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生來五靈莊，神明不顯功自藏。

  今有靈龜勘妙法，萬壽無極量天長。

  山風呼嘯，勁起寒雪，卻也壓不住王九那震如雷霆的聲音，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恍惚中，黯淡的金色氣流在他周身蓬勃招展，身後原本已然枯朽的樹木竟是隱隱散發生機。

  “五髒作靈莊，見神功自長……小妖鬼，你氣魄真大，竟想要勘破肉身玄虛之妙，自見神明不敗……”

  突然，那神秘的聲音忽如狂風大作，鋪天蓋地，滾滾而至。

  在這番滾滾宏音之下，就連漫山風雪都隨之停滯。

  就在此時，無論是王九，還是小狐狸，視線都變得模糊起來，下一刻，眼見黑夜穹天，無數的星辰在閃耀，彼此交織，流轉不息。

  可當他們的視線漸漸遠離，無數的星光不斷凝縮，竟是一副人體圖錄。

  “人體奧義圖……”

  王九駭然失色，他隻覺得眼前的這幅圖錄竟是如此的玄妙非凡，仿佛窮究天理。

  那些恍若星辰的光點，不過是人體之中的諸多器官和穴位，有些光強，有些光弱，甚至這些光自帶屬性。

  譬如心臟處閃耀的光華，明亮熾烈，就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

  又如同肝髒的光華，青碧舒緩，主生機勃發。

  “九百多年前，韓奇上尊便已洞悉人體奧秘，作此法相玄圖……小妖怪，你能參悟至此，可見造化非凡，當入我門。”

  那神秘的聲音再度響起，透著蠱惑人心的力量，帶著不容反抗的壓迫。

  九百多年前，靈門初代門主便已洞悉人體玄妙，本就是天下最古老的功法源頭。

  正因如此，妖鬼修煉，都需要化為人身，方才能夠勇猛精進，得聞大道妙法。

  正所謂，明心見性，可以見神。

  所謂神明，不在虛空，不在物外，便在己身。

  這些如星光閃爍的穴位，器官，筋絡……便藏著“神明”，祂們主宰身體運行，就如同執掌天地萬物的神明。

  一旦窺見其中奧秘，便如見神，勘破玄虛不敗。

  就連佛陀都曾言，極樂世界，佛國如恆河沙數，見之明性，可證如來。

  極樂世界，不在西方，不在天外，便在己身。

  諸般穴竅，萬千脈絡……便是那恆河沙數之佛國，見之如視神，勘之為如來。

  這是極大的造化，更是極高的境界。

  凡人知其奧秘，尚且不能領悟參透。

  誰能想到，這遍地墳墓的荒山之中，竟然有著這樣一隻小妖怪，無師自通，居然能夠領悟到這層道理。

  假以時日，如果真的讓他走通了這條道路，練出法門，那還了得？

  雖說知易行難，悟道與行道差著十萬八千裡，可僅此一念頓悟，便已天下難尋。

  “小妖怪，這是天賜給你的機緣，跟我走吧。”

  那神秘的聲音越來越大，滾滾而至，透著一絲興奮與渴望。

  刹那間，人體奧義的圖錄猛地破碎，萬千星光豁然寂滅，眼前混茫黑暗，好似萬丈深淵，步步蠶食而來，便要將其吞沒帶走。

  “狐狸……”

  王九面色驟變，猛地轉身望去，身邊空無一無，唯有那步步緊逼的黑暗。

  “小妖怪，無需掙扎，此乃【胎藏須彌境】……諸法胎藏，光暗轉瞬，都在這須彌之中……”

  那神秘的聲音幽幽響徹，似晨鍾暮鼓，振聾發聵。

  無邊的黑暗越發廣大，如同潮水般湧來，轉眼便將王九的身軀吞沒。

  “什麽胎藏須彌境，不過靈覺幻象而已。”

  就在此時，一陣冷冽的吼聲從那無邊黑暗之中猛地響起。

  緊接著，一縷金光浮現，漫漫生威，恍如一柄凌厲的劍芒，將那幽寂的黑暗劃破。

  “嗯！？”

  那神秘的聲音發出一陣驚咦，便瞧見，浮動的金光之中，赫然有著一道虛影降臨，靈龜鎮地，五色斑斕閃爍不止，竟是硬生生從那恍若囚籠的黑暗中衝了出來。

  “好妖怪……很不錯……你果然與我門有緣，我們還會再見的……”

  黑暗退散，那神秘的聲音也越發微弱，最終化入漫天風雪之中，消散不見。

  噗通……

  就在此時，王九猛地一聲癱軟在地，環顧四周，依舊還在山中，風雪依舊，枯木在側，遠處的墳墓好似白饅頭一般佇立。

  “好幻象……竟然如此厲害……”

  王九靠在枯朽的大樹下，面色慘白如紙帛，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濕，整個人也如同被抽去了神魂，再也沒有半點力氣。

  他苦練【萬壽無極功】，生機恆如不滅，靈覺圓通自轉，卻是從來沒有遇見過這般情況，面對那詭異幻想，他的肉身，他的血氣，他的靈覺……似乎真的要化入那黑暗之中，歸於寂滅，被真正帶走。

  “那是【胎藏須彌境】，乃是歸墟秘法。”

  就在此時，小狐狸湊了過來，警惕地看著周圍，心有余悸。

  “胎藏須彌境？歸墟？”王九目光微微凝起。

  “九百多年前，靈門初代門主韓奇叛出玄天館，後來進入歸墟……他晚年時曾經手書了一副畫像，觀想此畫，便能參悟【胎藏秘境】，領悟光暗須彌之意。”小狐狸澀聲道。

  胎藏，蘊藏先天本意。

  嬰孩將生未生，內息將滅未滅，光暗藏於胎中，生死迷離交織……內有大玄妙。

  韓奇將這等玄妙統統留在了那幅畫像之中，被歸墟世代傳承。

  “剛剛那是歸墟高手！”

  王九沉聲道，同時抬頭深深看了小狐狸一眼。

  “你知道得還挺多。”

  小狐狸是李末從外面帶回來的，與其他放生的妖鬼不同，它似乎並沒有特殊的力量，不過王九，豬剛鬣等妖平日修行時，她偶爾三言兩語，卻能見其見識非凡，似乎受過極高的調教。

  “那可不是普通的高手……”小狐狸晃動著尾巴，顯得有些後怕。

  能夠參悟【胎藏須彌境】的高手，哪怕在歸墟之中都不算是小角色。

  “幸好此人真身未至，否則的話，剛才就糟了。”小狐狸警惕地看著周圍。

  靈覺神念強大如此，能夠降臨深山，施展【胎藏須彌境】，想來即便真身不在，卻也不會距離太遠。

  “趕緊回去吧……這不是善茬，只怕還會找上門來。”小狐狸提醒道。

  很顯然，這位歸墟的神秘高手已經盯上了小王八，而且看樣子是志在必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找上門來。

  相比於山裡，還是回去安全些。

  畢竟，李末的那座院子裡，如今可是匯聚著豬剛鬣，奎剛，姬天啼，以及蚊道人等妖鬼。

  至於王九，如今在這些妖鬼之中還算不上頂尖一流。

  “等我將來修成萬壽法，看誰還敢跟我叫板。”

  王九咬牙，狠狠啐了一口。

  他機緣不錯，身負玄功，甚至看到了自己未來的路。

  然而，飯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如今的他依舊需要時間去打磨錘煉。

  “你算很厲害了，竟然能夠勘破【胎藏須彌境】的迷障……”

  小狐狸深深看了王九一眼，李末身邊的妖鬼一個比一個恐怖，她早已見怪不怪。

  不過今日的王九依舊讓她頗感意外，很顯然，這隻王八平日裡山水不顯，卻在悄無聲息中有了長足的進步。

  事實上，王九修煉的功法本就特別，既不像豬剛鬣的【北帝上元天蓬大神咒】那般神妙，也不像奎剛的【混元真魔功】那般凶猛，更不似蚊道人的【吞天魔功】那般霸道……

  萬壽無極功，本就是水滴石穿的功夫，需要日夜打磨，循序漸進，一旦量變產生質變，驟覺神通，勘破玄虛無敵。

  這種慢慢修煉得功夫，反而最適合王九這隻小烏龜。

  很顯然，自從李末院子裡的妖鬼越來越多，王九修行得越發刻苦，雖然默默無聲，卻已在不知不覺中有了驚人的進步。

  “我還差得遠……”王九搖了搖頭，一招手，便帶著小狐狸往山下走。

  “將來……你應該很厲害……說不定比他們都厲害……”小狐狸晃動著尾巴隨意道。

  “他們！？”

  王九恍惚，腦海中浮現出當年在羅浮山的光景。

  僅僅一巴掌，他便被猴子拍飛了數裡，渾身的骨頭都幾乎散架，修養了大半個月方才緩過勁來。

  除此之外，還有同樣凶狠的三眼，沉睡不起的大蛇……

  更不用說還有那神秘莫測的第一妖鬼。

  “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王九喃喃輕語，與小狐狸一同消失在漫漫風雪之中。

  ……

  傍晚。

  風雪山神廟，破敗的神壇上，古舊的泥塑像早已坍塌了大半，荒草瘋長，盡顯荒涼。
    一縷幽幽的燭光在透風的廟宇中搖曳不定，恍如蠶豆般的光亮卻始終未曾熄滅。

  牆壁上，一張泛黃的皮卷在羸弱的燭光中浮現出上面的畫像。

  那上面畫著一個圓，恍若種子，又似胚胎，光暗交織，虛實相生，簡單的幾筆勾勒，卻仿佛藏著無盡的玄妙。

  “須彌芥子納天地，胎藏生死無量天……”

  “徐增壽，你的【胎藏須彌境】越發精進了！”

  就在此時，一陣空靈的聲音從廟門外傳來。

  話音剛落，那一縷蠶豆般的光亮頃刻化開，著涼了荒蕪廢棄的廟宇。

  此刻，一道高大的身影從黑暗中顯現出來，陰影退散，他的身形頓時變得無比偉岸光亮，就如同那畫中的意境，光暗相生，全都在那胚芽種子之中。

  “蟬鳴，你可是妖市高手，五轉靈妖，怎麽也踏入紅塵？”徐增壽緩緩站起身來。

  破舊的廟門徐徐打開，一位妙齡少女翩然而至，她身著綠袍，眼眸中透著夏般的明媚，白皙的臉上顯出精致的五官。

  夏蟬鳴掃了一眼牆壁上的畫像，淡淡道：“韓奇上尊留下的【胎藏須彌境】參悟的人不少，妖市之中亦有人修煉此法，不過能有你這等境界的不過寥寥。”

  歸墟神秘莫測，內部分為【山市】，【海市】，【妖市】以及【鬼市】四部。

  傳聞，當年神宗滅法，天下山門但有反者，聯合諸多妖鬼，避居海外，創立歸墟。

  其中，妖市便是昔年妖鬼一脈傳承。

  “韓奇上尊開創【鬼市】一脈，留下諸多玄功秘法，我不過拾了前人牙慧，也算不得什麽……”

  徐增壽目光輕凝，看著眼前女子，眸子深處閃過一抹忌憚。

  夏蟬鳴乃是【妖市】高手，五轉靈妖的修為，相當於人類的【脈苗境】強者。

  可是他卻只有【成苗境】的修為，兩兩相比，高下立判。

  因此面對這樣的誇讚，徐增壽很是不舒服。

  “歲末將至，今年不同以往……所以我來了。”夏蟬鳴淡淡道。

  “跟我走吧。”

  說話間，夏蟬鳴轉身便要離開。

  “不急。”

  徐增壽一擺手，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嗯！？”

  夏蟬鳴目光微沉，露出一抹冷冽之色。

  “我在這荒山之中發現了有趣的東西。”徐增壽咧嘴冷笑。

  “有趣的東西！？”

  “一頭小妖怪，破了無常虛妄，竟參悟起法身奧秘。”徐增壽沉聲道。

  “哦！？”

  夏蟬鳴聞言，不禁動容，美眸中忍不住閃過一抹別樣的異彩。

  “如此說來，此妖合該入我【妖市】門下。”

  “那可不行。”

  徐增壽搖了搖頭，原本漠然的臉上卻是湧起興奮之色。

  “我要將這頭小妖怪獻給招妖幡。”

  夏蟬鳴秀眉微蹙，卻是沉默了起來。

  當年，靈門初代門主叛出玄天館後，便於歸墟之中開創【鬼市】一脈。

  自此之後，這位傳奇般的天才終身都沒有踏出過歸墟半步，留下了許多玄妙秘法以及神兵利器。

  招妖幡，便是這位鬼市之主打造的神兵之一。

  傳聞，此寶能夠感知天下妖鬼，獲得的獻祭越多，它的力量也就越強。

  可惜，關乎妖鬼命脈的寶物，卻不在【妖市】手中。

  “蟬鳴，你應該知道，最近招妖幡的動靜越來越多……它似乎感知到了那件東西的異動……”徐增壽似有所指。

  “夏商周的鼎！”

  夏蟬鳴面色凝重，吐出了那個禁忌的名諱。

  “不錯，招妖幡最大的願望便是有朝一日，能夠超越神宗打造的鼎器……”

  徐增壽輕笑道：“這隻小妖怪有些氣運，正好獻給招妖幡……”

  “如此一來，你也能得到不少好處。”夏蟬鳴斜睨了一眼。

  “嘿嘿……”

  徐增壽不置可否，起身走向了廟門。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一隻小妖怪而已，手到擒來……我已經鎖定了他的位置……嘿嘿，一座破院子而已，又不是龍潭虎穴，踏之即破，何須你出馬？”

  徐增壽冷笑一聲，邁步踏出，便如狂風橫掃，走出了破舊的山神廟，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

  “怕我搶功勞嗎？”

  夏蟬鳴面無表情，身形如同夏日的光影，虛無幻化，最終融入風雪之中，彌散不見。

  ……

  夜深了。

  山裡的風雪刮了一天，終於停散。

  黑雲橫渡，露出一輪明月，好似狐狸的眼睛，漠然地望著人間。

  東郊明居，馬大爺的茅草屋早已是漆黑一片。

  往常這個點，馬大爺的春夢都已經做了三個來回。

  李末院子裡依稀還亮著燈，門前的燈籠在夜風中肆意晃動。

  “龜哥，你說得那位神秘高手能來嗎？我有點撐不住了，明天還要打鳴呢。”

  院子裡，姬天啼打了個哈欠，眼皮子已經開始打架。

  這座院子裡，他的作息作為規律，往常這個點，他的春夢也已經做了五個來回。

  “龜龜，你是不是修煉得走火入魔了？真的遇見高手了嗎？”

  蚊道人忍不住問道。

  他來到這座院子也已經一個多月了，早已跟眾人打成一片。

  “千真萬確，不信你問小狐狸……”

  “我估計他應該是盯上我來，看口氣，根本沒有將我放在眼裡。”王九沉聲道。

  “來，有種他就來，看我不大耳刮子歇死他。”

  奎剛坐在磨盤旁邊，手裡的兩個鐵蛋子轉得哐哐冒火星。

  “哼哼……撐破了他的狗膽，敢跟我們院子的人叫板？”

  豬剛鬣走了出來，黝黑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沉重的煞氣。

  “你讓他來……不來就是王八蛋。”

  “……”

  王九沉默不語，下意識看了看天色。

  嗡……

  突然，他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就連天上的月亮都好似雞蛋黃一般，被人搖得散開。

  “小妖怪……你還真以為勘破了我的【胎藏須彌境】？你膽子真大，以為躲到這破院子裡，我就找不到你來？”

  冰冷的笑聲在王九的耳邊猛地響起。

  他猛地警覺，轉身看向院門。

  砰……

  就在此時，一聲劇烈的聲響劃落，李末家的院門被人給轟開了，碎裂的木頭飛濺了一地。

  徐增壽大步流星走了進來，臉上掛著掌握一切的從容笑意。

  “嗯？”

  幾乎同一時刻，豬剛鬣，奎剛，姬天啼，蚊道人……各個目露凶光，面色不善地看向了這位不速之客。

  刹那間，一道道恐怖的妖氣衝天而起，恍若黑雲橫空，乍破蒼穹，猛地壓向了這座不大的小院內。

  “嗯？”

  這一刻，徐增壽懵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詭異的場景，臉上終於浮現出一抹深深的驚疑之色。

  這……這座院子怎麽回事！？
  感謝我有老酒等故事，書友20180713233511651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