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料峭，月光清浮。

  盤婆老魔恍若死狗一般，被李末踩在腳下，十六隻眼珠翁翁轉動，艱難地看著這個居高臨下的人類。

  此刻，他心中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盤婆老魔幽居【千洞山】，因為這特殊的地勢，他的洞府連通諸多墓穴。

  當初，他只不過是這十萬荒丘之中的一頭小小的蜘蛛，因緣際會得了造化，化妖成精，已算得上是極限。

  誰曾想後來他在這些墓塚之中還獲得了更大的機緣，他帶著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起修煉成妖。

  從那一天開始，他才算是真正走上了變強的道路，通過融合與自己相同的血脈，從而進行生命的蛻變。

  每蛻變一次，他的力量都會成倍暴增。

  當他們兄弟姐妹七頭全部融合，體內的妖血便會徹底升華，獲得無上妖魔之力，百變玄煞之體。

  起初，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並不願意，然而這樣的事情根本不會因為他們的意志而轉移。

  當第一次，盤婆老魔的蛛絲侵染了他最小的弟弟，兩者相融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斥了他的身體，讓這具妖軀變得難以想象的強大。

  兩顆頭顱並肩而立，各自的意識終於認識到，這才是他們應該選擇的路。

  漸漸，他的二弟，三妹，四妹，五弟……全部都被他一一吞食融合……他們重聚於這具妖體，不分彼此，更加強大。

  今夜，盤婆老魔終於融合了最幼小的妹妹，徹底完美。

  他的力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甚至於連青蟾城的玄天館都再也不放在眼中。

  所以，他才敢徹底撕破臉，跟顧長安漫天要價，乃至於想要嘗嘗玄天館高手的滋味。

  可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青蟾城竟然冒出了李末這樣的怪物，面對完全體的自己，僅僅幾個巴掌，就將他打得生死兩難……

  多年的積累，吞噬的家人，苦修的道行……全都在這幾個巴掌之下灰飛煙滅。

  最讓他感到憤怒的是，這個男人竟然要求他每月上供。

  山水輪流轉，如今當真是掉了個個。

  “該死……青蟾城什麽時候來了這樣的高手？”

  盤婆老魔心中在狂吼。

  嗡……

  就在此時，一股恐怖的力量沿著李末的腳下傳至他的頭顱，細微的骨裂聲隱隱響徹，震得他腦仁欲裂。

  “你是想要上供，還是一家人整整齊齊？”李末淡淡道。

  “我……我們兄弟姐妹一向不和，也……也算不得一家人……”

  “我上供……我上供……”

  盤婆老魔連連求饒，哪裡還要剛才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樣。

  “好，以後每個月給我捉一百頭妖鬼，另外，這些土裡出來的東西要翻五倍。”

  “什麽？五倍？”

  盤婆老魔下意識發出了一聲驚吼。

  十萬荒丘，不知多少墓葬，這些大墓也不是隨隨便便，想進就進的。

  其中有些乃是玄門高手所藏，內藏大陣，生死機要……恐怖的就算是大妖前來，也要殞命地下。

  盤婆老魔進出大墓，盜取寶物是有風險的。

  每次他獲得的寶貝，都是挑出三成，留給顧長安，其他七成則是自己留下。

  如今，李末開口就要翻五倍，他就算一成不留，自己還要再搭上一些，這不是要他家底，取他老命嗎？
  “嫌少了？”

  “不……不嫌……我……我照辦……我照辦……”

  盤婆老魔顫顫巍巍，心中卻在狂吼：“該死的人類，你踏馬給我等著……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先應承下來，等著我跟你找後帳吧。”

  “為了防止你跟我找後帳……”

  李末眸光斜睨，淡淡道。

  盤婆老魔聞言，身軀猛地一顫，急急轉動的眼珠裡湧現出一抹驚駭之色。

  “我給你留點念想。”

  嗡……

  話音未落，天空中傳來一陣轟鳴之上，周圍的雲氣漸漸聚合，一絲絲離合的弧光在李末五指間閃爍升騰。

  “這是……”

  顧長安目光微凝，便見那一道道狂暴的雷光好似李末身體的一部分，變得極為溫順，聚合充足，竟是化為一道奇異的雷印，內藏雷霆之震怒，外顯符籙之玄機。

  轟隆隆……

  李末右手覆蓋，輕輕一按，那道雷印便烙在了盤婆老魔的身上，血肉焦臭的氣息瞬間彌漫。

  “啊啊啊……”

  盤婆老魔一聲慘叫，如殺豬屠狗一般。

  他下意識扭頭望去，便見自己的身上多了一道烙印，好似鬼畫符一般繁瑣玄奧，彌漫的弧光還未散去。

  “這道【雷極印】是我最近修煉悟出來的小玩意……”

  李末輕輕笑道：“到了上供的日子，如果我看不到我想要的東西……”

  話到此處，李末只是勾了勾手指……

  頓時，盤婆老魔的身軀猛地顫抖起來，那道雷印好似開關一般，讓他體內瞬間充塞起狂暴的雷電，從五髒六腑，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這……你……”

  盤婆老魔面色驟變，露出深深的驚悚和恐懼。

  他不知道這些雷電從何而來，轉眼之間，他的身體便成為了承載這些雷電的容器，似乎李末只要心念一動，便可以將其徹底引爆。

  “有意思嗎？”李末笑了。

  站在前世的立場上，他可是知道任何生靈的體內都能產生電流，應該稱之為生物電流，盡管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可是事實上，所謂雷法便是體內的生物電流形成的小氣象，引動了上天的大氣象，彼此接引，方才形成的力量。

  李末的這招【雷極印】便是利用了這個原理。

  這道烙印，相當於一個總開關，可以將盤婆老魔體內的生物電流調動起來，引動天象，將其無限放大。

  只要李末一個念頭，便可以讓這個老東西原地爆炸。

  “大……大人完全可以相信我……即便沒有這種禁製，我也會……”

  盤婆老魔戰戰兢兢，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行了，別表忠心了，一個月後，咱們看東西。”

  說著話，李末一揮手，便讓人將所有東西統統帶走，連帶著顧長安押來的鐵箱。

  眾人見狀，一時間不知所措，紛紛看向顧長安，後者點了點頭，未曾說話。

  一眾衙衛得了命令，便開始搬貨。

  盤婆老魔如同受驚的小鹿，龜縮在一旁，眼看著自己的寶貝被統統搬走，忍不住掉起了小珍珠。

  “小蜘蛛，咱們一個月後再見。”

  李末和善地拍了拍盤婆老魔的腦袋，帶著人馬，浩浩蕩蕩返回青蟾城。

  ……

  青蟾城，玄天館。
    忙碌了一夜，眾人將所獲的寶貝，連通那些棺木統統卸在了後堂大院。

  “李末，咱們聊聊。”

  等到眾人散去，顧長安第一次主動留下了李末。

  “不知城館大人有何指教。”

  來到後堂大院，李末的心思卻是全都落在了那些棺木之上，也不知道這些都是從哪些墓裡盜出來的，裡面有些什麽寶貝。

  “你是從京城來的吧。”

  顧長安突然開口道。

  “你知道。”李末凝聲道。

  “玄天館新榜魁首，僅僅一年，便跌落雲泥，淪落到了這涼州偏城。”顧長安淡淡道：“李兄犯得罪過看來不小啊。”

  “城館大人倒是把我摸得很清楚。”李末低聲道。

  “李兄不要誤會……我倒也不是有意調查你……只是你來以前，上面就已經打過招呼……京城裡面有些人不是太想讓你回去。”

  “哦！？”

  李末眉頭一挑，深深地看了顧長安一眼：“這麽說城館大人是想將我永久地留在這青蟾城了？”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告訴我？”

  “上面有上面的意思，我有我自己的考量……”

  顧長安話鋒一轉，淡淡道：“李末，你手段不錯，可是太強勢了……今天你不該出手的。”

  “大人這是怪我壞了你的買賣？”

  “北邙十萬荒丘，藏龍臥虎，你手段確實厲害，可是那盤婆恐怕也不會束手待死……”顧長安沉聲道。

  “他會引來更大的麻煩……最重要的是這條路子恐怕也就從此斷絕了。”

  說著話，顧長安走到了那些棺木前，手指輕輕撫過，似是無限惋惜。

  “這裡面的利潤這麽大？竟讓大人如此念念不舍，不惜與妖魔為伍？”李末冷冷道。

  “哈哈……”

  就在此時，顧長安笑了，笑得極為開懷。

  “我就喜歡你不給我好臉。”

  說著話，他袖袍輕輕一揮，身旁的紅木大棺便隨之打開，一股腥臭之氣彌漫開來，裡面有著一具早已化為白骨的屍骸，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陪葬品，珠玉珍寶，金器字畫……幾乎堆滿了半副棺木。

  顧長安只是掃了一眼，便直接走開，似乎這裡面的寶貝根本無法讓他提起半點興趣。

  就這樣，他一連開了九副棺材。

  終於，當他打開最後一副黑鐵棺材的時候，一道清靈之氣衝天而起，流散的勁風中顯示出一具骸骨。

  那是一位人類的骸骨，身上穿著道袍，旁邊還放著木劍，符印，葫蘆，丹瓶，古籍等物。

  “這是一位修士！？”

  “李兄，你仔細看看。”

  李末走到近前，透過那破舊的道袍，方才看清，那森然的白骨上竟然長出了一層細細的羽毛，並且，這層羽毛似乎還在生長，以一種極低的頻率散發著奇異的波動。

  “這是什麽？”

  “李兄知道蟲子的生長過程嗎？蛹蛻化成蟲，這個蛻變的過程稱為羽化……”

  “古老道書記載，修行者，羽化而成仙，道存若久，故而長生……”顧長安看著棺木中的那副屍骸，沉聲道。

  “生死便如同一個輪回……他或許正在經歷一種另類的蛻變，從死到生，羽化而成……”

  “你是說他會活過來？”李末眉頭微微皺起。

  “天下八大妖仙之中，唯有【北煞玄僵】乃是以屍轉煉，化生證妖仙大位……她的身上便藏著北邙荒丘最大的秘密……”

  說著話，顧長安一指點出，一抹弧光閃爍，駭然生威，如同雷龍玄音，竟是將棺木中的屍骸瞬間震為粉霽。

  “雷法！？”

  李末目光微凝，忍不住深深看了顧長安一眼。

  他以為在這樣的偏僻之地不會有什麽高手，可是現在看來，這位看上去病殃殃，且精神有些不太正常的城館大人，與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李兄，你看……”

  就在此時，顧長安的聲音將李末的思緒拉了回來。

  李末低頭望去，便見棺木中，那屍骸化滅的粉磨泛起一陣蠕動，緊接著，一點點乳白色的物質從中析透出來，漸漸聚合，化為拇指大小的一坨。

  “這是……泥土！？”

  嗡……

  突然，顧長安再度出手，一道雷光激蕩而出，生生射向了那白色泥土。

  下一刻，那團白色泥土竟然騰空而起，主動迎了上來，就在接觸到的刹那間，李末分明看到，那白色泥土迅速瓦解，以不可捕捉的頻率化入那道雷光之中。

  轟隆隆……

  下一刻，那道雷光猛地震蕩，竟是長出了頭角，力量比起之前壯大了足足十倍不止。

  並且，這道雷光竟然未曾消散，反而向著遠處逃竄。

  “見鬼……”李末駭然失神。

  那不過是顧長安雷法喚出的一道力量，無形無相，不可長存。

  可偏偏在接觸了那白色泥土之後，這道雷光竟然發生了不可思議的異變，詭異地近乎生靈。

  “這棺木的主人也是因為這白色泥土……”

  李末心頭狂跳，因為就在此時，丹田處的靈苗勃然跳動，唯一的脈絡泛起騰騰灰色靈息，似乎對於這白色泥土有著無盡的渴望。

  轟隆隆……

  就在此時，顧長安再度出手，八方雷光湧動，恍若牢籠，將那道逃竄的“雷光”禁錮。

  “這是什麽東西？”

  李末看著那瘋狂掙扎的雷光，忍不住問道。

  “姑且稱為【詭土】吧……這是藏在北邙荒丘之中的一個秘密，我之所以與盤婆交易，便是為了這東西。”顧長安沉聲道。

  妖鬼進出十萬荒丘，比人類方便太多了。

  “詭土……這東西什麽來頭？”

  “我不知道……總之這東XZ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很多年前，便有人發現了【詭土】的存在……”

  “那時候，北煞玄僵還未證得妖仙大位，那人卻幾乎挖遍了北邙十萬荒丘大大小小的墓穴……”

  “真他媽夠缺德的。”李末撇了撇嘴，忍不住道。

  顧長安聞言，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此人非但有盜墓掘塚的本領，更是憑借一己之力，收服了北邙十萬荒丘各大山頭的妖鬼……”

  “號稱北邙荒丘總瓢把子。”

  “這麽牛逼？我怎麽沒聽說過？這人是誰？”李末忍不住問道。

  在他印象裡，北邙荒丘一直都是北煞玄僵的地盤，沒想到這位妖仙起來之前，這裡竟然還出了一位這般厲害的人物。

  “黑劍！”

  顧長安唇角輕啟，吐出了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