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只有法國人才會做出那種事！

  三天后。

  小丫頭澤娜·戴爾坐在馬車上，抵達阿德爾菲女校。

  天氣已經開始悶熱，
  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在學校的門口，

  道路兩旁那幾棵古老的梧桐樹，枝葉繁茂，仿佛一把巨大的綠色陽傘。

  澤娜跳下馬車，

  恰在此時，她的閨蜜芭兒·謝洛托也剛到校，

  兩人打了個照面。

  芭兒立即湊了上來，壓低聲音，
  “澤娜，你看過昨天的《小王子》了嗎？我險些沒買到！加了價才好不容易弄到手的。”

  因為一天兩發，《鏡報》的印刷廠所有機器連軸轉，

  結果導致有幾台機器出了故障。

  第一天發帶有兒童文學版的特殊晚報，還印出了整整七萬份；

  第二天反而下降到五萬份。

  可謂一報難求。

  幸好陸時和《蘇格蘭人報》、《曼徹斯特衛報》的兩位總編相熟，借到了印刷機，否則連《鏡報》的正常供應都會出問題。

  當然，這些影響不到澤娜，
  因為和陸時相熟，她有自己的門路，
  “我當然看了啊。”

  她好奇地問：“怎麽？你對昨天《小王子》的完結有感想？”

  芭兒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
  “唉……”

  莫名巧妙地多愁善感了起來。

  澤娜詫異，

  “到底怎麽啦？”

  芭兒板著臉回答：“你不覺得狐狸很可憐嗎？小王子走的時候，狐狸哭了，他卻對狐狸說，‘這不能怪我，是你讓我馴服你的。’這……這分明就是渣男嘛！”

  澤娜：？？？
  “所以，你認為《小王子》是個愛情故事？”

  芭兒反問：“不是嗎？小王子、玫瑰、狐狸的三角戀。”

  “啊這……”

  澤娜一時語塞，良久才說：“我跟陸教授在現實中接觸比較多，實在不認為他會寫愛情故事。”

  芭兒搖頭道：“那《羅馬假日》是什麽？”

  澤娜反駁：“可《小王子》是兒童文學啊喂！”

  芭兒不滿地一瞪眼，

  “誰說小孩子就不能理解愛情了？沒想到你這麽無趣。”

  澤娜：“……”

  竟然無言以對。

  她只能拉住對方的手，
  “好芭兒，是我錯了嘛~你說的沒錯！《小王子》確實可以理解為愛情故事！”

  芭兒得意地一揚小鼻子，

  “這還差不多！”

  兩人聊著天，一起進入校園，來到教室。

  剛進門，就聽到裡面吵得沸沸揚揚，
  “我認為小王子不喜歡狐狸，所以才選擇了離開。”

  “負心漢！”

  “這麽說他未免有些太過分了。愛情的事，沒有對錯。”

  “可狐狸多麽難過啊，因為小王子說的確實是實話，她誰也不能責怪，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動了心。”

  ……

  澤娜懵了，

  她想不明白，
  為什麽這幫不到十歲的姑娘會把《小王子》當愛情故事來讀。

  但很快，她又憶起陸時寫的《洛麗塔》，
  書中的洛不就是這樣嗎？

  明明年輕幼稚，卻硬要裝成大人模樣。

  也正是因為處於這個年齡段，才會對愛情產生各種各樣的幻想。

  澤娜忍不住偷笑，想起在戲劇時，陸教授、蕭先生、巴利先生一起討論，
  他們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小孩子果然喜歡多想。

  澤娜和芭兒坐下後又討論了一會兒，韋斯特嬤嬤緩步走了進來。

  嬤嬤的情緒似乎不太高，

  她環視一圈，
  “今天，我們要上一節戶外課。”

  學生們面面相覷，
  議論聲四起，
  “韋斯特小姐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只能說，老女人也有發善心的時候。”

  “難得難得。”

  ……

  韋斯特嬤嬤一拍講台，
  啪——

  “都安靜！”

  她清了清嗓子，說：“今天，我們的戶外課是研究花卉和植物，任務是去學校花園鏟除所有玫瑰……咳咳咳……我的意思是，觀察玫瑰根系，並將之製成標本。”

  瞬間，教室內一片寂靜，
  “……”

  “……”

  “……”

  氣氛變得極其詭異。

  韋斯特嬤嬤的臉漲成了一片粉色，
  她提高音量，
  “伱們怎麽不回話？難道是對這個任務有疑惑？”

  學生們連連搖頭，異口同聲：“沒有！”

  韋斯特嬤嬤很滿意，

  “好，那現在就出發吧。”

  說完便一馬當先地走出了大門。

  教室內又安靜了一陣，之後便傳出了極其壓抑的笑聲。

  所有人都在努力緊繃著臉。

  芭兒說：“沒想到，韋斯特小姐也看《小王子》，還因此對玫瑰花產生了恨意。”

  澤娜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噓！別讓她聽到了。”

  韋斯特嬤嬤終生沒有嫁人，所以被學生們在背地裡稱呼為“韋斯特小姐”，有嘲諷之意。

  澤娜心中感慨，

  如此看來，能從《小王子》中讀出愛情的人比想象中多。

  她問道：“芭兒，你為什麽隻關注三角戀？中明明還有很多有哲理的句子啊！就比如，”

  她掰著指頭給出例子，

  “

  ‘所有的大人都曾是孩子，可惜只有少數人記得這件事情。’

  ‘星星發亮是為了讓每一個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星星。’

  ‘審判自己要比審判別人難得多。’

  ……

  ”

  這些句子確實都很有哲理，引人深思。

  芭兒歎了口氣，

  “可我認為，關於愛情的句子更多。而且，我也能舉例，”

  她也開始列舉了，

  “

  ‘也許世界上有五千朵和你一樣的花，但是只有你是我獨一無二的玫瑰。’

  ‘正因為你在你的玫瑰花上花費了很多時間，你的玫瑰才變得如此重要。’

  ‘當你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想很多，很容易辦蠢事，說傻話。’

  ……

  ”

  一長串說完。

  這些話從表面上看，好像確實都跟愛情有關。

  澤娜沉吟，

  如果和芭兒這麽爭論下去，必定會變得沒完沒了。
    但她根本也沒想反駁，
  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陸教授肯定不介意孩子們發散式的想法。

  兩人又聊了會兒，
  忽然，

  咚——

  大門處傳來了捶門的聲音。

  韋斯特嬤嬤探出頭來，
  “你們怎麽還沒有行動起來！都快點兒！別磨磨蹭蹭！”

  學生們趕緊起身，一齊往外走。

  芭兒小聲說：“韋斯特小姐之前肯定受過情傷。我覺得，說不定是法國人乾的。”

  澤娜“啊？”了一聲，
  “為什麽是法國人？”

  芭兒攤手，

  “你看，陸爵士在寫《小王子》的時候，用了雙語，法語在上、英語在下，似乎是在暗示，原文是法語、英語只是翻譯。可它明明是在英國的報紙上連載的，這是為什麽呢？”

  這話用的是反問的語氣，根本不需要旁人回答。

  所以，澤娜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芭兒果然繼續道：“原因很簡單！小王子的種種行為，只有法國人才會做出那種事，大英的紳士可乾不出來。”

  “噗！”

  澤娜笑噴。

  ……

  劍橋，國王學院。

  會議室中，包括校監卡文迪許在內，幾個英國的老教授神情嚴肅。

  圓桌上攤開著一個手抄本，

  正是《小王子》。

  就這麽沉默了一陣子，卡文迪許問道：“大家怎麽看？”

  沒有人回答。

  卡文迪許不得不重複問了一遍：“對這部童話，大家怎麽看？”

  這次，詹姆斯開口了，

  “我也寫兒童文學，所以多少有些發言權。我堅信，這部《小王子》會成為文學史上最璀璨的豐碑、漫天繁星中最閃亮的那幾顆之一。”

  此話絕無誇大。

  《小王子》的原作者——

  安托萬·德·聖-埃克蘇佩裡，
  他憑此書入法國先賢祠，在大廳盡頭雕塑的一側的石碑上刻著他的名字，與伏爾泰、盧梭、雨果同列；
  裡昂的機場以作者名命名；

  在未使用歐元前，五十法郎的紙幣印的也是作者的頭像。

  法國官方對這些行為的解釋，當然是為了紀念作者，
  但有趣地，法國百姓更認同他戰鬥英雄的身份，其次才是作家。

  詹姆斯繼續道：“坦白講，陸爵士有很多優秀的創作，但《小王子》最是與眾不同。它是兒童文學，注定會影響許許多多的孩子，成為許多人的童年回憶。”

  教授們不約而同地點頭，
  同時，會議室裡的氣氛也變得愈加嚴肅。

  正因為《小王子》必定會成為文壇上極具影響力的存在，一個問題將變得異常尖銳——

  《小王子》的第一語言到底是什麽？
  卡文迪許喃喃道：“我可不希望它成為法語著作。”

  詹姆斯苦笑，
  “可是，我聽《鏡報》的人說，這部童話就是先有的法語版。”

  “嘖……”

  卡文迪許怎舌，

  “你以為我不知道？公主殿下也曾透露過類似的消息。”

  眾人深深地歎氣：
  “唉……”

  詹姆斯說：“也不是不能理解吧。故事裡，小王子對玫瑰和狐狸的態度，也就只有法國人才會做出那種事！”

  這句玩笑立即緩和了氣氛，
  眾人哈哈大笑。

  等著笑過了，卡文迪許才說：“《小王子》是可以為英語文學世界添磚加瓦的，我們不能這麽輕易地將它拱手讓給法國人。”

  大家都一致認為，“添磚加瓦”這個詞用得過於保守，

  《小王子》絕對會是文學皇冠上的明珠。

  詹姆斯攤手，
  “可事實就是事實，不能我們說什麽就是什麽吧？畢竟，陸爵士才是原作者，《小王子》的第一語言是什麽，只有他自己說了才算，我們憑什麽指手畫腳？”

  卡文迪許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哼哼……這你就不懂了。陸爵士還公開發表過一句至理名言呢，‘作品在出版後，就不完全屬於作者自己了。小說的閱讀體驗，需要作者和讀者一同構築。’”

  教授們都有點兒懵，低聲交流，
  “陸爵士說過這話？”

  “我沒印……唔……我想起來了。當時，《狩獵》的戲劇首演之後，陸爵士曾去過阿德爾菲女校授課，那確實是他演講的原話！”

  “對！對對對！我記得！當時他還說，‘這也是文學批評在文學中佔重要地位的原因。’”

  ……

  卡文迪許拍拍手，
  “好了好了！”

  他讓眾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誠然，《小王子》首先由法語完成，此乃不爭的事實。但這並不代表其第一語言是法語。因為，從出版的角度講，它是和英語一起在《鏡報》以雙語模式開始連載的。”

  這一點說的還是客觀的。

  教授們沒有反駁。

  卡文迪許露出滿意的表情，繼續道：“所以，終究要回歸文學。到底是英語版的《小王子》優秀？還是法語版更優秀？這才是問題的本質！”

  詹姆斯恍然大悟，
  “校監先生，你的意思莫非是，通過文學評論，證明英語版比法語版……”

  卡文迪許笑了，

  “各位！請你們努力，務必將《小王子》留在英語世界！”

  現場先是安靜了好一陣，
  隨後，

  “就這麽辦！”

  一眾教授轟然應諾。

  ……

  與此同時，

  在巴黎，在法蘭西學院，也發生著類似的一幕。

  諸多大人物齊聚，
  在大會議桌上，幾份《鏡報》的兒童文學版攤開著。

  有人小聲道：“你們說，《小王子》的第一語言到底是什麽？”

  話音剛落，便有人給出答案：

  “當然是法語了！”

  一旁的龐加萊解釋道：“雖然沒有相關證據，但按照邏輯，《鏡報》既然是在倫敦發行的英語報紙，其內容自然應該盡量使用英文，這才符合常理。”

  言外之意已經非常明顯了，

  《小王子》在《鏡報》上用了法語，就說明，第一語言隻可能是法語，別無他想。

  羅蘭沉吟道：“既如此，那我們應該要求單行本首先在巴黎出版。”

  這話說得沒錯。

  只可惜，
  “某些人不會同意。”

  龐加萊非常明確地指出，“因為《小王子》注定會名留史冊，在世界范圍內受到追捧。而英國佬不要臉慣了，必然會想盡一切辦法搶奪。”

  羅蘭撓頭，

  “這就麻煩了。Lu現在是大英的KBE啊。”

  龐加萊攤手，
  “陸教授是大英的KBE，這一點沒錯。但同樣地，他也是咱們法蘭西學院的通訊院士啊！”

  “啊這……”

  羅蘭有點兒懵，

  “現在已經是了嗎？”

  通訊院士應該要等到年底才評。

  其余的教授們面面相覷，也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龐加萊說：“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且，故事的內容你們都讀過了，小王子、玫瑰、狐狸……裡面有種法國人獨有的浪漫。它的第一語言只能是法語。”

  有人歎氣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龐加萊“哼”了一聲，
  “正是因為複雜，我們才更要迎難而上。難道，法語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優雅、最美好的語言嗎？”

  這話瞬間便激勵了眾人。

  羅蘭小聲道：“龐加萊先生說的沒錯！我們一定要證明，法語才是最適合《小王子》的語言！”

  眾人跟著附和：

  “英語？！”

  “算個屁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