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楹沒有回答。
畫室裡卻響起其他同學的竊竊私語,類似“表白牆”、“騙子”、“白嫖獎金”這樣的字眼,時不時傳入她的耳中。
而眼前的兩個女生也都是一副,“你不承認,我們也知道了”的表情。
面對這些流言蜚語,何楹早已在心裡預想過很多應對的方法。可無論是據理力爭、破口大罵,還是拿起畫筆和顏料跟她們比試一場,都不是她想證明自己的最好辦法。因為,在被確診後的日子裡,那些方法她已經通通試錯過了。
人們只會看結果。
盡管她做了很多努力,也改變不了自己無法報考美術學院的事實。
後來的她,迷茫彷徨過、自暴自棄過,當被問及報考古建築的原因時,也曾羞於啟齒過。只不過面對事實,她是不得已接受了自己的不完美,也把這些過往看作是一種遺憾。
是啊!
就連自己都會嫌棄患有色盲症的“何楹”,那她憑什麽要求別人對“何楹”感同身受、真正理解?
“是啊!”
讓兩個女生沒想到的是,面對自己的惡意發問,何楹就這麽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而且她竟然還一臉真誠地說:“我是高考前被確診的,不能報考美術學院就學了古建築,所以特別羨慕你們,能學自己喜歡的國畫專業。”
“哈?”
兩個女生都是一愣:拜托!我們是在挑釁你誒!你這是什麽反應啊!
“今天能來這裡上課,完全是我們小組的導師葉老師的安排,所以我特別珍惜這個機會。”何楹說著,還站起身將手伸到兩個女生面前,“當然,我的上色技法肯定不比大家專業,所以還希望你們多多提點。”
“哦,好,我”最先開口的白淨女生支支吾吾,將手伸了過去,可還沒等碰上何楹的指尖,就被另外的女生拉走了。
何楹微微攥上拳頭,轉頭再看其他同學時,卻發現他們不但沒有繼續竊竊私語,還都將頭垂得更低。自己便又坐回了座位。
這些同學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反應,完全是因為前幾天,天陽表白牆上的惡意曝光,再加上雕塑系花陳婧怡的煽動。
畫室裡的同學本以為這個何楹,真的如表白牆上所說,是一個為了白嫖獎金而不擇手段混進學霸團隊的心機女。這樣的心機女能有什麽實力?又憑什麽來美術學院國畫系和自己作同窗?
所以,當何楹走進教室的那一刻,整個畫室的同學就已經對她充滿了敵意。
可這“心機女”的反應,好像不太像陳婧怡和表白牆說的那樣。
而且她對十八描筆法的掌握,也不比他們這些科班出身的差,甚至還要更勝一籌。
以至於剛才那個白白淨淨的女生回到座位後,又拿著自己的白描圖找到何楹:
“你好,我叫徐靜,我可以教你上色,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我這幅人物圖衣裙的線條,用的就是柳葉描,可怎麽就沒有你畫的衣袂飄飄的那種感覺呢?”
“哦,這裡我用的是混描。”何楹認真地給她做示范,“起筆時候用了釘頭鼠尾描,接上柳葉描,在衣服褶皺的地方,又摻了幾筆高古遊絲描,像這樣”
接下來的課程依然是練習白描。
而何楹在翻看手機的時候,才發現顧招娣的未接來電。她正欲回電,卻又收到顧招娣的微信消息:
【沒事了,加油。】
她回了個【加油,晚上想吃什麽給我發消息,我從這邊買給你們。】,便又繼續練習。
看著何楹的消息,顧招娣微微歎氣,卻是一點胃口也沒有。
把手機放回褲兜,抬頭便看到一張充滿期待的臉龐:
“顧小姐,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過分。可我奶奶她,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症,她做夢都想帶著我弟弟再跟她的茶友們鬥一次茶。你長得和我弟弟真的很像,能不能幫幫我,幫我完成她的這個心願?”
看著面前穿著灰藍色職業套裝、塗著烈焰紅唇、一頭大波浪的幹練姐姐,說著說著話又開始打感情牌,顧招娣有些不耐煩:
“可我是女的,也不會鬥茶。我覺得你還是讓你弟弟自己來比較好。”
她不想陪著這對祖孫演戲,而且她也演不出那種其樂融融的戲碼。
“如果他能來,我怎麽會去求葉老師給我找一個幫手呢?”紅唇姐姐眼圈也跟著紅了起來,“我奶奶特別疼愛我弟弟,可是他去年年底跟我爸媽出了意外,都沒救回來,我奶奶也深受打擊,所以.”
顧招娣愣了一下,低頭說了聲“抱歉”,又建議她:
“那沒有你弟弟,你也可以陪你奶奶啊,而且你們是親祖孫,她老人家應該更希望真正的親人陪在自己身邊吧?我還是先走了。”
“顧小姐!”
顧招娣剛剛轉身,卻又被她叫住:
“實不相瞞,我從小就生活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我奶奶她.她不喜歡我這個女孩兒,所以我高中畢業後就離開了這個家,從大學到工作這十年中,都沒有再回過家。我奶奶對我這個孫女,應該沒有什麽感情。我覺得,她可能也不希望我在她身邊鬥茶吧。”
“那你還這麽孝順她?”顧招娣不解。
紅唇姐姐微笑著看著顧招娣,眼睛裡藏著一絲淚光,“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她說完又向茶室內看去,“我曾經也恨過她,恨過爸媽和弟弟,憑什麽被偏愛的那個不是我?可現在他們不在了,我奶奶也什麽都不知道了。可我還清醒地活著,我不想一輩子,都活在痛苦之中。所以,我已經放下了,也想盡力彌補我們之間的空白。”
“姐姐!你能不能別自我感動啊!”
顧招娣卻是翻了個白眼,咬著牙打破了這種氛圍:
“他們如果真的值得你去愛!就應該從小好好對待你!而不是讓你背井離鄉這麽多年,獨自承擔風雨!再讓你獨自一個人去想,要怎麽原諒他們!彌補自己心靈的缺失!這他媽的都是混蛋邏輯!知道嗎?!”
近乎咆哮的聲音,讓紅唇姐姐有一瞬間的錯愕。
好像曾經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這個一臉正氣的假小子。
“對不起,我情緒有點激動。可你的忙,我幫不了。”顧招娣說完,轉身走出了廂房。
什麽重男輕女,彌補缺憾,她通通不想管。
她只知道,若再不離開,她會窒息、會咆哮,也會在外人面前徹底崩潰,流下不爭氣的眼淚。
而那些話,她也不知道是在說給這個傻姐姐聽,還是說給自己?
手機鈴聲恰巧又在這時候響起。
“媽媽”兩個字在手機屏幕上跳動,在強背景光的襯托下格外刺眼,顧招娣本能地想要掛斷電話,可一瞬間又開始遲疑:
憑什麽,自己做錯什麽了?
跟她對峙!跟她吵!跟她鬧!不是自己作為女兒的權利嗎?憑什麽自己是走開的那一個。
這個家還有沒有自己的位置?難道她不應該問清楚嗎?
強忍怒氣接起電話:“喂!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