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安靜下來。
薑扶光強撐的力氣,如潮水一般退去,她癱坐在椅子裡,腦中一遍又一遍想起,姬如玄踩著泥濘,走到她面前來。
——乖,就站在我身後。
那時,她竟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大約是昨晚在夢裡,握到了一直握不到的那隻手。
今早吃到嘴裡的那一碗黃芪四紅物湯。
她心中便隱有預兆吧。
薑扶光輕歎一聲,斂下心中紛亂的思緒,定了定神,開始查閱了衙門內近期,關於水患的詳情後,神色愈發凝重。
她沉凝良久。
“望陛下知悉,護國長公主奏上……”薑扶光提筆蘸墨,腦裡浮現了趕往杭州這一路發生的事。
私鹽禍民,匪徒猖獗,官府不作為,新安縣途中遇刺,宮中內鬼……
事事樁樁,筆筆觸目,字字驚心。
“臣心中既驚且懼,萬望陛下悉知裁奪!”
厚厚一疊折子呈於案上。
薑扶光喊來羽林衛:“加急加密送進宮中,務必親手呈到陛下手中。”
羽林衛離開後,薑扶光繼續查閱文書,夜深人靜,燈樹上燭光閃動,將她纖細的身影拖得老長。
這一忙,就已經到了深夜。
少女實在太過疲憊,枕著胳膊,趴在書案上睡著了,她的呼吸很輕,細致長眉微微蹙起。
姬如玄緩緩走進屋裡,取過掛在門口的氈布鬥篷,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睡的不熟,仿佛若有所覺,輕顫了一下羽睫,姬如玄身形一閃,躍上了房梁。
薑扶光悠悠轉醒,輕揉了一下有些發澀的眼睛,感覺肩膀上傳來異樣,偏頭就看到肩膀上搭了一件鬥篷。
她目光陡深。
這時,瓔珞端了湯盅進屋:“長公主,奴婢準備了烏雞湯,清淡滋補,您趁熱吃一些吧!”
薑扶光沒什麽胃口,可看到書案上堆積如山的文書,勉強接過了瓔珞遞來的烏雞湯。
杭州郡大小官員,都被看管起來,壓積的文書,都需要她親自處理。
都是有關災情之事,不容延誤。
黃亮的雞湯上,飄著紅棗和枸杞,及淡淡的油花,她低頭喝了一口,握杓的手,不由微微一顫。
雞湯鮮甜爽口,開胃醇香,沒有一絲雜味。
“雞湯味道不錯,”薑扶光抬眼,漫不經心地誇了一句,“是誰熬的?”
瓔珞下意識低下頭,輕聲回答:“奴婢尋了兩個可靠的廚娘,每日為長公主準備膳食。”
避重就輕,一句也沒提雞湯,薑扶光頷首,沒再繼續追問。
瓔珞不由松了一口氣。
雞湯一入腹,暖意發散全身,濃濃的疲憊感湧上來,她眼皮沉沉地打架:“我去內間小睡片刻,一個時辰後,喊我起身。”
瓔珞連忙應下,退了出去。
本來困得睜不開眼的薑扶光,一躺到榻上,壓抑在心底深處,一股極濃烈的酸楚,便不受控制翻湧而來,幾乎將她淹沒。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得心煩意躁,想要起身倒一杯茶喝。
手裡的碗突然一滑,碎裂聲響起。
她忍不住‘啊’了一聲。
一道暗影竄進內室,地上是破裂的碎片,她披頭散發坐在榻上,輕喚他:“姬如玄。”
姬如玄頓時明白自己上當,轉身就要逃。
“不許走!”她聲音嬌蠻。
姬如玄身形一頓,背對著她站著,房中殘燈如豆,灑落一片昏影,他一動不動,身如鬼魅。
“你都來了杭州,怎麽不來見我?”薑扶光嗓音微啞,定定地看著他僵硬的背影。
沉默片刻,姬如玄艱澀道:“你之前說過,不要再見面。”
薑扶光眼睫輕顫:“那你為什麽還要來見我?”
還救了我?!
姬如玄一語不發,哧笑了一聲,抬腿離開,他早該知道,薑扶光堅毅果決,決定的事就不會改變。
成功攻陷了她的心防,卻並不代表可以侵佔她的心。
只要她不允許,任何人也別想佔據她的心房。
“我曾經說過,我們不要再見面,我也沒想過要見你。”這一次,她沒有喊住他,只是看著他的背影。
姬如玄雙手緊握成拳,聽她用了溫軟的聲音,說了這世間最殘酷的話,勉強壓製的余毒,仿佛又有反噬的跡象。
他不由苦笑了一下。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嘶啞的聲音,透著濃濃的哽咽,姬如玄倏然轉身,昏暗的光線裡,她肌光勝雪,滿頭烏發披散在肩頭,散發出柔亮的光澤,襯得她眉眼柔軟。
“縱我不去見你,難道你不能主動來?”她眉目含笑,光華漫綻。
姬如玄混身巨震,大步走到她榻邊,半跪在她面前。
“你……”她顫著手指,落在他的面頰,心中驀然一陣酸楚湧現,鼻子不由一酸,眼眶霎時紅了。
“瘦了。”
輕顫了一下眼睫:“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
本來就瘦的人,如今更是嶙嶙瘦骨,顯得形銷骨立。
這段時間,他到底經歷了什麽?
眼淚凝於眼睫上,輕輕顫抖砰動,啪嗒一聲,落在他的面頰,姬如玄感覺那冰涼的淚珠,正沿著他的面頰,緩緩滑落。
他心都碎了。
“別哭,我好好吃飯,一定把肉長回來。”姬如玄將她摟在懷中,感受到她輕柔緩慢的呼吸,雙手微顫。
她哽咽問:“你的傷……”
“只是皮外傷,取箭包扎後,已經沒事了。”姬如玄目光飄了飄,有點心虛,一低頭,避開了她含淚的眼睛,吻了吻她的發頂,“不然,我也不能過來看你。”
余毒反噬之後,他身體一直很虛弱,內力消耗之際,余毒便又有反撲之勢,本來不是太嚴重,就是見薑扶光很緊張的樣子,就忍不住演了一把苦肉計,沒想到,真把人嚇到了。
他有點後悔。
“真的?”她分明不信。
之前在西山獵場,他總說‘一點小傷’,‘不礙事’,‘不疼’這樣的話。
分明傷口很深,流了很多血,把衣裳都染了大片。
“不騙你,”姬如玄最怕她哭,有點手足無措,“傷口沒西山獵場那次深,不然我脫給你看。”
說完,就要去脫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