕輕推了推卡倫的胳膊，問道：“伱在想什麽呢？”

  卡倫沒有理她。

  僵持的戰局，在騎士團軍陣抵達後，終於發生了一邊倒的變化。

  騎兵脫離了軍陣開始出動，總共六支騎兵隊伍形成了六個切入點，而且他們的戰鬥方式很是特殊，每一支隊伍在衝鋒時，身上都會散發出黑色的光芒，然後這些光芒連在了一起，形成了六把實質意義上的鋒銳尖刀。

  他們踏碎了阻擋在面前的房屋建築，切碎了行進途中的龍族，他們勢不可擋，將僵持的戰局像是攪雞蛋一樣攪爛。

  “嗚嗚嗚……”

  軍陣中再次傳出號角，衝鋒在外的騎兵隊伍開始回撤，只不過在回撤途中故意找尋龍族聚堆的地方又踐踏了一遍。

  天上的巨眼開始釋放出紫色的光澤，自下方軍陣中，一尊尊不知名女人的虛影不斷飄散上來，匯聚為特殊的雷霆融入了巨眼。

  軍陣之中，一道道法陣光圈出現，光圈中央則是一門門魔晶炮，士兵們快速的布置裝填。

  “嗡！”

  巨眼射出了一道光束，落在了城鎮中的一處位置。

  “轟！轟！轟！”

  下方，魔晶炮開始發射，像是被定位好了一樣，基本都砸中了那片區域。

  緊接著，巨眼再次定位，引領著魔晶炮進行重點打擊。

  每一輪打擊下去，那處區域，都像是被一把巨大的杓子硬生生挖出了一塊，地下世界的地表和建築都普遍堅硬，但現在卻像是柔軟的海綿，每一個煙頭掉下去，都瞬間燙融了一個大洞。

  卡倫記得，在月神教和輪回的戰爭中，月神教的神殿長老曾現身過，但他的信仰法身也扛不住輪回這裡魔晶炮的齊射。

  要是面對騎士團這種可以捕捉定位的齊射，卡倫有種感覺，神殿長老……可能都會被頃刻斃殺。

  所以，秩序騎士團每一次正規出征，都會有一名神殿長老陪同，這並不是一個成年人帶著一群小孩子打架……

  真的只是為了踐行一種傳統，上個紀元裡，秩序神教下的一位“分支神”，帶一個騎士團，就能出去捕殺被判定為邪神的神祇。

  看到這裡，卡倫的情緒不禁又激蕩了起來。

  在普洱看來，秩序騎士團的戰爭方式會讓她覺得個人努力得來的實力優勢一下子變得無比蒼白，但在卡倫眼裡：原來人真的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去挑戰神祇那種生命層次的存在。

  在騎士團的兩波打擊下，龍族的散亂抵抗終於失敗了，它們開始潰逃，仆從軍們則重新打了順風局，呼喊著前進。

  等終於侵襲進城鎮中央，也就是叛逆龍神神殿位置時，終於出現了身穿甲胄的龍族禁衛軍團，他們阻擋住了仆從軍企圖對這裡的進犯，讓剛才那些殺紅了眼的仆從軍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然後，仆從軍們開始散開，自然而然地把這塊硬骨頭留給了後面還在不斷推進的騎士團。

  龍族一脈的真正力量顯露了出來，這支軍團如果擺放在山脈那邊，或者在城鎮邊緣，都能組織起很有效的防禦，還能調動同族的積極性，但這樣的事並沒有發生。

  這支軍團似乎從一開始，就已經選擇了放棄，放棄了家園，放棄了族群，放棄了自己的職責。

  “嘁，真沒意思。”

  黛那顯然有些不滿意，一邊倒的碾壓看起來確實很爽快，但一直缺少挑戰性的話就容易讓人覺得膩。

  可現在，對方最能打的力量出現了，卻也沒有想動手的意思。

  對面，安瑟夫人開始下降自己的身體，鷹隼騎士放開了空中管制讓她得以靠近軍陣，但卡倫留意到，巨眼的眼角余光一直在盯著安瑟夫人，這也就意味著下方的魔晶炮其實也有部分鎖定住了她。

  “團長大人，我祈求為我地穴神教龍族一脈留下一些種子，他們願意聽從秩序的號令，奔赴任何的戰場！”

  坐在雷角犀牛上的達安團長點了點頭，回應道：“接受你的請求。”

  “感謝大人，讚美偉大的秩序之神。”

  安瑟夫人的身軀開始向前方飛去，當她來到神殿上方時，發出了一聲咆哮。

  隨即，龍族禁衛軍團開始卸下甲胄，放下武器，一個個都跪伏在地。

  原本，拉伊奧是想依靠他們脫離地穴神教，去建立龍之家族，現在，他們背離了自己的族群，選擇了成建制地投降。

  這肯定不是臨時起意，在過去這段時間裡，在工作的絕不僅僅是卡倫手下的專案組，安瑟夫人早就溝通好了龍族一脈內部。

  正如她之前在辦公室裡對卡倫所說的，她會配合秩序神教針對龍族一脈的所有安排。

  先削減種族人口，再將集結全族精英青壯的禁衛軍團抽離駐扎地，按照秩序的要求，去往一個一個需要填命的地方去消磨；
  余下的龍族人口會繼續生活在地下世界，生活在這片區域，它們非但不能恨秩序神教，還得更加緊貼地抱住秩序神教的大腿才能在這裡繼續生存下去。

  一個族群的命運早就被做了判決，而它們連參加旁聽的資格都沒有。

  騎士團停止前進，就地扎營，同時派出騎兵，劃定安全范圍，龍族余下人口現在都集中在神殿所在的核心區域，至於其他地方，則都交給了仆從軍去劫掠。

  而龍族禁衛軍如同戰俘，不，可以說是奴隸，它們主動地來到騎士團前方，將提早丟出來的枷鎖扣在了自己身上。

  奧吉從空中飛了下來，落在了一處建築物上，下方正好有一支騎士團騎兵經過，黛那笑著跳了下去，那位騎兵隊長應該是認識黛那的，主動將自己的坐騎讓給黛那去騎。

  卡倫則和奧吉繼續站在樓頂，正好面對著那一排排自己給自己銬好跪伏在那兒的龍族禁衛軍。

  奧吉笑道：“你看，像不像一大群的我。”

  卡倫歎了口氣，說道：“在這個時候感慨這些，沒有什麽意義。”

  “沒有意義的原因是，你是人，而我是龍。”

  “是的，沒錯，我們可以換位思考，但沒有意義。”

  “你看看我現在的身份，能站在這裡和你說話，而不是跪在那兒，恰好是因為我很早就做了執鞭人的……仆人。”

  卡倫沉默，想要結束這個話題。

  奧吉聳了聳肩，她這麽大的一個身體，此時聲音卻帶著點哭腔：“我曾怪過你對我族的態度轉變，其實你沒錯，一直抱有幻想的是我，但實際上，你們才是看得最清晰的那群人。”

  卡倫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燃，吸了一口。

  他不喜歡這裡，不喜歡這個壓抑血腥的地下世界，這裡似乎有一種魔力，將所有來到這裡的人都染成和它一樣的色調。

  他想念維恩了，想念約克城，想念街道的喧囂、汽笛的吵鬧以及報紙的油墨，他渴望回歸那個他更習慣也更願意接受的世俗社會。

  奧吉低下頭，看向卡倫的臉，忽然問道：
  “這次來到這裡，對你是不是觸動很大？”

  卡倫繼續沉默。

  奧吉則繼續問道：“會不會讓你對秩序的意義，產生些許的懷疑？”

  卡倫吐出一口煙圈，笑了笑，道：“沒有。”

  “沒有？”

  “反而讓我更清楚地知道，秩序守護的意義在哪裡，這是最直白的教育。”

  “這裡難道不是秩序的勢力范圍麽？”

  “可是，你信仰的是秩序麽，你信仰的是地穴之神還是叛逆龍神？”

  “我……”

  這時，卡倫看見軍營中央區域，有一門魔晶炮被單獨擺了出來，達安團長騎著雷角犀牛來到了它後面。

  卡倫還看見了安瑟夫人以及一眾身穿著華貴衣服的龍族長老跪伏在地上，隱約間，可以聽到他們那裡傳來的哭聲。

  上方，巨眼開始轉動，射出一道光，打在了龍族神殿上方那尊叛逆龍神的雕像位置。

  達安團長親自翻身從坐騎上下來，將魔晶石擺放進魔晶炮能量口，運轉法陣。

  “砰！”

  魔晶炮發射，帶有恐怖破壞力的光束擊中了叛逆龍神的雕像。

  “轟！”

  先是一片快速擴散的龜裂，隨即伴隨著一聲巨響，叛逆龍神的雕像開始崩塌，那顆碩大的龍頭滾落了下來。

  在它落地的刹那，明明引發了劇烈的震蕩，可全場，似乎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待塵埃消散，那顆龍頭的眼睛裡，有鮮紅的液體流出。

  黃昏酒店內，原本正在和普洱、凱文戲耍的小康娜，忽然坐直了身子，忽然間，一股濃鬱的悲傷情緒出現，似乎是想哭。

  但她馬上用力吸了一下鼻涕，手背用力地擦拭自己的眼眶，將眼眶擦得通紅強行一滴眼淚都不落，倔強地嘀咕道：

  “不能哭！”

  ……

  （本卷結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