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雨歇雲收的南方久違地天晴,爛泥成漿的田地裡,全是忙著排水、補種的農人。
遲來的春播,此時才真正開始。
錯過的季節不等人,在原本該收獲的季節種下希望,地裡唉聲歎氣的百姓不知等待他們的,又將是何種命運。
家中稍有積蓄的人家,也到了喝糊糊胡弄肚皮的地步。
貧苦人家早已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地裡剛冒頭的野菜也被人一搶而空。
野外只要是能入口的東西,都被人給薅光。
餓得雙眼發綠的人家,好在還保有一絲清明,沒將家裡的種子給吃了。
不然,一家人就真的只有兩條路可走。
一是賣身為奴,二是一起餓著直到死。
久違的晴天,為百姓帶來了希望,卻也給走鄉串戶的人牙子製造了機會。
…
“爹娘,你們保重,柳兒不能再侍候你們了!”
十一歲的方柳兒跪在院中,朝方大壯夫妻磕頭。
二房五歲的方草兒,抱著方二嫂哭得稀哩嘩啦,說什麽都不要跟牙人走。
已能下床行走的方老頭兒,柱著拐杖站在堂屋門口,面色沉沉地看著一大家子。
“公爹,求求你,別賣了柳兒。
再養她幾年,就可以給家裡換彩禮了,別賣她到那種醃臢地方去。
會毀了她一輩子的,她可是您親孫女!”
方大嫂衝方老頭兒跪下重重地磕頭,額上鮮血直冒。
仍不知痛似的磕,好象只有那樣才能博得方老頭兒的同情。
“你也知道痛,當初小五賣身為奴的時候,怎麽沒見你們一人痛過。
你們吃他的喝他的,卻逼得他賣身為奴,你們所有人都欠他的,都不得好死。
要想活命就自己想辦法,方家早就分家,天晴了你們給老子搬出去。
賣兒賣女,是你們自己的選擇,可沒人逼你們。”
重新站起來的方老頭兒,恨毒了院子裡的所有人。
心知唯有他的小五才是真心實意,待他這個老頭子。
其他人包括老方氏,全都是白眼狼。
要不是他手中握著小五的賣身銀,他早被幾個不孝子餓死在床上。
哪裡還能站起來分家,將一幫不孝子孫趕出家門。
…
方家村是離江府最近的村子,相比其他村子而言,也是最為富裕的村子。
村中此時哭聲一片,被牙人拽上騾車的不僅有姑娘,也有小子。
小則五歲,大則十五歲。
全都眉清目秀,一身補丁粗布衣服,卻瘦如竹杆,價格大多為三兩銀子。
十五歲的方嬌嬌,嬌小玲瓏淚眼朦朦,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是其中最貴的一個。
十兩銀子!
及笄的姑娘本該出嫁,卻因為男方拿不出滿意的聘禮,被家中長輩賣給進村的人牙子。
誰都知道,這個年紀的姑娘被賣,只有一條路可走。
青樓!
當人牙子的兩輛騾車出村時,跟隨步行的不光有成年男丁,更有正當年的婦人。
追著哭的村人,只差沒將出村的路給淹了。
富裕的方家村如此景象,其他的村子就更不用說了。
而人牙子買人的價格,也是越來越低,甚至一兩銀子就能買到一個七八歲的女童。
也有一些人是自賣自身,以此給家人留下一條活路。
不管是因何種原因被賣的人,一進牙行就再沒了自由。
為了博取高額利潤,姿色好的女子直接送入青樓,任由老鴰挑選,而方嬌嬌正是其中之一。
被挑剩的人,則被帶回牙行調教,賣入大戶人家做丫環小廝或婆子。
失去自由的人,自此命運任人擺布,生死皆掌握在別人手中,卻也有了一條活路。
…
北方,種子下地後,就沒再下過一滴雨。
毒辣的日頭,見天兒的高掛,地表儲存的水量日漸減少。
為了保住地裡的莊稼,天不見亮就挑水灌溉,為搶水發生械鬥的事屢有發生。
地裡的棒子苗,沒到掛包便絕大部分乾芯,已沒有搶救的必要。
被現實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一些人家,不得不拖家帶口地收拾家當,準備離開生活多年的村子去別處謀生路。
邱大根家正是其中之一,全家十八口人在邱德貴的提議下,準備跟隨他一起南下。
安樂村大部分人,都抱著僥幸心理,加上舍不得遠離故土。
準備去最近的河灣府乞討為生,等天氣好轉也能就近回家。
然,沒來得及離村的人,被一紙征兵文書滯留了腳步。
“朝廷有令,凡五十歲以下,十五歲以上男子,每家三抽一服兵役。
亦可以白銀五十兩抵兵役,敢私自離家者,全家充作軍戶發配邊疆,三代人不許回鄉。”
官差宣讀完征兵令,如狼似虎的帶刀兵士衝進一家家院子……
“我的兒啊!”
“放開我爹!”
……
全村一片哭聲四起,突然而至的兵役,讓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
五十兩的巨額銀子,比三年前上漲了四倍,安樂村根本沒幾家人能負擔起得。
即便是出手家中的田地,都沒那個時間,村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人被抓走。
家中缺少頂梁柱,好些人家也沒了逃荒的打算。
邱德貴看著虎狼般離開的官差和兵士,嘴角露出一絲譏諷,趕著馬車停到邱家門口。
“大根,趕緊收拾東西離開,再不走來不及了。”邱德貴坐在車駕前對院中驚惶未定的人喊道。
“德貴,老哥謝謝你伸手相助,請受我全家一拜。”
反應過來的邱大根率領全家人,跪在院中對馬車上的邱德貴磕頭。
邱德貴大大方方地受了禮,讓邱大根全家人起後,催著他們上路離開。
…
遠離安樂村的洛口城,城中兵士擊退北莽人一次又一次的猛烈進攻。
殘破的城牆上血跡斑斑,濃濃的血腥味兒,在這邊境城久久不散。
雙方死傷無數,城內糧食和傷藥嚴重告急,武器和鎧甲毀損嚴重。
城中百姓紛紛出逃,官府中人也混入百姓中一起逃離,城中留下的盡是來不及帶走的雜亂物品。
除了守城兵士外,洛口城已相當於一座空城,站在城頭的兵士看著空蕩蕩的城區,無不心生悲涼。