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師爺臨終前,屁股在樹上,腦袋扎在錢堆裡。
他告訴張麻子,自己有兩件事騙了張麻子。
雖然電影裡沒明說,但江瑜大致也能推理出來。
第一檔子事,自然是他出賣了老二,導致老二被殺。
理由是張麻子給老二布置任務的時候,只有他蹲在一旁偷聽。
所以當黃四郎查清馬邦德的真實身份,又拿出六張委任狀後,湯師爺這個沒皮沒臉的家夥,直接就把老二給賣了。
這事兒連湯師爺自個兒都覺得不好意思,所以他不敢告訴張麻子。
再說第二檔子事,湯師爺臨終前最想告訴張麻子的就是,花姐其實是黃四郎的臥底。
他讓張麻子跑,千萬別再回鵝城,是因為他知道老三已經被花姐搞定了,生出了貳心。
如果張麻子再次回到鵝城,那必然是九死一生。
最後果然不出湯師爺所料,花姐真的帶著替身跑路了,老三去找她,也是一去不回。
此時的張麻子幾乎已經陷入了死局,老三跑路,老百姓誰贏幫誰,憑張麻子和三個兄弟,想要乾掉黃四郎幾乎不可能。
可就在這無路可走的絕境之中,張麻子愣是走出了一條路。
“打!打就能贏!”
“打哪兒啊?這只有鐵門。”
“就打鐵門!”
於是兄弟四人對著鐵門,硬是打了一整晚。
最後張麻子更是親自出手,在鐵門上打了個感歎號和問號,那形狀,像極了錘子和鐮刀。
“大哥!大哥!”
江瑜呼哧帶喘地跑到薑聞身邊,薑聞側頭看他一眼,“說話。”
“我回來了!”老三衝過來道,“三天整!”
江瑜一指廖帆,“就這事兒。”
“人呢?”
“都在那兒!”
在最後的時刻,老三終於帶著花姐和替身趕回來了。
發哥離組後,又重新回到了劇組,準備完成最後的戲份。
“怎麽回事兒?”薑聞問。
“他跑我就追,他跑我就追,就越跑越遠了。”
“他跑我就堵,他跑我就堵,就給堵回來了。”
“就這麽簡單?”
“對,就這麽簡單。”
傻子都知道肯定不可能這麽簡單,但張麻子卻沒有追究。
經歷了這麽多,此時的張麻子終於也學會了裝糊塗。
“弟兄們,為了慶賀三哥回來,把所有的子彈都打出去!”
兄弟五人對著鐵門,將所有子彈傾瀉而出。
五個人,愣是打出了一個連的火力。
江瑜端著長槍,一下下地拉動著槍栓,心裡卻越來越明白。
《讓子彈飛》的劇本寫得過於隱晦,許多情節江瑜也是拍著拍著才想清楚的。
怪不得張麻子說“打就能贏”,這句話指的可能並不是老百姓,而是老三。
老三有沒有背叛張麻子,投靠黃四郎呢?
大概率是沒有的。
黃四郎搞死了六子和老二,有這樣的血海深仇在,以老三的脾氣,他不可能去給黃四郎當狗。
但老三在追花姐的途中生出了異心,也是可以肯定的。
張麻子四個人,黃四郎幾百人,而且郭旅長的騎兵三天后就到,怎麽看張麻子都不像能贏的樣子。
老三心裡必然是會產生這樣的懷疑的。
所以張麻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打,打了一整夜,讓老三忽然發現,臥槽,我大哥可以啊,居然能和黃四郎五五開。
那我要是把替身帶回去,說不定……能贏?
“你覺得我這分析的對嗎?”江瑜靠在三腳架上問道。
薑聞給自己點了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火光明滅不定,“對,也不對。”
“什麽意思?”
薑聞側過頭看他,半天沒說話。
江瑜懷疑地看著他,“你別告訴我,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薑聞難得臉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江瑜便知道自己八成是猜對了。
“臥槽,我就知道,合著你這情節都是現編的,有漏洞你就當沒看見,假裝是伏筆了唄?”
他還在這各種分析解讀的,搞不好導演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
薑聞被江瑜說得有點掛不住了,又吸了口煙,拍拍他的肩膀,“你這個人呐,最大的毛病你知道是什麽嗎?不會裝糊塗啊,得改!”
說完便扔掉煙頭,一頭走進夜色了。
“啊嗚~”江瑜沒理他,伸著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如今天氣越來越冷,《讓子彈飛》的拍攝也越來越接近尾聲。
沒日沒夜地拍了兩個多月,江瑜早已疲憊不堪,但奇怪的是,他心裡反而有些雀躍。
拍了這麽久,和黃四郎鬥了這麽久,終於要有一個結果了。
張麻子打了一夜,鵝城的百姓聽了一夜的槍響,誰輸誰贏他們不知道,但他們知道,這麽打下去肯定要出人命,至少得死一個。
不是縣長,就是黃四郎。
於是當張麻子重新回到大街,黃四郎的替身被高高扛起遊街示眾的時候,全縣都沸騰了。
“黃四郎被抓了!黃四郎被抓了!”
鵝城的老百姓們舉著槍,歡呼著,雀躍著,簇擁著張麻子,來到高台,一刀砍掉了黃四郎的威風。
那一刻,縣長真正地成為了縣長。
他的身後,終於有了人民。
“去碉樓,拿回你們自己的東西!”
張麻子長刀所向,老三老四老五老七,四人帶著洶湧的洪流,所向披靡。
而武舉人魯智衝,這個黃四郎的團練教頭,早已搖身一變,成為了張麻子的狗頭軍師,混進了隊伍裡,還衝在隊伍的最前面。
這一刻,黃四郎的碉樓不攻自破。
哪怕再虛弱的人,也敢端著槍,顫顫巍巍地衝破黃四郎的鐵皮大門,去分一杯羹。
“一下子弄成了這樣,你讓我輸得很慘啊!”
黃四郎看著替他搬家的窮鬼們,滿臉的不甘心。
“慘嗎,黃老爺?你現在還抽著煙,還說著話,可六子、老二、師爺、夫人,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了,而且永遠聽不到了。”
“你們四個人,換我五代家業,不劃算嗎?”
“怎麽算帳那是你的事兒,對我來說,錢是錢,人是人。”
江瑜站在攝像機後,靜靜地看著發哥和薑聞飆戲。
在前世,他最喜歡的戲份就是《讓子彈飛》結束時,黃四郎和張麻子的這段對話。
因為老有人問,我三代人的努力,憑什麽輸給你十年寒窗?
現在張麻子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怎麽算帳那是你的事兒!
“黃老爺,你覺得是錢對我重要,還是你對我重要?”
“你和錢,對我都不重要。”
“沒有你,對我很重要。”
張麻子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黃色的高光打在他臉上,說不清是悲是喜。
他終於贏了黃四郎,卻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
“縣長,縣長,這兩把椅子,歸我了……”
一個光頭興奮地跑到張麻子身後,還沉浸在給黃四郎搬家的喜悅之中。
張麻子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噢。”
隨即起身,眼睜睜看著光頭搬走了他屁股下面的那兩把椅子。
“你說,他怎麽看起來好像不高興呢?”攝像機後,廖帆問江瑜道。
拍到現在,他也覺過味來了,這部電影絕非土匪鬥惡霸那麽簡單,但一時之間,又搞不明白薑聞到底在表達些什麽,於是他便盯上了江瑜。
江瑜自身就是導演,又整天和薑聞泡在一起,許多台詞、情節甚至就是他和薑聞一塊想的。
現在劇組的演員都知道,有什麽搞不懂的地方,問江瑜準沒錯。
江瑜雙手抱胸,也沒法多解釋,隻好道:“你看見把那兩把椅子搬走的那禿子了嗎?”
“看見了,怎麽了?不就是來搬東西的老百姓嗎?”廖帆奇怪道。
江瑜道:“你再看看,那真的是老百姓嗎?”
“哦!那是城南兩大家族!”被江瑜這一點破,廖帆這才恍然明白過來。
搬走縣長屁股下面那兩把椅子的,根本不是老百姓,是他娘的兩大家族!
這夥人,才是整個鵝城之戰最大的受益者。
張麻子發銀子有他們,發槍還有他們,現在乾掉了黃四郎,開始搶椅子了,搶得最快的還是他們。
甚至連張麻子屁股下面的椅子都給搬走了。
其實不光是兩大家族,團練教頭也混進隊伍裡了,這家夥現在乾脆以功臣自居,帶著一幫小弟,耀武揚威起來了。
江瑜微微歎了口氣。
黃四郎好打,這些混進來的家夥,才是真的難辦。
甚至連張麻子,也沒辦法完全清算他們。
“下一場,江瑜準備!”
執行導演招呼了一聲,江瑜搓搓臉,站到了鏡頭前。
接下來,該老七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