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椽頭·導師
第一節選修課,定在周六上午十點半。
為了給這位葉舫妤老師留下好印象,從而說服她做自己的導師,3306的四個女生不但一大早就起床整理形象,還在何楹的要求下,一次又一次地背誦中國古建築的基本常識,算是做足了準備。
消失兩天的初明辰則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破天荒地背起書包,第一個出現在教室中,幫四個女生佔了最好的位置。
他脖子上依然掛著塊兒花梨木牌,卻不是父母留下、卻又被他搞得傷痕累累的五神木牌。
見到何楹等人進來,便招呼幾人落座。
何楹和顧招娣沒有提起那天他在派出所的窘相。
樓心月卻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指著初明辰脖子上的木牌,笑著挖苦:“聽說你那天哭得死去活來,就是為了這塊木頭?”
“你懂什麽?這可是老子的護身符!~”初明辰生怕樓心月伸手要搶,急忙把木牌藏在衣服裡,“金貴著呢,你別碰壞了!”
“小氣!”
樓心月撇了撇嘴,更加好奇那天初明辰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便坐在顧招娣旁邊,想讓她詳細講講。
顧招娣原本不想說,無奈樓心月這個老板給的實在太多了,便避重就輕地將初明辰勇鬥歹徒的經過說了一番,惹得樓心月連連驚呼。
至於痛哭流涕的那段,她則微微頓了頓,低聲道: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可能,那塊木牌真的太貴了吧!”
“哦~那有什麽!回頭我讓我爸買來,送你們一人一個!”
兩人說話間,教室中的座位已經坐滿了一半。
正在大家竊竊私語討論這位葉老師長什麽樣,這門課又是什麽內容時,何楹卻聽見一聲聲高跟鞋踩在瓷磚上的回響,隱隱從空曠安靜的走廊傳來。
她立即向樓心月和顧招娣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下一秒。
教室門被打開,最先進門的,是一隻踩著圓頭黑色高跟皮鞋的纖足。
而後,身著一襲絳紅色旗袍的中年女士,從門外走進,緩緩走上講台。
何楹幾人坐在前排,此時終於見到了這位葉老師的廬山真面目。
她濃密的黑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瘦長的臉頰,微寬的兩腮,搭配著細長而又黑白分明的眼睛,雖不美豔,卻端莊典雅。
尤其是右側下巴的一顆黑痣,無形中又給她這份端莊的氣質,帶來一絲難以言明的氣場。
五人還從未在天陽見過這樣的老師。
唐果果看著那裹著旗袍的曼妙身材還有開叉露出的半截細腿,不禁咽了口口水:“她好瘦啊!”
初明辰點了點頭:“確實,風韻猶存。”
樓心月反覆端詳,總覺得她不像老師,反倒像是從張愛玲小說中走出的老上海的富家小姐。
何楹卻從她眼睛中的憂鬱確認。
她,是一個有故事的老師。
“同學們,上午好,我是葉舫妤。”這位與眾不同的老師的聲音,透著點京韻大鼓的味道,抑揚頓挫,極為動聽,“今天起,便由我,為大家教授《戀愛學理論與實踐》,這門選修課程。”
她說著,回身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下這八個大字。
字跡硬朗剛勁,完全不似這般瘦弱的手腕寫出來的。
講台下的學生們見她兩手空空,並未拿講稿,便對這門課程更加好奇起來,紛紛放下手機認真聽講。
“下面,我將先為大家梳理一下,這門課程的骨架。”葉舫妤並不急著開始講課,而是在課程標題下方,又寫了三個小標題。
戀愛前的準備工作。
戀愛中的實操及禮儀。
戀愛後的選擇及善後。
看到這種程式化的標題,初明辰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麽這位葉老師奔五的年齡還是單身?
趕情她不是在把戀愛當作人生的體驗,而是作為一個課題在研究。就是不知道她能研究出什麽,科學性的理論和可行性的實操?
與初明辰的好奇不同。
樓心月一見到這種課程的設置就知道,這門選修課又是掛羊頭賣狗肉,表面講的是“戀愛學”,實際還是哲學那些道理,之前的期待感又一次降低。
而何楹和顧招娣,雖然不是為了學習戀愛來的,可為了能夠修滿學分,還是按部就班地聽講。
只有學習成績一直墊底的唐果果,覺得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她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戀愛還有這許多門道。為了能讓自己的初戀盡快開始,這個傻丫頭不但聽得極為認真,還將黑板上所有的字,一個不落地謄抄在了筆記上。
“那麽今天,我們就先來學習,戀愛前準備工作的第一課,選擇戀愛對象的原則。”
葉舫妤說完,又在另一塊黑板上寫下了四個小字:
“門當戶對。”
哪知,她話音剛落,教室一片嘩然,緊接著又響起一陣低聲討論:
“現在都是新時代了,怎麽又搞封建那一套啊!”
“是啊!我還以為我在看古裝電視劇呢。”
“真的煩!~我爸媽就是這種老思想,但凡有人追我,都要問這問那,感覺談個戀愛跟查戶口一樣。”
“是啊,我也特煩門當戶對這個說法。”
“誒誒,別說話了,還是聽老師講課吧。”
葉舫妤對這種場面顯然見怪不怪,她沒有表現出半點不快,而是對同學們的反應非常滿意,微笑著繼續道:
“雖說門當戶對是自古有之,但新時代的年輕人,應該有不同的聲音,我很樂意在講完這節內容之後,與大家一起深入交流。”
經她這麽一說,教室也漸漸回歸安靜。
“門當戶對的說法,出自宋代《貴耳集》,比喻一種婚姻關系。而作為一個聯合主謂式的詞組,門當戶對又可以等同於門戶當對。那麽說到‘門戶’,就不得不提起一個建築學的概念。”
話音剛落,葉舫妤已用粉筆,在黑板上畫出了兩扇簡易的“門”。
提到“建築”,何楹等人有些驚訝。
將建築與戀愛關聯在一起,他們聞所未聞。而這個看似無聊的課題,有了這樣的開始,瞬間也變得有趣起來。
“在古代,雙扇稱門,單扇為戶。”
葉舫妤回身,指著一扇擁有兩塊門板的門,又指了指一扇只有一塊門板的門,說道:
“在建築學解釋中,‘戶對’是兩個單扇的戶,等同於一個雙扇的‘門’。‘門’,從‘二戶’。譯為,‘門’,當‘戶對’。也就是戶與戶登對,門與門登對。而且我們都知道,在古代,只有權貴的宅第才能安裝雙扇的門,平民的住宅只能有單扇的戶。所以,這‘門當戶對’也可以代表一種,階級地位和建築級別對等的關系。”
這番解釋嚴謹又有趣,在座的學生包括何楹等人也被深深吸引,教室中靜可聞針。
“那麽,當這種對等的關系延伸至世俗婚姻中時,我們便可以更清晰地了解到兩個方面。”
葉舫妤順勢在黑板上劃出兩條線:
“在理學建築中,我們稱正門為門,房門為戶。當婚姻雙方家庭的建築等級相同時,意味著門庭和戶室對等,便可理解為門戶相對。而在階級劃分時,權貴稱門,貧賤稱戶。婚姻兩方家庭的階級地位相同時,家世和名望相當,就是所謂的門第當對。”
“反之,若門第不當對,便是階級地位不匹配;若門戶不相對,便是建築等級不對等。這種高門莫對在古代又被叫作下嫁,或者攀高枝。而無論是哪一種,在等級制度極為森嚴的封建社會,都是極為艱難的結合方式,悲劇也是頻繁發生。”
“比如我們熟知的孔雀東南飛,梁山伯與祝英台,無不是棒打鴛鴦,或陰陽相隔,或天各一方。”
葉舫妤說著已走回講台前。
聽到教室中的同學唏噓不已,就暫停了講課,並提出,大家如果有問題或者別的想法,可以舉手示意。
聽到需要發言,同學們又閉上嘴暗暗低頭,希望不要被葉老師關注。
初明辰雖然覺得課程有點意思,可葉老師似乎有些悲觀,怕不是跟她年輕時候的遭遇有關?可這話他不敢說,自然也不會舉手。
顧招娣從未把戀愛當做自己的必修課題,所以這種言論對她來說,造不成任何影響,她也懶得主動發言。
而歷來不乏追求者的樓心月,心裡只有袁磊這個愛豆,方才只顧著刷微博連那門和戶是什麽意思都沒聽懂,便也將頭埋得更深。
原本想要提問的唐果果,此時覺得葉老師說的那些悲劇,根本就是自己和王瑾澤的歸宿。心情沮喪之時,重重歎了口氣,連接下來的課似乎也沒心思再聽。
葉舫妤掃視著教室眾人,問道:“那有沒有人來說一說,你們對老師講得內容,有什麽看法?如果沒人舉手,我就要點名了。”
見到葉舫妤作勢要拿點名冊,教室中更安靜了。
何楹將唐果果的情緒變化看在眼中,本想下課找個時間安慰,卻又怕她聽不進去,想了想還是向葉舫妤舉手示意。
“這位女同學,你說。”
見何楹起身,教室中的同學們終於如獲大赦,放松地抬頭認真傾聽。
“葉老師,我覺得您方才說的悲劇,不能全部歸結於門不當戶不對這個原因。”
“哦?”葉舫妤看向何楹,眼中充滿探尋的目光,“那你覺得還有什麽原因?”
“我覺得,我們不能拋棄古代封建社會這個大環境。”
何楹略略思考,繼續道:
“封建社會之下男女並不平等,所以女子並沒有選擇戀愛對象的權利,他們大多是盲婚啞嫁。所以家世背景這種,一眼能看得到的物質基礎,便成為古代婚姻締結的最重要的前提。可是我們只知道那些悲劇,但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女子,婚後是否幸福我們不得而知。而現代的婚姻觀念,則就大不相同。”
“說下去。”葉舫妤笑著點頭回應。
“我認為,物質、家庭乃至成長經歷,僅僅隻代表我們最初的門戶,而之後的學識、眼界以及三觀一致與否,才是衡量兩個人是否合適的標準。”
何楹說到這,默默將手放在唐果果肩頭,輕輕握住:
“所以,如果想有一段可以開花結果的戀愛,與其說兩人要門當戶對,不如說是要,勢均力敵。”
“勢均力敵?”葉舫妤驚訝於眼前的女生,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的見地,欣慰地點了點頭,“說得好!這也是我開這門課的宗旨,今天的門當戶對,已經不再適用古代的解說,它更是我們自身綜合素質的一種評估,不只是物質,還關乎靈魂的契合”
葉老師後來又說了什麽,唐果果已經聽不見了。
在她眼中,逆光而立的何楹,形象高大無比,似乎是一盞照亮她新生之路的明燈。
而“勢均力敵”這四個字,也將永遠烙在她的心中。
一個小時的選修課很快結束,何楹以有問題請教的理由,拖住了葉舫妤的腳步。
直到其他同學離開,剩下的幾人才圍了上來,表明來意。
“葉老師。”初明辰滿臉堆笑,直接搬出了靠山,“我們五個想報名參加古建大賽,可是沒有導師。我們從譚偉民教授那裡知道了您的大名,所以特來請您出山!”
哪知初明辰話音剛落,葉舫妤臉上的笑容刹那間蕩然無存。
輕掃五人一眼,便冷言道:“你們找別人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