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隻刮風不下雨,冷到人頭皮發麻的夜晚,趙斌打來電話,說任素秋確診了,不是厭食症,而是抑鬱症。
拿著電話的江綠久久不能平息內心複雜的心緒,她把與任素秋相識的過程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從兩人交好,再後來她結婚,她要給她的孩子做乾媽。江綠認真而又慎重地思考,任素秋的抑鬱裡,有沒有自己的“一份功勞”。
她想到了那次,任素秋一本正經問她結婚到底有啥好玩的,她沒有回答她。事後她就後悔了,應該讓她看到希望的啊,至少她和周春禾的婚姻她自覺還是比較圓滿的。
還有那次,任素秋笑著說無所謂她喜不喜歡,不論喜不喜歡,她都是要嫁人的,既然父母中意,皆大歡喜,她喜不喜歡又有什麽關系呢?
可是到底這樣一個原本開朗樂觀的人是因為什麽抑鬱了呢?
江綠想不通,她問趙斌,趙斌只有沉默回應她。
任素秋一開始拒絕治療,情緒很是激烈,她說自己沒事,仍舊每天雷打不動地去參加競走,只是吃得越來越少,江綠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兩頰凹陷,瘦得嚇人。
誰能想象,一個一百六十斤的人,不到一年的時間,瘦到了九十多斤。
她只是不說話,不吃東西,其他的看上去都很正常。
江綠著急上火,嘴裡起了泡,鼻腔裡也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醫生看她挺著大肚子,不敢給她用什麽刺激的藥,隻讓她不要著急上火。
可是她總覺得任素秋這事和她有關,自責不已,自己應該早有察覺,給她希望才是。
距離預產期還剩下一個月的時候,江綠又去看了任素秋,這會的她已經開始接受藥物治療,人瘦得慘白慘白。
“說好給我孩子當乾媽的,還算不算數?”江綠笑道。
任素秋動了動肩膀,看著窗外蕭瑟的風景,“算數,怎麽不算數。”
“那就好,你要多吃點,抱娃娃可要不小力氣的。”
“一個娃娃還能有多重。”任素秋不以為意。
“她會長大,總不會一直那麽小。”江綠又說道。
任素秋陷入沉默,長久的沉默,直到江綠要走,她才突然問道,“你喝茶不喝?”
江綠逃也似地離開了任素秋家,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趙斌追出來安慰她,“你不要激動,會影響到孩子。”
江綠擦了眼淚,“你要照顧好她,這裡不行,就去更大的城市找更好的醫生。”
“放心吧,我正準備帶她去京市。”
“也好,那裡技術先進,一定能看好。”
一個月後,趙斌帶著任素秋去了京市,他們出發的那個晚上,江綠肚子痛,被周春禾連夜送到了醫院。
當護士過來核對身份的時候,周春禾撒了謊,虛報了名字,當時護士見孕婦的羊水都破了,便趕緊先叫了醫生。
這一次,江綠一點沒受罪,一如她懷這個孩子的時候。才進醫院羊水就破了,不到一個小時就生了,周婆子還沒趕到,就又喜當奶,只是這參與感實在不強。
“生了啥?”周婆子第一句話問的就是這。
“嘿嘿,閨女。”周春禾嘴都合不攏了。
周婆子雙手合十,嘴裡念著“阿彌托福,神仙保佑。”
周天還不大搞得清楚狀況,只看見他爹和奶奶兩個大傻子似地開心,特別是他爹,那嘴都要咧到天上去了。
“爸爸,媽媽呢?”周天左等右等,看到他媽被人推進去,沒看到出來。
“在裡面。”周春禾眼巴巴看著門口,想著護士怎麽還沒把閨女抱出來。
“在裡面幹嘛呢?”周天很是好奇,兩扇緊閉的門讓他產生無限的聯想。
“生妹妹。”周春禾簡單回道。
“妹妹是什麽?”周天繼續問。
“妹妹就是妹妹,不是什麽。”周春禾已經有些不耐煩。
“不是什麽是什麽?”周天鍥而不舍。
“我…你別說話了!”周春禾喝道。
周天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爹,“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周婆子見狀,忙把孫子摟進了懷裡,“我兒乖,媽媽在裡面生妹妹呢,就出來了。”
真是奇怪,他不是有四月妹妹了嗎,怎麽又蹦出來個妹妹?真是奇怪。
江綠終於出來了,周春禾迎了上去,嘴角高高地上揚,眼裡卻滿是淚:“辛苦了!”
第二天,街道的人就過來了。周春禾早有計謀,拉著工作人員先是塞了煙,後又塞了糖,一個勁的賠禮道歉,說這一切都是意外,真不是故意的。
所謂吃人嘴短,辦事的同志大概也不是頭一次見這種情況,厲聲道,“不管怎樣,違反政策了,你這就得罰款。”
周春禾等的就是這句,“罰,應該罰,我們都認,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那些人頭一次見人罰款罰得這麽乾脆利落還喜笑顏開的,發不起火來,完成了相關手續,揣著東西就走了。
九一年二月初八,周韻出生,周春禾一定要給取個小名,叫朵朵。他說他想這名字想了很久了,他覺得自己的女兒一定會像花朵那樣美麗。
江綠看他一眼,敢情你想那麽久,就想出來個這?可是還是依了他,這廝實在是太喜歡這個女兒了,洗澡、穿衣、換尿布,除了喂奶他不能,其他的都包圓了,晚上朵朵不睡覺,他就抱著在房間裡轉圈圈,本來是叫了鳳仙暫時過來照顧江綠母女,後面鳳仙壓根管不著朵朵,她只需要給江綠做月子餐就行。
得償所願,不過周春禾這樣子。往後他再也不用羨慕盛榮,他自己也有女兒了。
和周春禾不同,江綠反而更加關注的是兒子周天,怕他產生二胎後遺症,所以每天江綠都要抽出至少一個小時專門陪伴周天。
周天已經上了一年級,每天的家庭作業成了他的頭號人生大敵。
這天江綠看周天寫作業,老師布置的是寫“土”字,並要求寫上拚音。江綠看周天那字寫的勉強還可以,可是一看那拚音,一口陳年老血差點吐出來,就見周天這樣寫著:t5,並且5上面還端端正正標著第三聲音調。
“周天,你老師是這樣教你的?”江綠忍著問道。
周天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就是這樣的。”
“你確定是這樣的?”
“就是這樣的。”周天十分肯定。
江綠想,這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呢,讓這孩子這樣盲目的自信!
結果就是,她花了一個小時糾正周天“土”的拚音,一開始周天拒絕相信自己的媽,認為自己寫的就是對的。
平複了心情,江綠把自己勸了勸,笑道,“兒子,馬上就是清明節了,你知道清明節是幹啥的嗎?”
“媽媽,我能用清明節造句!”周天興奮道。
江綠眼底一喜,“好啊,那你給造個句。”
“媽媽,祝您清明節快樂!”
江綠:“……”
“媽媽,我造得好不好?”周天等著江綠的誇獎。
“好是好,不過下次別這樣造了。”
“為啥,等爸爸回來我還要祝爸爸清明節快樂呢。”
江綠忙捂住了兒子的嘴巴,“不,你不要!”
周天:我好不容易造個句我容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