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子稟持了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德行,又同古醫師仔細交代,日常生活起居的注意事項。
可他萬萬沒想到,一個時辰後,姬如玄一醒來就‘恩將仇報’了。
不僅將他好不容易積攢的藥丸搜刮了一空,還叫他‘牛鼻道’。
玉衡子氣得破口大罵。
姬如玄無病一身輕,就是身體還有些虛弱:“行了,改天命人給你送一批上好的藥材過來。”
做人怎麽能殺雞取卵呢?
養雞吃蛋不香嗎?
想到他上次送來的一批藥材,玉衡子心道,這小子還算有點良心,臉色好看了一些,但看到空蕩蕩的藥架時,他猛然回過味來。
我他媽就是個大冤種,還是那種給人做白工,還幫人數錢的那種。
他氣得一陣罵罵咧咧。
觀中的弟子也忍不住低了頭,憋著嘴偷笑。
“臭小子,別讓我再見你,”玉衡子衝著門外大吼一聲,猶不解氣,對觀中小童道,“下次他要再來,就攔著不許進來。”
小童嘴裡應著,心裡卻道:反正姬公子每次都不走正門,我想攔也攔不住呢。
小童又問:“那姬公子派人送來的藥材,還收嗎?”
“收收收,收什麽收?”玉衡子胸口一堵,心裡那叫一個憋屈啊。
但轉念一想,姬如玄搜刮了他這麽多好藥,得耗費他多少藥材,難不成就這樣白給他了?
不行,絕對不行!
他又改口了:“收,怎麽不收,拿了我這麽多好藥,收點藥材怎麽樣了?那都是應該的!我不光要收藥材,以後缺了什麽,短了什麽,就找他要去。”
小童心中一默,收了藥材,做成各種世間罕見的珍藥,等著姬公子下次過來搜刮,然後再送一批藥材,再生丸,再搜刮……
循環往複。
完美。
您真是個合格的大冤種。
……
藥丸入腹,薑扶光身上漸漸發熱,發汗。
姬如玄喊瓔珞進來伺候:“她身上濕透了,幫她擦擦身,換上乾爽衣裳。”
夥計殷勤地送了一盆熱水過來,姬如玄將熱水送進屋裡,站到了屏風後面,背對著屏風,身姿挺直。
薑扶光精疲力竭,整個人昏昏沉沉,感覺身上傳來一些動靜,努力睜了睜眼,眼縫裡仍是一片混沌。
“瓔珞——”她嗓音輕細。
瓔珞連忙安撫:“您方才發了許多汗,奴婢在為您擦身換衣。”
感覺身上的黏膩散去,清爽了一些,仿佛有了一絲力氣,薑扶光用力睜了睜眼。
腳步輕響,屏風前人影微晃,一雙皂皮靴向榻邊走來。
她眼睫輕顫,眼皮發沉,又閉眼睡了過去。
外面還在下雨,屋裡漫著一股淡淡涼意,瓔珞拿了一張薄毯搭在她身上,防止她受涼。
頂著姬公子瘮人的目光,瓔珞低頭退到屏風後面。
姬如玄坐在榻邊,握住她的手,她掌心發燙,微微汗濕,手指卻冰涼,指節柔軟纖細,根根如玉。
“她病了多久?”姬如玄壓低了嗓音。
瓔珞隔著屏風:“已經十余日,許是那天下了大雨,有些受涼,當天夜裡就起了高燒,發了急症。”
“太醫怎麽說?”那時他心裡想的是什麽?
是該怎麽利用北邊使臣被殺一事,賭上一條命,徹底攻陷她的心房。
“是心力交瘁,積勞成疾……”瓔珞遲疑了一下,沒有將‘積鬱在心’說出口。
長公主本就病得不輕,便有女醫官一路照料,但因一路長途跋涉,舟車勞頓,眼見著一天比一天虛弱,咳嗽也加重了。
姬如玄凝睇看她,便是病了,仍是柔媚如水,極盡柔妍。
人人都知道,護國長公主有傾國之容。
可美貌和柔弱能博得憐愛疼寵,換不來尊重敬畏。
天降祥瑞也好,
南朝最尊貴的公主也罷,
這些加諸在身上的光華,就像虛無縹緲的海市蜃景,終將褪去那層虛無,曝露出皇權之下的殘酷爭鬥。
但凡薑扶光有一絲看不透,有一絲退怯,她就會跌進泥濘裡,任人踐踏,太尉府就會成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所以她不敢怯懦。
她必須永遠冷靜理智,永遠意志堅定,永遠堅毅強大,如此才能長成參天大樹,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
她步步走來,歷盡艱辛。
薑扶光之前發熱發汗,睡了不大一會兒,就喊起渴來。
她感覺自己被人輕柔扶起,一條很有力的手臂枕在她頸後,帶著淡淡甜味的水送到唇間。
碗移開,她被人輕柔放下,頸後的手臂抽離,她覺得身上有些熱,忍不住撩開搭在身上的薄毯。
過了片刻,薄毯又蓋了過來,
她再推開。
又過了片刻,她終於感覺不那麽熱,毛毯又搭到她的肚腹處。
她不由使起了小性子,撅了撅嘴,發出不滿的哼嘰聲,用力踢開薄毯,背過身去,蜷臥而眠。
姬如玄隻手抵額,忍不住笑。
熱氣散去,薑扶光終於舒服了,嬌小的身子,拱成了一彎臥月,烏黑長發披滿肩頭,精巧細致的小足,微微蜷著,腳背微微弓起緊繃,小小的一隻,可憐兮兮,顯得她身姿纖曼,柔弱豔美。
姬如玄無法,讓瓔珞拿了條小毯,搭在她肚腹間。
這一次,她不滿地咕嚷了幾聲,睜開了濕漉漉的雙眼,眼神迷離地看著他:“姬如玄……”
她眼眶微熱,眼前模糊。
壓抑在心底深處,有一種極致酸澀的情緒,宛如翻滾的浪潮,突然湧上心頭,噴薄而出。
“君玄……”
她鼻子一酸,眼底浮現了淚光,眼前的人,仿佛雲山霧罩的夢境,她急切地抓住那隻正準備收回去的手。
這一次,好像抓到了。
“君玄,我難受。”
因為知道是夢,所以不必隱忍,可以盡情地柔弱撒嬌。
好像擔心他會放開,她手指有些嬌蠻,擠進他的指縫裡,與他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十指連心,姬如玄心間一陣悸動。
他動了動五指。
薑扶光五指扣得更緊,像之前在行宮那晚,他覆在她身上,與他十指相扣,溫柔地親吻她的發鬢,他的手是那樣寬大、有力,握著她時,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都能帶著她一起闖過,令她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