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日頭正盛。
烈陽穿過樹木的縫隙,灑落在後院的每一個角落,在地面折射出淺顯的光影。
升至二十六度的氣溫,讓他們換上輕薄的衣裳,拿著食材準備進廚房做午餐。
路上恰遇明彰的大徒弟。
他的大徒弟名叫雲麒,看樣貌和身型應當十四五歲,但氣質和談吐極其穩重。
雲麒和尋崧一樣,以“善人”稱呼他們,抬手示意:“師傅請你們到正廳吃飯。”
得知兩個徒弟把他們那份飯菜都備上了,他們腳尖一轉,跟著雲麒前往正廳。
正廳有一張圓桌,圓桌上擺放著六菜一湯,有葷有素,飄出的香味誘人得緊。
主位上的明彰招呼他們坐下。
他身上沾著淡淡酒香,明顯是剛飲過酒,臉也有些紅:“我徒兒為了招待你們都殺了一隻雞,你們可要全部吃光啊。”
顏碩:“您這太破費了。”
“小事兒。”明彰端起酒杯,掩不下眉眼的欣喜:“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雲麒瞥他一眼,有酒自遠方來,可不是不亦樂乎嗎?
他給明彰留點顏面,沒當著他們的面拆穿他,執起那把筷子,依次發給他們。
他們亦沒再客氣。
“明師傅。”謝長瀟看師徒沒有食不語的習慣,問道:“你們一直住在道觀嗎?”
“嗯。”
“之前有人上山借住麽?”
“極熱那會兒有。”明彰夾一塊麻辣兔丁,慢悠悠嚼著:“今年上山的人少了。”
他們師徒鮮少下山,更有很久沒見過外人,雲麒好奇問:“外面是什麽情況?”
謝長瀟談及鼠疫病毒的事。
他往嘴裡扒兩口米飯:“我們在源城遇到的人都戴著口罩,估計是傳過來了。”
尋崧:“鼠疫是什麽?”
“一種傳染病。”雲麒以通俗易懂的方式,給懵懂的尋崧解釋。
“會死人嗎?”
“嚴重的話有可能會。”
他們從不避諱生死的問題,明彰為了能讓他們適應亂世,還帶他們看過屍體。
故而,尋崧並不害怕。
他撚起沾在臉頰上的米粒,塞到嘴裡,抱著碗乖坐在那兒,時而支起耳朵仔細聽一陣,有疑惑的地方再當場問出來。
待吃過午餐,他踩在凳子上和雲麒一起收拾碗筷,懂事的模樣讓人難免心軟。
溫雅嫻:“還是我來吧。”
她奪過碗筷,池玥和聞祈舟把桌上剩余的空盤端走,先後進入廚房清洗一遍。
收拾乾淨,謝長瀟提出打獵。
他們三人帶上打獵需用上的自製弓箭,從後院的那扇小門離開,池玥則找出一袋種子,挽著溫雅嫻的胳膊前往菜地。
她們撒上種子,折返院內泡一壺清茶,坐在躺椅上翻看書籍,瞧著十分愜意。
清風吹得樹木簌簌作響。
偶爾裹挾落葉而來,飄落在幽靜的小院中,又在晚間被掃走,如此循環往複。
日夜更迭,他們在充斥著檀香的道觀中,過上平靜且不乏悠閑的生活,任由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逐漸步入晚秋。
“師傅!”尋崧攥著和他一樣高的掃把,如一陣風似得跑向後院:“有兩位受傷的善人想進觀,尋崧要請他們進來嗎?”
自打師徒三人得知山下出現鼠疫病毒後,便由雲麒把觀門鎖上了,這一個多月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敲響道觀的門。
尋崧知道事態的嚴重性,不敢擅自放他們進來,第一時間跑向後院通知明彰。
“祈舟,你出去看看。”明彰正執著棋子和顏碩對弈,頭也不抬地叫聞祈舟去。
池玥陪他一起走向觀門。
他們戴上醫用口罩和防護鏡,推開門閂取下鎖鏈,半敞開木門往外面看一眼。
一青年抱著陷入昏迷的女性,背對觀門坐在台階上,他搭在女性後背上的手,被刀劃出一條血痕,鮮血沿著他的手背從指尖滴落,散出難以忽視的血腥味。
聽見開門聲,青年回頭。
正欲重述他們的情況,請求進觀短住,一雙熟悉的眼睛,猝不及防闖入視線。
他訥訥喊:“姐……”
池玥怔愣兩秒。
她和同樣戴著口罩的池雲彥對視一眼,著實沒料到,會在元雲道觀和他相遇。
她還沒說話,池雲彥驀然起身,邁上兩層台階緊緊抱住她。
“姐……”他的情緒起伏很大,一遍遍喚著池玥,欣喜一陣又忍不住嚎啕大哭。
池玥的心情極為複雜。
從池弘民再婚那日起,她便把池雲彥姐弟當作“入侵者”,鮮少給他們好臉色。
但池雲彥很喜歡她。
年幼時期的池雲彥,總愛跟在她屁股後面找她玩兒,哪怕她冷著臉不搭理他,他仍舊會把喜愛的食物和玩具分給她。
待長大後,他懂得重組家庭帶給她的痛苦,不再頻頻打擾她,只在每次見面的時候,以小心翼翼的語氣笑著喊她姐。
她知道他是真心。
她也對池雲彥心軟多次。
可池弘民的疏忽,馮嵐的存在始終是她心裡的刺,她不願和他們相處,唯有漠然和他們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
後來,無意得知池雲彥是池弘民出軌生下的孩子,也恨過他,恨到想殺了他。
但一看見那雙和他相同的杏眸,一聽見他喊自己姐,又不忍剝奪他的生機了。
說到底,他也沒錯。
池玥歎氣:“別哭了。”
她不自在地推開池雲彥,眸光投向躺在台階上的那道身影:“那是池安瀅嗎?”
“嗯。”池雲彥抽噎著應。
他轉頭抱起池安瀅,啞聲說起路上遇到搶劫團夥的事:“她被別人敲了一棍。”
他們原本打算前往下一座城市,但在劫匪手裡吃了虧,又擔心他們窮追不舍,所以他在半路驅車進山,想著躲一陣。
池玥帶他們到後院。
西廂房還有余間,她讓池雲彥把人放床上,再叫來會醫術的雲麒給他們看看。
雲麒給他們處理傷口的同時,平複下情緒的池雲彥,眼神猶豫地看一眼池玥。
終是道:“爸去世了。”
池玥微頓:“怎麽回事?”她故作訝然,眼底不見半分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